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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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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家的大火没有烧死兰旭,却烧死了她目前指向鹿门的最重要的线索徐又敏。
这对于踌躇满志要帮秉欢查清真相的鄢岁棠而言,其受挫不亚于在长恨关杀得兴起却被押回莲城跟人成亲。
岑既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错愕,而是自顾自地继续下去:“仵作给出的死因是在火中窒息而亡。上午时我去看过,大部分信息都和徐又敏的身体状态吻合。”
鄢岁棠忍不住看他:“你还会验尸?我以为除了家传的仵作们,只有江湖人会学这东西。”
“略知一二。”岑既明没有解释太多,“但是我不明白,连兰大人都能撑到救援,徐又敏正值壮年,即使因为环境陌生而不能第一时间逃出生天,也不该这么快就窒息而死。还有,兰旭是你救的?”
“是我。”鄢岁棠点头,猜到他想问什么,“当时烟太大了,我也不确定具体位置,应该是在老师的卧房——或者其他人的卧房。”
岑既明从书堆里找出兰府建造时的工图:“徐又敏是在客厅,假设起火时他们正在一起。从客厅到卧房,以兰大人的脚力,至少要走上半盏茶的功夫。”
鄢岁棠看了一会儿地图,目光定在客厅与府门的距离之间:“你是说,这是一场针对徐又敏的谋/杀?”
毕竟连兰旭都有余裕从客厅走到卧房,徐又敏却毫无挣扎痕迹地死在客厅,这的确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以及兰大人为什么要往卧房走。”岑既明反问,“你认为他真的是被烟蒙蔽了视线吗?”
这些问题,都只能等兰旭转醒后才能获得答案了。
而且深更半夜,徐又敏为什么会出现在兰府;
兰府内部助燃的燃料又是谁人准备;
如果是针对徐又敏,他又是哪里引起了兰旭或者其他人的忌惮?
思考间,鄢岁棠不自觉地摩挲指腹,轻声:“是我?”
岑既明向来表现得端庄持礼、淡漠疏离,难得见他像今天这样锋芒毕露。不过鄢岁棠也没什么闲心逗他,事情关乎兰旭,即便是她也不容慢待。
再联想梅妩第一时间把兰旭接进太医院,之前只当是梅妩孝心可嘉,现在回想,才意识到此举意味颇深。
梅妩是想包庇兰旭,还是想以最快速度进行问责?
这确实是一个把兰家连根拔起的好机会,如果能扳倒兰旭,兰旭那些不成气候的学生很难和她们叫板。
如此一来,科举新政能更快推行,世家门阀离彻底没落也能更近一步。
“……小鄢大人。”
鄢岁棠应声回神,但见岑既明用微不高兴的眼神打量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错过了好几次岑既明的谈话。
毕竟是她失礼在先,鄢岁棠只好赔了个笑脸:“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想别的去了。”
“嗯。”岑既明扭回头,再次拿起手边的书,在她眼前亮了亮,“我还有别的疑问,请你解惑。”
鄢岁棠含笑望去:“……”
“………?!”
鄢岁棠一手扣下岑既明手里的书,书皮上果然大喇喇盖着一方宫印,楷书书写四个字——“帝起居注”。
“你疯了?!”鄢岁棠连忙将书按上,心中祈祷千百遍不要被梅妩发现,“你怎么敢把这东西带出宫来?你知不知道,这东西连陛下都不能看,赶紧把东西还回去!”
相比起她的惊慌失措,岑既明却出奇沉着:“陛下鲜少留宿皇后宫中,你也知道帝后不和之事吧?”
此话刚出,鄢岁棠便不自觉地回忆起兰子真自缢的事,但这都是宫闱秘事,连她都是偶然听说,怎么可能告诉岑既明一介外臣。因而鄢岁棠只是放好《帝起居注》,便故作平静地低眼翻看其他书籍:“小岑大人还是不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的好。”
岑既明问:“兰皇后与皇上从以前就这样不对付吗?”
“谁说他们不对付?”鄢岁棠翻了一页书,心烦意乱地转过身,“你带这么多书来,原本是想查什么?”
