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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   姜迟身体一僵,钟灵川已经手忙脚乱地撑起身,并未给他反应的时间,手触到他的颈间,停了片刻后,钟灵川瞳孔一缩,又哆哆嗦嗦地去按姜迟的手腕,“小师叔,你……你为何没有脉搏?”

      姜迟转头错开视线,并没有立刻回答。

      “是因为在梦里的原因吗?”钟灵川被吓住了,他大脑一片空白,还握着姜迟的手,可是眼前的人不出声也不看他,“小师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受伤了吗?还是中了什么咒……”

      姜迟依旧垂眸不语。

      “小师叔……”

      姜迟听不得钟灵川这样委屈又小心的语气,他心里感到深深地无奈和无力。

      他想起青石县那个酒楼,想起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两人五年后第一次重逢,钟灵川满眼都是希冀和喜悦,后来他跟在自己身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却总是患得患失。

      “灵川,”姜迟不忍心去看钟灵川的表情,低声道:“……我已经不是活人了。”

      “你说什么?”钟灵川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他手足无措,不住地摇头:“不可能,你身上都没有阴气……”

      姜迟苦涩道:“那是因为我刻意隐藏了,所以你察觉不到。”

      钟灵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都带了哭腔:“小师叔,你别吓我……”

      姜迟扶着钟灵川的肩,两人一起坐起来,他反握住钟灵川的手。

      “你总说我身上冷,是不是?”

      “不是,不是,是秋天太凉了……”钟灵川急切地摇头,他慌乱地把姜迟的手包进自己的手心里,呼了几口热气,又放到胸口捂住,“天气太冷了,我给你暖暖就好了,暖暖就好了……”

      但是无论他如何捂,姜迟的手仍旧冷得像没有温度的玉石。

      钟灵川哽咽了一声,肩膀忍不住发抖,他垂着头呼气,不停地揉搓着姜迟的手。

      他不信,他不信……小师叔明明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怎么会不是活人呢?

      姜迟鼻子发酸,一时无言,他感觉到几滴泪落到了自己和钟灵川交握的手上,烫得他指尖一颤。

      姜迟挣开了钟灵川的手,捧起他的脸,果然看见他双眼通红,凤眼里尽是悲戚与哀恸。

      其实钟灵川从前很少哭,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姜迟几乎没怎么见过他掉眼泪,他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同,也许是因为吃过不少苦,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坚忍。

      他太听话、太懂事,也太让人心疼。

      五年过去,钟灵川已经成年,如今反而时时落泪,好像要在姜迟面前把从前没流的眼泪都流完。

      他一哭,那泪珠就打在姜迟心尖上,烫得姜迟心震。

      “灵川,没关系的,我本来以为自己五年前就要死了,尽管现在不算活着……”姜迟拿着手帕,一点一点地给钟灵川擦眼泪,声音温柔平缓:“但还能再见到你,这是人生的大幸了,我已经知足了。”

      姜迟攥着手帕,低头看见自己苍白的五指,他慢慢地收紧握拳,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肌肤的冰冷。

      这不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他温柔地安慰钟灵川,但其实……他变成了这样,他难道能不在意吗?

      从前他作为道士,记事以来就为了捉鬼除邪学习阵法咒术,后来鹿门观被众鬼围剿,他对鬼更是恨之入骨。

      谁能想到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他也有成为鬼的一天,还成了遭世人厌弃的众鬼之王?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这是他的佩剑剑名的由来,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世间无绝对,没有绝对的善与恶、错与对,也没有绝对的生与死,成为鬼之后,他发现原来人未必善,鬼也未必恶,他看见了人心,却如何面对手上沾满鲜血的自己?

      鹿门观的噩梦还没有走出来,陆浑山的大火又将他困住。

      如今他世上最在意的人,因为他哭成个泪人,他心里焉能不痛?

      “灵川,我是鬼,”姜迟看向钟灵川,他面上镇定,心里却很忐忑,“你……怕不怕?”

      “怕……”还未等姜迟多想,钟灵川已经扑上来,再次把姜迟抱住,双臂慢慢收紧,语气里是浓浓的不安,“我怕你要丢下我了,怕你最后还是要走,小师叔,你要走的话能不能带上我?去黄泉也好,下地狱也罢,你带上我吧,我一向最听你的话,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整整五年,每一天、每一夜的思念都无比煎熬,若不是仇恨支撑他,他对这个世间根本毫无留恋,如此孤独难挨,他再也不想重温。

      姜迟喟叹一声,轻拍钟灵川的后背,缓缓闭上了眼,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但钟灵川的心跳声让他心安。

      “你下什么地狱?我们灵川没有做过一件恶事,不会下地狱的,”姜迟温声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呢,你看,阎王也带不走我。”

      之前姜迟觉得自己早该死了,十年前就该死在在鹿门山,和师兄师姐死在一起,又或者五年前被一剑捅死,他宁愿死了,也不要这样满身骂名、不人不鬼地活着。

      现在却又庆幸自己至少还能留在世间。

      他不知道钟灵川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他死后,钟灵川无门无派,又无人照拂,他怎么放心、怎么忍心让他孑然一身,一辈子踽踽独行?

      但自己已经不是活人了,又是如此身份,还能陪他多久呢?

      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姜迟将钟灵川脸上的泪一点点拭去,又低头给他整理衣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姜迟面前,曲起一指,轻轻抹去姜迟眼尾滑落的一滴泪。

      姜迟一怔,而后哑然失笑:“五年前,你去伏玉山给我收尸了?”

