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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太过荒唐。
      虽值生死之际,沈锐还是忍不住跳戏感叹。

      感叹他爹沈亦君。

      一来感叹他竟然愿意放弃逃生的机会舍命救他,二来感叹他沉迷所谓绝世神功昏了头,竟然声称能倒转乾坤,让他重回灭国祸事发生之前,将败笔重书。

      “锐儿,届时你带着记忆重走一遭,务必找出叛国内奸将之铲除,辅佐父王稳固江山!”沈亦君面色一沉,一掌推向沈锐胸口。
      沈锐满腔鲜血顿时一涌而出。

      他徒劳地抽了一丝气。

      难得自己慷慨一回愿意让出生机,沈亦君不领情就罢了,竟然还亲自来催命,早知道自己死得这么蠢,还不如把命交代在战场上。
      沈锐想骂两句,刚一张口血就争先恐后往外冒。

      沈亦君见他只有进气没出气了,立马入定道:“且看寡人施展神功逆时转势,我儿,你可切莫叫父王失望!”

      其实沈亦君都不用这么有仪式感,凭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直接就能把沈锐送走。
      好在沈锐的视线已经开始发散,并看不清。

      沈锐双目涨得通红,身体却连挣扎动弹都不得,很快他的视线就越收越窄,只装得下顶上金丝楠木的房梁。那房梁却越来越白,从立体变成平面,越来越薄,越来越稀疏,碎成一粒一粒,再逐渐消散。

      要死了。
      沈锐甚至没力气把眼睛闭上,战火声远在殿外,原先嘈杂不已,眼下都被嗡嗡声取代。

      忽然,嗡鸣声中传出血肉被利器穿透的声音。
      模糊中,沈锐看见一支银白箭头从沈亦君的左胸破膛而出。

      那是……
      沈锐的眼眶不自觉挣了一下。

      箭的主人由远及近,出现在他白茫茫的视野之中,只看轮廓就知道,是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

      “是你?”
      沈锐的话大概并没有发出声,因为他刚一张嘴,血就争先恐后地从喉咙往外涌。

      沈锐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沈亦君身后的人。
      那人再执一箭,箭矢穿破沈亦君喉咙的一瞬间,沈亦君将浑身内力灌入掌心,打入沈锐天灵。
      “杀……”沈亦君嘶哑地吐出模糊不清的半个字,与此同时沈锐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一切迅速转为混沌。

      冉玉!

      “冉玉!!”视觉和痛觉通通不复存在的那一刻,沈锐终于听见了自己的怒吼。
      光是喊出这令人撕心裂肺的两个字,就用掉了他这条命吧。

      ……

      “六皇子昨天才风风光光地册封太子,怎么转眼就遭陛下罚了?”侍女猫着腰,透过门缝向太子殿里一边瞅着一边喃喃道。
      殿内的人仰倒在榻上,着一袭白色中衣,黑发披散略显颓态。他的胳膊伸出榻外耷拉着,一只手无力地下垂,下方地面上是已经发干了的斑驳血迹。

      “你个不要命的!”门廊外另一名侍女疾行而来,见状急得直跺脚。
      她压低声音,“该叫太子殿下,这位太子可不比先前那位,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门前侍女颇有大不了就图个嘴痛快的觉悟,不屑地说道:“六皇子出身如此晦气,要是正经路子,哪儿轮得上他当储君,此番上位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快闭嘴,叫人听见可不止掉脑袋这么简单……”
      “怕什么,听见才好,便是能恶心他一刻,也值当!”

      沈锐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沈亦君治国无方,奂国民心渐失不说,还把周边邻国得罪了个干净,彻彻底底的内忧外患。到最后,一边是诸国联手讨伐,一边是百姓争相出逃,大势一去兵败山倒,这国灭得是灰头土脸。
      功败垂成不提也罢,历史说翻页就翻页,后世如何全都与他无关,只是如今自己死人一个,没人收尸不说,竟连一个下人都敢毫不避讳地奚落他。

      不过他无心计较,脑中画面停留在那个距离咫尺却不可及的轮廓,当真是难受得紧。
      沈锐不明白,那个曾经他唯一信任的,想要与之共进退的人,怎么会临阵通敌?
      他不告而别数月后突然现身,直取沈亦君性命为的是谁?

