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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怜香窃玉酒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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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婉堂思索了一下肃朗幽的问题,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也知道的,我自从十岁被他生拉硬拽地带到靖月王府之后,就一直走背字。这次我能从他的魔掌中逃出来,说不定就是我以后大吉大利的人生的开端呢。不过啊,我还是惦记我爹和柳儿。所以我早晚得回缙安城,可是缙安城又是他肃朗月的天下。哎……真是麻烦。”
他一直没有低头吃面,食物于他显然并不重要。停顿了少顷,他说:“堂儿,和亲那天你为我做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
她的脸再一次埋在饭碗里,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肃朗幽,你为我做的,我也不会忘。”
“我为你……做过什么?”他望着她,出神。本来锐利幽深的双眸里闪过淡淡的忧愁。面对她的时候,他不是他,不是人前那个他。只是,他敏锐地察觉到,无论他试图用任何方法将她留在身边,似乎都是枉然。这种感觉究竟缘于何处,仿佛并不重要了。他只想知道,他该怎么办?
“你这个人,就是想太多。”
他怔怔地望着她,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他的心里。
她擦了擦嘴,碗已经空了。她很饿,因为看完戏之后她根本什么就没吃,而这次逃亡又浪费了她太多气力。更重要的是,伤处传来的疼痛感越来越剧烈,她需要做点什么把疼痛压制下去。于是,她决定吃东西。可是,东西吃完了,她又没事干了,她的凝眸注视着他,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做白影?是因为常年做中规中矩的王爷太无聊了?还是因为……你想和什么人对抗?”
他沉默不语,倚靠着木椅的靠背,神态却有些凝重。
“你的苦衷,你成为白影的理由,这些似乎都很有趣。”她淡淡地说,“我很想知道,真的。因为我这个人啊,真的很无聊很无聊。你知道么?十岁之前,我是宰相府里为所欲为的小霸王,十岁之后,我成了靖月王府的小书童,肃朗月名义上的养女。当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我所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反抗。我一直以为,我可以斗得过肃朗月。我不探他的居心,不听他的话语,我只想着要逃出去。我失败了很多次,很多次。我以为爹爹可以帮我,但位高权重的爹爹却无可奈何。然后,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
肃朗幽的浓眉皱起,他那张俊逸白皙的脸庞上笼罩了淡淡的阴影。
就在这个时候,店小二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吆喝道:“两位客官,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您二位用过餐饭之后就可以进去休息了。”小二说完之后,就大大咧咧地来到两人身旁的一张桌前坐了下来,找了根牙签剔牙。他翘着二郎腿,一边剔牙一边悠闲地观望着对话的两人,一会儿看看易婉堂,一会儿看看肃朗幽,似乎在揣测两人的关系。
察觉到小二诡异的视线,肃朗幽朝斜前方望去,和小二默默对视,用严酷的目光警告最好闪远点。
心理素质极好的店小二不仅依然雷打不动地坐在那里,还开了口:“对了客官,楼上给您二位准备的是天字第一号的上房一间。那可是本店最好的客房了,被褥是新换的,床也够大。”
肃朗幽沉声问:“为什么只准备一间房?我明明说过要两间房的。”
店小二嘿嘿一笑,尖削的下巴微颤了起来,砸吧着嘴说:“客官,小的难道连这点眼色还不长么?瞧您二位这架势,该不会是私奔出来的吧?”
嘎——这眼力价儿还真是不敢恭维,外逃和私奔的差距还是比较大的吧?易婉堂一抿唇,回头道:“小二哥,你倒是说说怎么看出来我俩是出来私奔的呀?”