岑既明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放任她的躲避,而是蹲了身子,一本正经地仰脸看她:“我想知道景成十子的旧事。”
鄢岁棠:“……”
鄢岁棠下意识偏开头,却被岑既明伸手扶住脑袋,强制对上眼神。
岑既明的眼睛很亮,和他素日里死气沉沉的言行举止不同,这双眼睛只要谈到公事,就会显出一点出人意料的少年气。
无论是从崔府出来那天,还是现在的对话,岑既明唯独对这些枯燥复杂的公事很有兴趣,即使脸上古井不波,眼中也会溢满或好奇、或深思、或认真听讲的真诚。
就像一个基础不太好,但一直在努力进步的小孩。
赤诚坦白到令人几乎快被灼伤。
景成十子是先帝在位时,民间和朝堂对太学府的戏称。
五名皇嗣连带着各自伴读,因为生在景成年间,且大都在不同领域展现出了相当难得的天赋,所以大家都善意地玩笑一两句,实际鲜少当真。
鄢岁棠抚额长叹:“太学府里又没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小叔叔也很好奇。”岑既明说得很直白。
他嘴里的“小叔叔”,大概就是指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岑素流。
鄢岁棠又是一阵叹息。
但比起聊帝后私事,只是聊聊太学府当然要好很多。
虽然她想不明白聊太学府对岑既明目前负责的“公事”能有什么帮助——就她对岑既明为数不多的了解,岑既明应该不会对“公事”之外的琐事感兴趣才对。
可是岑既明就这么蹲在她的眼前,大有她不开口就不让她走的架势,鄢岁棠只能犹豫着组织语言:
“过去太多年,我也只记得一部分。十二岁之后我就去了长恨关,后来的事我都不清楚,你也要听吗?”
岑既明板着脸,严肃点头。
鄢岁棠再也无法推脱,只得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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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成十子,只是玩笑而已……大家并不同心。有人支持皇长子,也就是废太子;也有人支持嫡子襄王。家族政见不同,本身性格也略有不合,我们难免会有摩擦,比如崔奉行就一直和我是死对头,直到襄王和我出征,估计他都在被窝里偷偷咒我早死。
“……但都只是一些小问题,最大的意外就是之前的襄王伴读急症而亡,让我们伤心了一阵。大多数时候,一群小孩对同窗的态度都是面上过得去就行。
“后来,柳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族子柳燃,也就是现在的柳贵君——他是个可怜人,幼时被人牙子拐走,又灌哑了喉咙,他的生身父母都因此事焦急生病,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十岁那年,柳燃返回认亲,柳家虽然承认了他,当时却不曾在族谱添上他的名姓,若非陛下聘他为贵君,柳家恐怕至今也不会给他应有的名分。
“出于愧疚,也由于夺嫡之争迫在眉睫,为了及时表态,柳家就把柳燃送进太学府做襄王的伴读。不过……太学府里不止皇室,不少世子、高官子女一类的公子小姐也在太学,我们不在时,他们偶尔就会欺负柳燃。”
鄢岁棠说到这里,没来由的有些窝火:“那群混蛋。”
岑既明认真听她说着,忽然问:“你喜欢柳燃吗?”
火气发到一半的鄢岁棠:“……”
鄢岁棠难得惊恐:“你不会真想告我觊觎后君吧?这是死罪啊!”
岑既明却没有玩笑的意思,依旧是那张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漂亮脸蛋,一板一眼问:“那你喜欢兰子真?”
“你觉得觊觎皇后和觊觎贵君哪个死得更惨?”
“崔奉行?”
“……没被他气死都算我命大。”
“这样。”岑既明依然没改他仰视鄢岁棠的角度,眸中一派澄澈,严肃得像在讨论案件,“是襄王吧?”
“………”
岑既明重复了一遍:“太学府六年,长恨关三年,你喜欢的是襄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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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揣测很多,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是在长恨关和襄王日久生情,才会不留情面地退了岑素流的亲。
可是梅琮于她,真的仅仅只是兄长。
长恨关的风雪朝暮自是刻骨铭心,那些与梅琮相关的仇恨她也耿耿于怀。
但是兄长只是兄长,她对梅琮有敬有慕,但都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鄢岁棠又只能叹息。
鄢岁棠说:“风月之事,我不认为相处够久就能酝酿出感情。男女之间的喜爱,当是发乎一瞬间的感情,就像……”
就像不小心接触到某人的眼睛、呼吸、手指、发丝,一点点的肌理,都能在忽然之间只剩心悸。
这样一个人,世上只该有一个而已。
只有那一瞬间迸发的感情——
鄢岁棠忽然对上了岑既明的眼,心跳咯噔。
岑既明偏了偏头:“就像?”
鄢岁棠:“………”
是错觉吗?是错觉吧?
那一瞬间,她怎么会觉得岑既明与秉欢的那双狡黠眉眼重叠在了一起?
“……就像……我只会爱上那一个人。”鄢岁棠说着,避开了他的眼神,又笑着解围,“说这些也没意思,聊点别的不行吗?”
岑既明站起身子,一阵若有似无的梅花香幽幽然拂过她的鼻端,鄢岁棠只看见眼前衣影微动,接着便见岑既明俯视着她的眉眼。
他的眉眼极其惊艳,或许由于岑家人相貌都有几分相似,鄢岁棠想不出那分熟悉从何而来——大概不是岑素流,就是岑素逍岑素逢……她和岑家人交往太多,对他们的漂亮脸蛋抵抗无能也是正常的事。
但岑既明忽然笑了。
鄢岁棠还不记得他在自己面前有没有笑过,却就这么一刹那,本就脱俗的容貌更是将那份杀伤力发挥到了十成十。
“真的吗?”岑既明问,“真的只会爱上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