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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道路 ...

  •   清晨,太阳自地平线升起,阳光穿过高墙上被炸|弹炸出的巨大缺口,在贫民地积水的洼地里印出了一片浅金色的光圈。施工队的车辆轰隆隆进场,开启了一天的工作,他们计划在两个月内拆除这堵屹立了二十二年的城墙,目前进度已经过半。

      秦余穿过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街道,停在瞎眼老头的铺子门口。老头听出他的脚步声,从临时搭建的油布棚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小提琴箱。

      琴箱里是一把品相还算不错的小提琴,虽然原料廉价,但音准方面没有太大问题,放眼全联盟,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货。秦余把装满了钱的信封递过去,老头摸了摸厚度,满意地收下了。

      “最近风头紧,不要带奇怪的东西。”

      他对秦余嘱咐,秦余本想点头,又想起老头看不见,于是说了一句“谢谢”,同老头告别,提着琴箱穿过了进入市区的关卡。

      乐器在这个国家并不常见,时常有人朝秦余投来视线。上大巴后,他找了个最靠里的座位,把琴放在膝盖上,终于没有那么醒目了。过了几站后,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上,压低着声音讲话,秦余在他们口中听到了柏瀚明和席业的名字。

      “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要把墙拆掉,谁知道城外那些人身上会不会有病。”两个人里,男方是话题的主导者,他的语气很不满,讲到“城外那些人”时,更是藏不住鄙夷。

      他的妻子显得平和很多,握着男人的手臂劝他:“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的,我看外面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把那些破房子拆掉,城区扩建出去也好的呀。你就在建工部上班,也许还能多分几套房子呢……”

      男人又说了一些抱怨。秦余默默听了一会,听出了一些信息。首先,柏瀚明和席业的政变很成功。市民们得到的消息是,军方高层出现了腐败,柏瀚明是负责秘密调查该案件的核心人员。但柏瀚明在调查过程中不慎暴|露,于是被对方扣上了叛国罪,试图将柏瀚明和柏瀚明掌握的证据一起毁灭。幸运的是,柏瀚明本人极其聪慧,并有强大的后援,使他在这场硬仗中漂亮翻身。

      他和他所代表的新生代力量一同清洗了腐朽的、肮脏的窃国团体,并成为了新的国家支柱。

      不过,年轻人总是容易受到质疑。坐在秦余前面的中年人显然对席业任职总统、柏瀚明接管军方这样的安排有所不满。他认为这两个人虽然有一定的勇气和果敢,但在面对国家事务和复杂的社会时,不过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富家子弟。国家的要职应该由经验更丰富的中年人来担任,譬如他自己这样的年纪,四十几岁,见过过去的风雨,还没有忘记与南合众的不共戴天的仇恨,这样的人才有北联盟需要的那种冲劲,能够带领大家团结稳固地走在一起。

      秦余没有因为男人的这些言论不高兴,相反,他靠着车窗出了一会神,竟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他想近来一定有很多人,像这个男人一样,高声反对那堵墙的拆除,反对柏瀚明和席业执政。但是,他们都很安全——至少在秦余下车前,没有任何疑似和平部的人出现在车上,制止男人对政府和政治的抱怨。他们的言论变得“安全”了,这个国家的人,也许比从前多了那么一点微小的自由。

      乐团的集合地点在中心政区外的酒店里,正如老头所说,风头很紧,检查甚严。今晚这里要举行一场仪式,庆祝本次换届的圆满完成,除了乐团以外,新闻台和几大报刊的记者也被安置在同一层楼里等候。卫兵们依次排查身份,检查随身物品。秦余身上的东西很简单,一把琴和一套衣服,在入口处登记名字后,很快就被放行了。

      在更衣室换好礼服,秦余拿到了今晚的演出谱录。

      “曲子都会吧?等会儿我们每首只练两遍。”乐团的指挥以为秦余是其他乐团借调来的提琴手,讲话时语气有些冷淡,“今晚如果出错,明天我会写信到音艺部投诉你,吊销你的琴手资格。”

      秦余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指挥就不再理他,拉了所有人到等候区的角落里校音排练。

      其实事情远没有指挥说得那么严重,今晚来的客人多,几千平的场地,首都的几个国有乐团特地拼凑了一支大型队伍,现场杂七杂八的乐器混在一起,光小提琴就有八台。即便秦余犯错,也很难有人察觉。但排练的时候他还是很认真,在自己的谱子上做好了标记。

      今晚他不想犯错,一个音也不行。他希望柏瀚明今晚听到的琴声完整,最好还能有一点动人。尽管柏瀚明不会知道他曾在这个夜晚,听到过秦余微渺的乐声,但这个夜晚会切实存在于柏瀚明的生命中,成为他的一部分。秦余觉得这样的程度恰到好处。

      第一批宾客即将入场,指挥打了手势,乐团开始工作了。

      秦余的视线集中于眼前,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弱了。他在简单的演奏中获得了些许平静,琴弦贴着指腹的振动很细微,就像人时时刻刻也内心发生变化。弦的振动带来乐声,内心的变化则带来期望与成长。秦余已经明白了柏瀚明的道路,也隐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他的演奏很顺利,至少在柏瀚明和席业入场之前,一切都按照五线谱上的计划完美完成。

