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略也

2、你听

　　陈天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白，不过自己看他在前，也不好说什么。回过头准备付钱，却突然注意到他挂了电话——
　　黑色手机屏幕从上到下裂了好几道。
　　裂纹夸张得陈天怀疑打个字手指头都能割出血来。

　　一种不详的直觉。
　　不会是刚刚摔碎的吧？

　　陈天问：“你这个……”

　　“你快点吧，后边还有人等着买单呢。”女店员催促道。
　　陈天只好先买单：“我能用现金么？”她掏出一张十块递过去。
　　女店员撇撇嘴，没接：“我现在去哪给你找八毛钱啊？我们这都不用现金，你微信扫一下得了呗。”
　　陈天话还没出口，旁边有人说：“一起。”
　　说话的人正眼都没瞧陈天，像极了懒得等她墨迹。

　　女店员瞄了眼两人，有点意外，边结账边说：“帅哥，您看看那架子底下那款，是我们这两天新进的货，有超大号，现在买两盒打八折。”
　　男生说：“不用。”
　　女店员迟疑道：“您这个是小号。”
　　男生：“嗯。”
　　女店员眼神都变了，一直到他付完钱都没再吭声。

　　·

　　买完单出便利店门，外面风挺大，男生随手戴上卫衣帽子，背后看整个人身形更高了。
　　陈天叫住他说：“刚刚不好意思。”
　　男生没听见似的，左拐走了。
　　陈天追上去，勉强和他并排：“这十块钱给你。”
　　“还有你的手机屏幕碎了，多少钱我赔你。”

　　男生估计嫌她走在边上碍事，转头看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
　　陈天不是能热脸贴冷屁股贴到这份儿上的人，没跟了：“谢谢哥哥。”

　　话音刚落，前面那人却突然停下了。
　　没回头，两手插兜，一副大少爷样。
　　在等她过去。

　　陈天没来得及深想，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男生把卫衣帽子摘了，头顶几撮头发被压得有些变形。他眼神懒恹恹的，定在陈天身上，然后毫不遮掩地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好像前面都没看过，现在才有兴趣瞄上一眼。

　　她很瘦，脸纯。一身都很简单朴素，外面是件宽大的运动外套，黑边白底，胸前的校徽像刺绣装饰，五颜六色的彩线图案，勾出四个字。
　　溪城中学。

　　感受到那道说不清意味的视线停在某个部位，陈天把拉链拉到顶，刺啦的声音下，她听见男生好像笑了一声。
　　然后幽幽看了她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很是惊讶：“啊？哥哥的手机怎么坏成这样了。”
　　说着还叹了口气：“这是哥哥最喜欢的手机。”

　　陈天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因为她道谢才停下的。
　　但对她来说，愿意和这个人好好说话，说话前加称呼只是礼貌，哥哥和叔叔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那怎么办啊哥哥。”陈天也学他叹气。

　　男生视线居高临下，和刚刚把她从上扫到下的眼神有点像，不过这次眼里还多了点意外。

　　陈天没深挖他的心思，她压根不在意他在想什么，也眨着眼看他。
　　两人就这么生生看着对方。
　　最后还是他先撤开视线，下巴朝左边那条道上轻轻一昂。

　　路灯照不清楚的地方，是几栋老式居民楼，五六层高，黏得很紧，三楼的位置放了“九十九元住宿”的招牌。
　　已经很晚，有几个窗户依然亮着，光往外走，五颜六色的衣服挂在防盗网下，有吊带，有内衣。
　　如果再往前一个小时，这条路隔几米会站一两个人。
　　她们年轻漂亮，主动热情。

　　“知道这附近什么最多么？”男生低头问。
　　距离靠近，陈天闻到了一股薄荷味，他在吃糖。
　　味道不浓，但很提神，连她没休息的脑子都跟着清醒了一点。

　　接着这股味道更近了。男生突然弯下腰，平视她，笑了：“坏人，尤其是坏男人。”
　　他眼神直勾勾，上挑的嘴唇坏坏的，似乎有意在看她反应。

　　陈天缓缓看向那几栋楼，又看回来，点头说：“幸好有哥哥在。”

　　她的眼睛和她营养不良的棕色头发很像，眼角微微上挑，瞳仁大，随便一盏灯落进去就晶莹透亮的，像纯天然上好的琥珀。
　　这双琥珀眼放在任何人脸上都有种勾人的漂亮，偏偏她不是，她整个人都很素，没有任何妆饰，这双眼睛就显出一种干干净净的特别。

　　反倒他像个不正经的，闲的没事在这吓小孩。

　　男生突然笑了，很低，认栽似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燕。”
　　“赵燕？”他挑起眉。
　　“嗯。”
　　“小燕子，你多大了？”他又问。
　　“......”