      钟灵川不太愿意回忆这件事,勉强“嗯”了一声。

      “若让你看见我那个样子……”姜迟转过头,不忍地闭眼,好一会儿才道:“我真宁愿自己灰飞烟灭,被风吹散算了,也好过叫你看见……”

      “小师叔,别这么说。”钟灵川止住他的话,艰难地开口,“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姜迟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五年前的事。

      当时他接到照月观的消息,说胡远松失踪,又察觉胡远松身上的五铢钱受损,因此并未多想,即刻赶去伏玉山。

      伏玉山下有座孤城,乃是前朝旧址,因战乱荒废多年,人迹罕至。

      他刚一入城便觉不对劲,但没有退出来,他是来找人又不是来捡破烂,不对劲才对了,不对劲说明有问题,胡远松可能真的在这里。

      城门年久失修,城内处处破烂不堪,却立着一面红色令旗,他定睛一看,四方共有青、红、白、黑、黄五面令旗。

      五色令旗是道家法器,可召请五方天王、五方护法。

      五色令旗立在此处,像是为了封印什么,如今中秋刚过,今日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并没有任何要转凉的迹象,姜迟却隐约感觉到一点似有似无的寒意。

      这座孤城里有什么值得封印的?胡远松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容他多想,头顶一只黑鹰,本来远远地在天幕上盘旋,此时突然向下俯冲,衔走了离他最远的白色令旗。

      白旗一离开地面,另外四面令旗很快就挨个倒下,霎时间天旋地转,北风呼啸而来,孤城内即刻入冬,下起了鹅毛大雪,姜迟身上只着单衣,很快就冷得浑身发抖。

      他念了雷咒又念了火咒,然而在孤城内毫无作用,所有的剑法和符咒似乎都失效了,他想挪动步子,却感到寸步难行——他的双腿已经被冰雪覆盖,将他冻在了原地。

      他用方睨剑去砍腿上的坚冰,剑刃叮叮作响,但无济于事,反而让冰加快了速度,从他的双腿向上蔓延。

      姜迟被封在了冰里,刺骨的冷让他无法思考也无法保持清醒,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在他最后残存的一点印象里,他似乎见到了一匹通体雪白的狼。

      他是被生生痛醒的。

      有人将他缚住,用一把利刃,把他身上的血肉一点一点割下来,钻心蚀骨的疼一下一下扯着他的神经,刀伤入骨,他浑身是血,视线模糊,如被万蚁蚕食。

      姜迟垂着头,身上的惨状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他已经分不清是哪里痛了,也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他半阖着眼,看不清楚面前人的脸,只知道这是个男人。

      姜迟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抬起头,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努力地睁眼,想要看一看眼前的情形,只看到一双淡漠的眼睛。

      也许人到了将死之时,总会想起自己挂念的人,他看着这双眼睛,却想起了钟灵川那双漂亮的凤眼。

      自己要是就这么死了,钟灵川怎么办呢?他的小师侄还未成年,又有个不负责任、四处讨嫌的爹,因此钟灵川去哪里都遭人厌烦,无依无靠、无门无派,今后要怎么活呢?

      自己要是死在这里了,最好就让尸体永远藏在这里,直到化为尘土,变成一抹沙,也不要让钟灵川看见自己这幅模样。

      山洞里有几盏红烛,借着火光,姜迟看见刀刃上一点花纹和如鱼的形状,认出这利刃应该就是紫檀盒里的秘宝,他没有守住秘宝,也没能好好照顾钟灵川长大,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噩梦不断,他想与师兄师姐相聚,但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毕竟他在这世上,还有难以割舍的牵挂啊。

      但道士是不能化鬼的,这大概就是他此生的终点了,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巨大的疼痛控制了他的神经,姜迟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等他再睁眼,他已经忘却前尘,从人变成了鬼,变成了他从前最厌恶、最痛恨的模样,不过他已经不记得从前了,他被人用挂满符纸、铜钱、红线的锁链缚住,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刚醒来时,他浑身血肉模糊,如被凌迟,但只一瞬,他的身体就完好如初,他体内有一股力量,像是冲破了过往的禁锢,让他拥有了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在山洞里再次见到了五色令旗,除此之外,还有五大神兽的石像,不用说,都是来镇压他的。

      这些对他而言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这锁链,虽然触感冰凉,内里却有一股灼热之气,只要姜迟稍一挣扎,就会被灼伤,不过伤口很快就会复原。

      再然后,姜迟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了,不知是什么秘法,竟然可以任意控制他的行动,只要那人想,他就像个傀儡,可以被随意操控,他不得不服从于那人的命令。

      于是这就有了后来的陆浑山火。

      “我并不知道是谁控制了我,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肩上的人微微抬起了头,姜迟看不到钟灵川的表情,没有见到凤眼里冰冷如霜的杀意。

      他并不知道钟灵川会有这样的眼神,在他眼里,钟灵川还是那个粘人又害羞的小朋友,很听话很讨人喜欢,永远喜欢跟在他身边。

      小朋友如今已经比他高了,成长和岁月给钟灵川留下的痕迹,并不是只有外表。

      钟灵川知道姜迟三言两语带过的,绝非一点半点痛苦,他听得心如刀绞,他此刻抱着此生唯一的念想,小心又珍重,心里却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

      他并非圣贤,实际上他睚眦必报,小师叔走后,他回了鹿门观,那里还有阴气徘徊,又因为五年没有人气,成了一座“鬼山”,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将方圆十里的鬼全部肃清。

      从前那个现在姜迟身后、怯生生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道行深不可测的青年道士。

      他恨不得将诬陷小师叔的无耻之徒全部斩尽,可他知道小师叔不希望他这样,他当时以为小师叔死了,他想,小师叔一定在天上看着他,他不能大开杀戒,他不能让小师叔发现自己变得残忍冷漠,若是小师叔喜欢,他愿意一辈子在他面前单纯无害。

      但无论是谁,只要伤了小师叔,都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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