店小二站起了身,在两人身边左转转右转转,笑嘻嘻地说:“我看这位公子啊硬挺俊朗,眉目俊秀,但这年纪必然是娶过亲了。而这位小娘子呢年纪轻轻,一看也不过是刚到及笄之年。所以你们俩啊……嘿嘿嘿……”他吊儿郎当地笑着,笑得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放肆,你怎么能侮辱姑娘家的清誉!”肃朗幽冷冷地呵斥道。
清誉?她哪儿还有什么清誉啊?自从她进了靖月王府,缙安城的风言风语早就满天飞了。她倒是毫不在意,摸摸肚子说:“小二哥,面不错,再上一碗吧。”
“好咧——”小二的眼贼兮兮地望着易婉堂,应了一声就往后厨跑去。
“人家不过说笑而已,你当什么真啊?”易婉堂漫不经心地说。
肃朗幽蹙眉提醒道:“堂儿,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易婉堂却不再说话了,摆弄着披散下来的发丝,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没过多久,店小二端来了一碗面,还放了个酒壶在桌上,说道:“二位客官,这是本店赠送的招牌桂花酿,请笑纳。”说完,小二走了。这次他是真的走了,大概是因为留下来窥视的兴趣被困意消减了大半吧。
她轻抚着做工有些粗糙的酒壶,低声说:“其实,我只想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就好像一道希望的光芒。所以我一直追随你,一直对你有所期待,一直把你当做心中最值得依靠的那个人,直到得知你被皇上和太后指了婚,我的某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终于垮塌掉了。”
“堂儿——”他起了身,来到她身边,焦急地拉住她的双手:“我知道这样也许你会很委屈。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娶你做侧妃。”
“我曾经愿意。”她没有多想就做出了回答,水盈盈的明眸里挡着别样的波澜,“我一度想,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可以。即使我爹是当朝宰相,即使我嫁给一个王爷做侧妃会让他老人家觉得折了身份,我也在所不惜。只可惜现如今,我却不再怀着这样的想法了。”
他的手陡然松开,他默默转身,背对着她,低语道:“我想,我明白了。我早该明白的。”
“嗯。”她回应了一声。其实,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然明白了呢?她倒了一杯酒,酌了一口,好难喝!本以为乡间野店的桂花酿应该别有一番风情,却只觉喉间有火一般的热度在燃烧,看来这所谓的招牌佳酿也不过是劣质品,就如同她始终用来遮掩心事的无形面具一样。
她又吃了半碗面,直到食量达到了极限。两人上楼,肃朗幽自然不会与她同房,又喊来小二要了另一间房。
翌日清晨,两人下楼吃饭,小二拿来招待他们的又是面条。他们这才知道,这家店的食物只分为两种:冷面条和热面条。吃罢早饭,易婉堂本来打算离开,无奈窗外却下起了瓢泼大雨。本以为这春雨来得急,应该走得也急,却没想到大雨持续了两天一夜。第三日入夜,雨势还是没有减弱,已经被困在客栈里多时的易婉堂实在是闲的发慌,和肃朗幽两个人站在门边看起雨来。
“你说,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易婉堂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也许很快,也许很慢。”肃朗幽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忽然她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堂儿,如果离开,你会去哪里?”
“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躲起来。躲个三五年吧,等一切风平浪静了我再出来,然后去缙安城看看我爹和柳儿。”
“可是,堂儿,为什么我觉得你似乎并不急着离开呢?”肃朗幽的声音很低,很低。
她耸了耸肩,晃悠到一张摆了些酒菜的桌子前面,倒了一杯酒啜饮了一口,说:“你不也说有事要处理?可我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你急着回去的迹象。”
“因为我想陪着你。”他直率地回答。
“以白影的身份,还是肃朗幽?”
“这并不重要。”
她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又递给了他一杯酒,嫣然一笑:“是的,这不重要。”说这话的时候,头有点晕晕的。她已不是第一次饮这桂花酿,知道这烈酒劲儿大,倒也不在意。虽然和肃朗幽的谈话总是透着那么一丝沉重感,两人一边相谈一边畅饮倒也觉得自有一番惬意。
听了易婉堂的话,肃朗幽的心越来越沉,只能借着喝酒来舒缓内心的疼痛。他自然也感觉到了少许晕眩,却根本没当回事儿。
渐渐地两人看到的对方的影子竟然都开始模糊了起来。一开始,肃朗幽以为自己是喝醉了,当他意识到内力已无法运集之时才恍然察觉到自己竟一时大意被下了药。在他倒下之前,他只看到易婉堂已经一手扶着酒壶趴在了桌上。
“堂儿——”这一声还没有唤完,他就彻底倒下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店小二和账房先生来到了晕倒的两人面前。
店小二说:“王爷还真是神机妙算啊,竟然在泷城的五乡八镇都布下了人马,就等着这小丫头自投罗网。”
账房先生说:“神是神,只不过当初调兵遣将的时候,王爷一定是觉得这五羊村人烟稀少,是这女子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这才把你这丝毫武功都不会的半吊子药师派了来。”
店小二冷笑:“难道你好到哪儿去么?你不也一点武功也不会?你不过自称是王爷的军师,我怎么从来没见王爷找你饮茶喝酒什么的。再者说,我可不是药师,我是毒师。这俩人喝了三天我的怜香窃玉酒,不睡个三天三夜都难啊。”
账房先生也笑了,道:“行啦,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王爷来接人吧。”话音落定,两人就悠哉悠哉地在一边下棋喝酒了。屋外,滂沱大雨已转为轻柔细语。天要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