　　陈天抿起唇，不打算说。看他似乎很有耐心等下去，只好开口：“二十，二。”
　　“二十，二啊。”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上去还挺遗憾的，“姐姐，我才十七岁。”

　　冷不丁被人叫姐姐，还是从这么一张吊儿郎当的嘴里喊出来，陈天没来由顿了一下。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被一个认识不到半小时的陌生人牵着鼻子走。

　　陈天向来对不认识的，不熟的，不重要的人感情很淡。
　　聊天算是熟络感情的一种方式。
　　所以她极少会参与到这种方式里。

　　能和他聊上这么多句，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等意识到，陈天本来想直接岔开话题的，见男生看着自己，似乎对这种姐姐弟弟的戏码很有兴趣。
　　于是她点头应下这一声姐姐：“好遗憾啊弟弟，你当不了哥哥了。”
　　然后重新提起正事，指着他手机问：“多少钱，我赔你。”

　　语气和神情比她生硬的转场还要无波无澜。
　　男生啧了声，觉得自己才像被逗的那个。

　　“原跃！”
　　突然窜出来一声大吼。

　　一个黑衬衫男人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一把搭上男生的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我让你快点，你在这磨磨唧唧什么呢？东西买了没？差点儿没把你姐夫冷死。”
　　“哎，这小姑娘谁啊？”他注意到陈天，“哎哟我去，这不小白花儿吗？”

　　陈天在他出场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他。
　　火车上那位辉煌叔。
　　辉煌叔笑眯眯的：“妹妹，没成想在这儿还能再见到你，我叫徐风。”
　　陈天忽略他伸出的手，点头。
　　徐风心情颇为美妙，刚刚在火车上眨眼人就不见了，能再见到不是缘分是什么，“走，妹妹，哥请你喝一杯去。”

　　那只香蕉手说着就要拉起陈天的手，还没挨上，就被人一把推开：“别犯病。”
　　“原跃！注意你态度，我可是你未来姐夫。”徐风瞟了一眼陈天，然后小声说，“你看你这咋咋呼呼的性格，在外人面前就不能给你姐夫一个面子。”

　　原跃懒得理他，把手里东西扔给他，转身就走了。
　　“也行，你去把车开过来。”徐风接住小盒子，赶紧塞兜里，对陈天说，“妹妹见谅啊，这我弟弟，性格古怪脾气不好，不过平时还是挺听我话的。”
　　“知道我长途奔波，还特意开了一辆宾利来接我，其实我坐什么车都无所谓，但他就是怕我掉面儿，什么都想给我稍微好点儿的。”他回头看着那一抹背影笑，但下一秒笑容僵住了。
　　“你小子就这么来接你姐夫啊？！”

　　靠马路的位置，原跃停在一辆摩托车前面。路边还停了几辆小电动，对比之下，这辆摩托显得尤为高大威猛。

　　溪城有一年为了宣传莲花文化，举办了个摩托大赛。虽说这两者没什么联系，但几个参赛者还是特意从隔壁市花钱请来的，人一来看见地方差点没吐血。
　　平常赶集的地方布置成比赛场地，简陋的广告牌立在地上，上面摆了几个大型障碍设施。

　　谁先越过障碍到达终点谁将获胜。
　　玩得跟闯关游戏一样。
　　最后这场所谓的大赛也像游戏一样结束，第二届再也没请到人了，改成了自行车大赛。

　　不过那也是陈天第一次知道，原来摩托车还可以长得那么漂亮酷炫。
　　就和眼前这辆一样。
　　完全不亚于她第一次见到的惊艳。
　　车身银黑相交，前导流罩刻了两抹红色锁边，左右两边勾着油箱边缘断断续续走出一笔锐利的红，点在黑色里，像只疾驰绝尘的雄鹰。

　　榆京的公路宽广无尽，长街繁华交错。
　　是天生为雄鹰定制的赛场。
　　有那么一瞬间，陈天脑海里闪过骑上它的画面。

　　“不是说好了开车来吗！坐摩托得把你姐夫我吹死。”徐风正咬着牙。
　　刚还站在摩托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过来，他表情淡淡地看了眼徐风，之后看向陈天。
　　“你家在哪？”他半蹲和她平视。
　　“……”陈天不知道陈定康住的具体位置。
　　“带手机了么？”他问。
　　“……”
　　“家长电话多少？”
　　“……”
　　家长......二十二岁了还提家长么。陈天想，两个人果然没相信对方说的任何一句话。

　　旁边徐风看不下去了：“哎你问这些干什么？你看不出来人小姑娘不愿意搭理你吗？”
　　原跃没说话，依然刚刚那个半蹲的姿势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天也不想在这耗时间了，准备和他说清楚赔钱的事儿就走，没想到对方却在这时开口。

　　“那我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