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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谁是最爱谁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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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怔,纤长地羽睫下有流光一闪而过,声音有些柔软:“臣弟知道了。”
胤礽拍了拍他的肩,恰巧已到了军机处附近,自带着人走了。
胤禛站在原地看着他修挺的背影离去,好一会儿才举步走开。
胤礽来到军机处——其实康熙在位时原本的时候是没有军机处的这个机构的,胤礽初登基为打葛尔丹才特地设置的此处,葛尔丹被灭之后没有裁撤,变成了胤礽的私人秘书顾问团,只是名字并没有换,人员俱是各部在职精英,或者有出色专长的专才。
走进军机处,室内繁忙的众人看到他来到,连忙上前行礼,胤礽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缓步走进去,拿起一本卷宗翻看。
负责这本卷宗的是礼部郎中刘兼,忙上前预备他垂询。胤礽没料到是他,微微一愣,又翻了翻大致内容,才道:“这是本季度御制书局与外头的新书单子?”
刘兼垂首道:“正是。”
胤礽看那目录单子,隽秀地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列着长长一串书名,《海鱼图志》、《苔谱》、《槜李谱》、《倦圃莳植记》《北海抱甕录》、《出海杂记》……胤礽仔细看了一遍,笑道:“这一季怎么动植物图志这么多?”翻到后面,还看到了一本《晴川蟹录》,正好是秋天,这本书出的倒真应景。
刘兼道:“也有译制书局新译的几本几何、化学与天文、哲学书,还有两本小说。另外《北海抱甕录》、《出海杂记》都是随海船出海到过异域的士子文人写的海外见闻,都颇可一看。”
胤礽点点头,指尖在书单上划过,道:“单子上的书都送一份到养心殿,另外把你觉得可看的书再列一份单子。”
单子上是这一季度大小书局出的所有书,市井粗俗艳书都有,刘兼却毫不意外,应了声“是”。
他能理解胤礽的做法,胤礽没有那么多时间深入民间了解市情市貌,这些书能最直观地反应各个阶层现在在关注什么,想什么。
又翻了翻别的卷宗,胤礽坐下来,叫人将今天的折子也送到这里来,开始批红。由于军机处有规矩,太监侍卫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出入,便是王公大臣无诏也不得擅自入内,没有伺候的人,别的人手头都有事情在忙,刘兼挽起了袖子,为他研朱砂。
胤礽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琥珀色的笔管,异常的诱惑。刘兼研着朱砂,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执笔的手上,羽睫又淡淡垂下去,掩去眸中情绪。胤礽仍然是仿若未觉。
军机处的效率非常高,胤礽处理完公务,便起身离开,室内诸人忙起身恭送他。刘兼同众人一样俯首送他离开,等他带着等候在室外的侍卫走远,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乌润的眸中闪过一丝深藏的痛苦渴慕眷恋。
有多久不曾这样接近他了?是从沈廷文离京开始,还是他的死讯传来之后?