      好在死亡可以带走一切,自己死了,就不用再去想这些。

      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将沈锐半个身子笼罩其中。脸上冰凉的皮肤逐渐温热,没过多久竟有些灼灼发烫,叫人心生烦躁。
      左掌的伤,由最初跳痛变成钝器的凿痛,随后像是炸开了一样,一点一点撕扯得他浑身乏倦退去,神智愈发清醒。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沈锐都顾不上处理杂陈的心绪了,他刚想睁眼,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锐儿——”

      沈锐呼吸一滞。

      萧柔看着躺在榻上的沈锐,语气很是无奈,“别跟你父王置气了,还是快点起床去问个安吧。”
      “……母亲?”沈锐迟疑地睁开眼。

      晌午的日头已经有些毒了,阳光刺得他目中一阵白炫,眨了两下,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沈锐撑着榻檐起身,左手掌心和硬质玉石接触的瞬间冷热相冲,扎得他“嘶”地倒抽了口凉气,不得不先把手抽了回来。

      萧柔立马心疼得皱起眉头,“岂有此理!陛下这次下手也太狠了,那太子妃你不想娶便不娶,本宫去跟他说!”
      沈锐双目微瞠,这对话似曾相识。

      他记得,自己被册封太子当日,沈亦君就要给他安排太子妃,他不仅不配合,还拒绝得十分强硬,气得沈亦君对他“上家伙”。

      “上家伙”其实就是打手心而已。

      年轻时沈亦君对外心狠手辣,关起家门却是个慈父,子女再调皮他也只是打打手心,惩罚得点到即止。
      只是他老来脾气见长愈发暴戾,打手心渐渐不够解气,于是开始在家伙什上添药剂。那药五花八门,有的用来加剧疼痛,有的用来深化伤口,总之就是要强化伤势,让受罚的崽子吃苦头长记性。
      再后来,他又规定受罚后不能医治也不能包扎,就那么敞着让伤口自愈,好像创口在一日,就在提醒一日谁才是老子

      沈锐儿时调皮没少受罪,后来学聪明了很少再挨罚,眼下忍受这番疼痛,还不是为了那个人。
      一想到那个人,沈锐就觉得胸口一阵钝痛,低头一看,胸前却一片完好。

      他强行压下盘错的情绪,环顾四周。

      屋内结构和陈设提醒他,自己的确是在太子殿,木施上挂的是四爪蟒袍。
      这些东西在他掌权时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疑惑之际,一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儿啊,怎么这般恍惚,是不是发烧了?”
      一侧目,沈锐就对上萧柔关切的目光。

      额上触感真切,手中疼痛真实,母亲关心的情绪他也能感受到,一切都真得不能再真了。
      即便是处事不惊如他,此刻眼中也难掩波澜,沈锐看着周遭的一切,心中满叹不可思议。

      这逆转乾坤如此荒唐之事,竟成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现在应该是回到了一年前,刚刚当上太子的时候。
      奂国还未陷入危机,他和萧柔还有沈亦君的关系还没有恶化,那个人应该也还在他身边。

      沈锐推开萧柔的手,起身换起衣裳,“冉玉呢?”
      “可算下床了,”萧柔有些责怪地看着他,“他能在哪儿?还不是替你在大明殿挨骂吗?”

