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似骄阳》南淮月

13、Part.12

　　婚礼结束，夏阳踉踉跄跄地从酒席间出来，回到家里。

　　然而他却没有去新娘所在的卧室，而是直径去了书房。

　　他发疯似的在房里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架最里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本画册，与画册一起静静躺在抽屉里的还有枚小小的红色同心结，流苏上两只陶瓷小猫依稀刻着“夏阳”两个字。

　　吹走蒙在画册上面的灰尘，夏阳用颤抖的手拿出书中夹着的水粉纸，缓缓打开。

　　时光就像被洗滤过的胶卷，泛着陈年的黄。多年前的一幕忽然又清晰起来，他仿佛看到香樟树下，女孩白色的裙袂，被风扬起的长发。

　　夏阳凝视着水粉纸，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抚摸。

　　画里，天边晚霞浓艳，十三岁的林茵穿着连衣裙，在夕阳下拉小提琴，她的长发飞扬，裙袂也飞扬。大片白鸽从操场的香樟树上惊起，羽落如雪。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林茵一直以为夏阳是在她搬新家后才认识自己的，其实并非如此。

　　她上初中时，夏阳就在她的学校里见过她了。那时她在操场上为元旦晚会排练，他恰好经过，无意中看到了这幕。

　　从此，念念不忘。

　　而后她搬到他家对面，从她在楼梯上撞到自己的一刻起，夏阳便认出了林茵。

　　后来在小区门口，她的母亲和自己母亲交谈，他离去的时候听到了她小小地叫自己名字，却故意没有回答，但上扬的唇角出卖了他真实的心情。

　　再往后，就是在广场上看见她喂鸽子，夏阳假装镇定地上前搭讪，和她一起喂鸟。

　　天知道自己最讨厌的就是鸽子了，他有轻微的洁癖，平常看到猫狗都要绕道而行，为了与林茵接触，硬生生忍了四年。

　　夏阳知道，每回体育课林茵都会坐在树下看书，而他就故意选离她看书不远的操场打球。

　　记得有次打联谊赛，才打完外班的兄弟就一个劲地捅自己说那边有个妹子在看你哎，她看你看了很久哎。

　　他一抬头，果不其然，林茵就坐在操场旁的青石台阶上，金粉似的阳光穿过头顶香樟树的枝叶打在少女脸上，愈发衬出了那素净无瑕的白皙。

　　看到自己朝她这边望，她就赶忙低头装作正在看书的样子，然而手里的书却拿了个倒的。

　　那一瞬间，少女低头的慌张模样好似只白绒兔子，无端得便生出了几分可爱。

　　往事如潮汐般一浪浪打来，夏阳双眼通红——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弄到如今的地步？

　　大二那年的情人节夜晚，她在月光下为他拉起《梦中婚礼》，他知那是她的心意，夏阳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怎样向林茵表白，却因为自己一贯的骄傲，故意按捺住，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去学校前，他将这张画藏在书的封皮里，并叮嘱她要好好看，然而等他从英国回来，林茵已将画夹在书里，原封不动地归还给自己。

　　她拒绝了他的表白。

　　后来夏阳的Q.Q被盗，当他找回来时，林茵已换了号码，并把自己删除。

　　但看到她的留言，夏阳仍是欣喜若狂，在新家无意中发现角落里的同心结后，他决定放弃去英国留学的机会，转而报考浙大的研究生。

　　料曾想，最后去英国留学的人，却是她。并且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里，夏阳用尽各种方法，都联系不到林茵。他甚至买了机票飞去英国，在伯明翰大学外伫立了一夜。

　　风雪漫天，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地白茫茫犹如冰雕雪砌，夏阳从清晨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清晨。大学城从车水马龙到门可罗雀，又从门可罗雀再度变成车水马龙。

　　然而无论他怎样搜寻，都找不到她曾来过的半点痕迹。

　　刺骨的严寒里，夏阳终于绝望。

　　回国之后他便发了场高烧，退烧之后夏阳就此向命运妥协，将同心结锁入放有画册的抽屉中，和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婚礼上，她突然出现，并再次为他演奏起《梦中婚礼》。

　　隔着十几年的光阴，教堂上黑衣的清丽女子和当年夕阳下的白裙少女重合起来，人未变，琴未变，她依然是她。

　　就连《梦中婚礼》的旋律都熟悉如昨。

　　那个瞬间，夏阳差点就想要逃婚，和她一道离去。

　　然而终是忍住了，自己已不再是能够意气用事的少年。

　　物是人非，他们都回不去了。

　　林茵，其实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的，对吗？

　　却因我的骄傲，你的迟钝，亲手错失它们，如放飞彩蝶。

　　风从窗外吹来，将夏阳手里的画卷走，悠悠飘向天空。画的背面，清晰地写着数行英文，正是爱尔兰诗人叶芝那首广为流传的情诗——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诗的结尾，十九岁的夏阳写道：

　　“林茵，我们在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