沈廷文的死讯传到京城后,胤礽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死去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臣子,甚至连平常臣子死去都会有的一点怜悯都没有。知道一点二人事情的,都不免偷偷感慨君王无情,然而作为沈廷文之外曾经和他最亲近过的一个人,却知道不是那样的。
沈廷文的重要超过所有人的想象,也包括沈廷文自己。甚至也许连胤礽自己都没有那么清醒的意识,但刘兼作为旁观者,看得却非常清楚。
沈廷文离京带走了胤礽一部分极其重要的渴望,他的死更是直接杀死了胤礽的一半灵魂。现在紫禁城里这个完美无瑕的无上君王有一半已经死去,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怜悯,没有人为他伤心,连他自己都是,但是刘兼却为他痛彻肺腑。
追逐着胤礽来到这世间最纷繁莫测的至高权力中心才才五年,却已久远的像一世,但水乡一树繁花下初相见的一幕却仍历历鲜明如昨日。冰月泠泠的清辉中十七岁的少年回过头来,五官精致到秾艳,狭长的凤眼微挑,天生的尊贵,高傲而睥睨。
刘兼是在那一瞬间就沦陷下去的,从此情思牵缠,如被一缕蛛丝缚入网中,再不能脱。
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在知道胤礽的身份之后,在分别之后的三年里。无数次地告诫自己,算了吧,他是天潢贵胄,下一任的皇帝,而自己只是山野乡民,有一夕情缘,已不知是多少辈子修来的幸运,两人身份天悬地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不放弃又有什么用。然而想到再也不能见到他,终究是不甘心,飞蛾扑火般地参加科举,渴望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京城再见他一次。
上苍极其厚待他地,让他在那之前就见到了刻骨不忘的那个人,还让他有机会再到他身边短暂地与他相处。那时候他几乎都深深感激乡试舞弊的官员了,把他又送到了他身边,然而那个时候,他身边已经开始有了别人。
刘兼仍记得第一次见到沈廷文的情景,桃花眼里似笑非笑的敌意,似有若无的针对,以及言谈举止间对和同胤礽不同寻常关系的暗示。
初初得知他们之间关系时,他是黯然的。他艰难地追逐他的脚步,想要到他身边去,但他身边已经有了别的人。但再想想,他那样的人,身边何时会少得了仰慕的出色男女?
刘兼告诫自己不要多想,既然不能忘却他,那就尽自己的努力走到所能走到的、离他最近的位置吧,不再苦苦挣扎了,随着自己的心意。不要想以后,也不要想明天,走一步算一步,有多少人仰慕他,他却和他有过曾经,这已经很幸运了,况且胤礽对他究竟是不同的,他满足于那一点不同。
本来不抱奢望便不会有失望,静静待在有他所在的地方,等待自己的迷恋褪去——刘兼以为他看着胤礽娶妻生子,这份不能放下的牵缠会在流光、在最莫测纷杂的官场生活消磨中渐渐褪色,胤礽会遇到一个深爱的女子,而自己也终究可以彻底死心解脱放手。那时候离开这个实际上自己并不喜欢的城市,说不定流年暗换后,他也会遇到一个能携手一生的女子,而后各自有各自的圆满,以为沈廷文也不过如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过客,然而他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
胤礽,在一点一点,慢慢喜欢上他。
胤礽自己没有觉得,或者他克制自己不能放纵感情,沈廷文也被他太好的伪装骗过去,但是一切的表象都不能迷惑清楚地知道胤礽柔软一面的刘兼。
再没有比看着深爱的、也曾经喜欢过自己的人一点点喜欢上别人更加痛苦的事。看着自己曾经的位置被沈廷文一点点取代,看着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不能挽回无力挽留,那种痛苦不是激烈的,却如同细小的蚂蚁一点点啃噬骨髓心脏,或者小火慢慢熬煎五脏六腑,抑或是被一刀一刀的凌迟,没有人能了解这份绝望。
然而刘兼知道,沈廷文也不是能陪胤礽到最后的人。进入官场之后没多久他就知道了正当盛年的皇帝康熙是多么宠爱一手培养出来的完美继承人,追求完美的皇帝决不会容许自己完美的太子行差踏错,沈廷文永远不能站在台面上,甚至连影响胤礽的情绪决策都不允许。胤礽是深知这一点,康熙或许会允许他养个解闷取乐的娈童,允许他与男子春风几度,但如果有人引得他跨过了那条线,就只有死。
但即便是胤礽完美地控制着感情,没有跨过那条线,沈廷文还是很快被谴走了,一次形同流放的“高升”。胤礽没有任何挽留,没有任何失态,只是在他在漫天飞雪中远去后不再克制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爱上了他。
他不能有任何挽留,他不该有的行为都可能会给爱人带来死亡的威胁,只能看着他远去。
他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也是世间最不自由的人。
刘兼却在被他完全屏弃在心门之外的这个时刻,明白了自己永不能再挣出他这个迷咒了,注定要沉沦一生,不会再拥有俗世最普通的幸福。
他是最不自由的人,将来登上那个至高的位置,也许还将孤独一生,他愿意就这样陪他一生,即使永远只能像现在这样在他心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