      “我现在过去。”沈锐将蟒袍一披就要出门。
      “急什么?披头散发的。”萧柔一把拉住他往椅子上一按,“身边也不留个服侍的人,哪天冉玉要是不在了,我看你连门都出不了。”

      萧柔说着揽起沈锐的头发梳起来,“人家玉儿从小与你一起长大,是你的侍读,又不是你的宫人,他也就是脾气好才会听你使唤,你别太不客气了。”

      沈锐默不作声。
      他用力攥紧拳头,左手指尖嵌进掌上的肉槽,额角疼得直冒汗。

      “你这孩子,”萧柔看着他渗血的手叹了口气,“服软不能换一种方式吗?父子俩狠起来真是一个样。”

      幼时沈锐经常会故意加深伤口,在萧柔和沈亦君看来,这是他自领责罚服软的表现。沈亦君总会因此心情大好,有时甚至会暂时搁下对他的处处苛责,转而关心几句。
      手掌不比别处,带着伤做什么都不方便,一个不小心就会有二次伤害,伤口拖拖沓沓的总是要很久才能好,要不是每次冉玉悉心照顾……

      呸,怎么又是冉玉!

      萧柔还在说些什么,可沈锐再也听不进去一个字,只沉着脸擦了擦手上的血。
      “走了。”

      顾不上考究重获新生这件事,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见到冉玉。
      那个许他一生,却又不辞而别投身敌营,给他的家破人亡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人,现在就在大明殿里。

      沈锐步伐飞快,离大明殿还有十丈远的时候,就听见沈亦君的嚷嚷声。

      沈亦君好唱戏,嗓门细,音域又高,吊起声来简直有摧枯拉朽之势,刮人心拔人肝的。
      沈锐如麻的心绪被强行扭转为一阵头疼,他叹了口气——比起上了药的变态家伙什,他更受不了沈亦君比泼妇骂街更甚的狮吼功。

      “太子殿下,您可算来了!”殿外老太监一见沈锐便扑通跪下,脑门连连往石阶上磕。
      沈锐扫了他一眼。
      前世乱战中这老奴才护主而亡,狗东西平日里心眼可多,但好歹还算忠心。

      他径直而上,不等通报便推开殿门。门开的一瞬间,沈亦君的咆哮像是带粒的风沙扑面而来,几乎叫人睁不开眼。
      “臭小子,你还敢来?!”他一出现,沈亦君的嗓门立马更大,“有种你就别来!”

      “到底让来还是不让来?”沈锐一听这废话头更疼了。
      “逆子还敢顶嘴?忤逆寡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迟早要低头吗!”沈亦君眼珠瞪得溜圆,哼声道,“你不要以为当了太子就可以和寡人唱反调,信不信寡人现在就废了你!”

      沈锐心中五味杂陈。

      在他印象中,沈亦君真正在乎的除了权势就是神功秘籍,他二人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关系,到最后甚至连流于表面的关心都不屑做出样子。
      他是真想不通,明明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沈亦君为何会放弃逃遁的机会,去救当时已负重伤命不久矣的他。
      难不成老来又转性,突然念及天伦心疼起儿子了?

      他实在说不出话。

      这时,一个男声浅浅轻咳两声,说道:“太子殿下怎敢忤逆陛下,不过是一时气盛,眼下这不是知错,立马给您请安来了吗?”

      这声音,已经许久不曾闻见了。
      沈锐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前世冉玉也是这般回转,轻咳示意他向沈亦君低头,可他非但不低头,还出言顶撞火上浇油,最后又被家伙什好一顿伺候。

      沈锐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垂着眸,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弓身向沈亦君揖了个礼,说:“给父王请安。”
      声音中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情不愿。

      沈亦君顿时就舒坦了,随后目光落在沈锐明显刚刚才加重的手伤,表情逐渐悠然。
      他将衣袖一挥,一言不发坐回君王座。

      沈锐心知沈亦君此刻情绪已缓,于是起身,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冉玉,目中泛红彷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
      冉玉肉眼可见地打了个颤,明显被他吓着了,却很快恢复镇定,微微含颌笑了起来。
      他一只手抬起衣袖打掩护,另一只手朝沈锐竖起大拇指,表扬式地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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