      宾客有专用通道,席业和柏瀚明不同车,但恰好在通道入口遇到,便一同上了电梯。

      从前他们在这种场合大都不会照面,如今倒是没了那些顾忌,也能在大众面前表情平和地聊上几句。电梯里没有记者,两个人并排站着,席业随口问:“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仪式结束就走。”柏瀚明今夜穿的是元帅军装,肩上缀着北联盟的十字星章,不说话时,整个人的气势看起来十分冷峻。但他回答席业的问题时带了点笑意,好像心情非常不错。于是这种冷意被冲淡了,同席业站在一起,倒显得席业更冷淡一些。

      “你倒是轻松。”席业有点嘲讽地说,“烂摊子都扔给我,拆墙的事情多少人反对,你一意孤行。总统府每天要收几百封市民来信,没有一个人支持……你知道那些信上写什么吗?‘拆墙会让核辐射进入市区’——呵,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笑起。”

      这不是一句好笑的话,所以实际上席业并没有笑,柏瀚明也没有。他们的国家是在废墟上重建的家园,尚未解决的问题太多太多。

      席业接着说:“课本改革已经开始了,下半年就会投入小学试用。”

      柏瀚明点了点头,片刻没有讲话。直到电梯“叮”得一声,停在宴会楼层,席业准备出门时,柏瀚明在他身后说:“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席业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柏瀚明听到了乐声,目光越过席业,看向会场方向:“但是墙外不是只有原|子弹的辐射,首先要记住这件事的人,是我们。”

      席业原地怔了怔,柏瀚明突然大步越过他,率先步入了会场。

      席业回过神来,想跟上他,柏瀚明却没有走向他们的座位,而是径直向着会场侧边的位置走去。席业不明所以,也往那边走了几步。但很快,早已蹲守在现场的记者涌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边拍照,一边将话筒前递,大声地问:“柏部长,听说您下个月将要举办婚礼,这是真的吗?大家都很好奇,您未婚妻的身份——”

      柏瀚明还维持着那种平和的笑意,但席业敏锐感受到,他的情绪在刚刚的几步路之间变了,身体也不再像在电梯里时那样放松,收缩的肩背肌肉暴露了他一瞬间的变化。

      “是真的。”柏瀚明略有些缓慢地回答了记者的问题,停顿半秒后又突然笑了一下,补充道:“他就在现场,今晚我会向大家公布婚讯。”

      席业愣住了,立刻抬眼去看。记者也哗然,话筒纷纷加塞,柏瀚明看了旁边的卫兵一眼,卫兵上前将记者拦住,柏瀚明叫来旁边的服务员,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转身走回席业身边,对席业说:“秦余来了,我去接他,这里交给你了。”

      席业觉得好笑,又有点无语。柏瀚明总是游刃有余,难得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摆了摆手示意柏瀚明走,又说:“楼上有房间,晚点记得下来露个面。”

      几分钟后,乐团收到指示,暂停了演出。指挥带着服务员走到秦余面前,说楼上有位客人想听小提琴独奏,让秦余跟着服务员走。周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投来目光,秦余把琴装回盒子里,跟着服务员走进了客用电梯。

      电梯停在客房楼层,服务员很有分寸,告诉他房号后,替他按着电梯的门,没有再继续送他。秦余穿过酒店的长廊,最里面的那一间客房的门轻轻掩着,没有关死。他推门进去,看到柏瀚明站在客厅里,翡翠绿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秦余停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几十秒的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秦余想了想,举了一下手里的琴箱,问:“要听我拉琴吗?”

      “今晚不用。”柏瀚明闷声笑了起来,“秦余,计划都被打乱了。”

      “什么计划?”秦余向他走去,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来看他。柏瀚明接过他的琴箱,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然后伸出手臂,将他抱在了怀里。

      “求婚计划。”柏瀚明的外套早已脱掉,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衫,体温和信息素的味道瞬间将秦余包裹。

      这个拥抱很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柏瀚明低沉的声音贴着秦余的耳廓:“今晚我本来应该独自开车六个小时,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翻进你的房间,把戒指套在你的手指上,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秦余动了动,柏瀚明没有勉强,手臂稍稍松开,只将他虚虚圈住。秦余抬起头来看他,他就低头,额头同秦余贴在一起,继续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下周宣布婚讯,剩下一个月时间筹备婚礼。如果你不愿意……”

      “如果我不愿意。”秦余低声说,“你会把婚礼取消吗?”

      “当然。”柏瀚明吻了吻他的鼻尖,“你不愿意,我就宣布婚礼延期,从头走一遍流程。从表白开始,和你约会,谈两到三年的恋爱,再带你去看我的房子,问你愿不愿意住在那里。”

      “只谈两年吗?”秦余说,“好像有一点短。”

      柏瀚明笑了起来,秦余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接着他被重新抱住了。这一次柏瀚明用了力,手掌按在他的背上,将他抱得很紧。秦余听到他说:“秦余,婚后的合法恋爱不可以吗?我们可以谈一辈子。”

      秦余想了想,贴着他的肩膀,点了一下头:“可以,从下个月开——”

      秦余的声音消失了,柏瀚明吻住了他。秦余的右手被他嵌在手里,掌心与掌心贴在一起。秦余本来还有一些话想说,但是好像都没有必要了。他们的道路不是一种既定的命运,而是洞悉世界后的每一步选择。

      现在,秦余已经找到了这条路,并沿着它,走到了柏瀚明身边。

      ----------《日暮》·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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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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