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似》夏雨婷

76、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南城军部

　　沈其铭倚靠在最角落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的眉目掩映在暗色无边的黑夜里，形同鬼魅。只有那忽明忽暗的火光，偶尔会描绘出一个男人冷厉的轮廓，对，就是那种渗透心髓的寒冷。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这段时日好似一直这样，自从关进那个牢笼开始，他的生活就没晴过。

　　手上的香烟已经见底，而他竟浑然未觉，火苗窜至指缝，有些灼烧感，他一惊，烟渣掉落在白色衬衫上，他拿手背扫了两下，从烟盒里又摸出一根，叨烟、打火、点烟，手抬起，又放下。然后一股白色的云雾从他头顶袅袅升起，逐渐散去。

　　风夹着雨拍打在窗台上，像混奏的交响乐，毫无章法。不过最起码，有点声音陪着他。

　　白色的帘子吹得一掀一掀的，蓦地，他突然忆起落心出国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白帘子。

　　她掀开，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地找，有时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还得半眯着眼睛。

　　他喜欢看她认真的样子，倔强，却又有着迷惘的神态。

　　“我明白你担心我，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我做不到，因为我爱你……”

　　连表白都是如此。

　　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爱。

　　所以，当叶明雅提出以结婚为交换时，他居然就答应了。

　　他带着满身伤痕，从地狱里走来，只为见一见心爱的女子，哪怕是远远地注视她，求一个心安也好。

　　两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而他仿佛经过了人生大半。日本军医隔三差五给他注射吗啡，疼痛没有了，他也越来越离不开它。

　　从车上下来，他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外界只当他休养了一阵，根本没人相信他如今是个瘾君子。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他要将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给众人看。

　　大厅内陆续走出来一些人，其中一个就是她。卷翘的长发、小而精致的脸庞。一袭粉色长裙衬得她身形高挑，淡雅脱俗。

　　与她同台而立的，是他称为弟弟的男人，亦是他仇人的儿子。

　　两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他脑中立刻浮现一个极为贴切的词：男才女貌。

　　据说，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在易州听见他唤她落落，很别致的称呼。

　　他那时就在心里恨恨地想，为何不是自己最先遇见她？

　　叶明雅下车时摔了一跤，他知晓她是故意的，因为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警告他：“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爱与自由，二者择其一。

　　他只能选择忽视她。

　　叶明雅紧随她进了洗手间，他看见了，他告诫自己要忍耐，小不忍而乱大谋。若是闯进去，搞不好两边都会弄糟。

　　他在心里计算着叶明雅进去的时间，一分、五分、十分……半个时辰过去，不见一人出来。

　　他有些乱了，身旁的人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大清。他一想到她被欺负落泪的样子，心里乱成一锅粥，寻了个理由就往洗手间跑。

　　如果真正爱一个人，自己的心是不会听大脑指挥的，说得一点都没错。

　　后面发生的事就好似电影里的情节，背叛与强吻。他与她亦多了两层关系：姐夫与弟媳。

　　当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晨光熹微，耿诚推开办公室大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眼泪水直流。

　　屋内有些昏暗，只有桌上的台灯还在发出微黄的光亮。灯下，摊着一份文件，是副总司令的委任状。

　　他走到沙发旁，瞅见地上一塌糊涂，全是抽完的烟头。

　　沈其铭面无表情地陷在沙发里，烟头已经快燃到手指。背影，有些凄凉。

　　“副司令您～”

　　耿诚又气又急，匆忙抽掉他手中的烟头甩在脚底，用军靴踩了几下。“哗啦”一声，拉开了白色帘子。

　　耀目的阳光倾刻间照亮整个房间，窗户一打开，新鲜空气鱼贯而入，冲淡了不少烟味。

　　沈其铭的双眼被阳光刺得十分不舒服，抬手挡在面前，大声命令道：“把窗帘给我拉上！”

　　“副司令，您身上的毒瘾随时会发作，医生说……”

　　“不就是死么？！我沈其铭又不是没死过！”

　　他突然像头发了狂的狮子，一个剑步冲到办公桌前，拿起文件就要撕。

　　耿诚一看不好，迅速从他手中夺下，央求道：“副司令，我从军校一毕业就跟着您，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我知晓您舍不得落心小姐，可您想想老夫人，想想手下这帮同您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您要真把它撕了，这些年受过的苦就白费了。”

　　沈其铭看着怀抱文件的耿诚，颓废地跌坐在大班椅上，枪伤的痂口处隐隐渗出殷红的血迹，疼痛再次袭来，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