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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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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则晖果然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叫她把那一车有心膈应人的礼品都带回家,两家人好言好语地道了别,直到离开,鄢岁棠也没问过半句岑三公子的身体如何。
都是前未婚夫了,还在意这个?
今日把岑则晖气了一顿,鄢岁棠已经心满意足,至于什么岑三公子,早就被她忘到不知哪儿去了。
返回鄢府,鄢老爷依旧不肯见她,鄢岁棠乐得清静,独坐着吃完了一大盘红烧肉,才见堂外有人姗姗来迟。
丫鬟仆从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这位常年不出自家院子的二小姐会在这时候露面,毕竟鄢老爷不在,鄢岁棠性格乖张,当场欺负了她也无处诉苦。
鄢岁棠还在和红烧肉埋头苦干,便听丫鬟通报。
一抬眼,来人眉眼和她足有五成肖似,明媚妩丽,只是较她清减不少,活脱脱一位惹人怜爱的病美人形象。
“姐姐,”鄢岁蘅轻轻唤她,又似全不知情一般,“怎么不见爹爹他们?”
鄢岁棠懒懒地一掀眼睑:“问点有意义的。”
鄢岁蘅失语片刻,默默落座,只看着自顾自大快朵颐的鄢岁棠,姐妹二人谁也不再开口。
虽是姐妹,鄢岁棠和这个妹妹却少有往来。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鄢府由来便少男丁,鄢老爷子更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儿,对男女之事一直兴致平平。
正由于此,到了鄢岁棠这一辈,最为年长的大公子没能活过百日,就只剩她和鄢岁蘅两个女儿。
鄢岁棠身为长女,母亲早逝,父亲软弱,她便自幼将自己当成半个男儿用。
自从六岁拜入太学,鄢岁棠的心思就没一天落在鄢家过。
——更别提鄢岁蘅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庶妹,鄢岁棠觉得自己至今没利用她去联姻,已算是举世难得的好姐姐了。
“姐姐。”
“说。”
鄢岁蘅又是一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鄢岁棠夹肉的筷子一顿,眼神有些莫名,遂往鄢岁蘅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太清闲了就多吃饭。”
“我身子差,全靠药养着,文采也不如姐姐,不敢有入朝拜官的妄念。”鄢岁蘅停顿一会儿,观察着鄢岁棠兴致缺缺的表情,“姐姐现今入朝,正是用人之际,岁蘅虽不能在前朝为姐姐分忧,但或许,在宅院之中……”
鄢岁棠听明白了:“那我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鄢岁蘅屏息凝神。
“噤声。下回要说这件事,叫你喜欢的男人亲自上门找我。”鄢岁棠敲敲碗,“现在,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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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岁棠不喜欢世家之间联姻的屁事。
和岑三公子的婚约纯属是她当时年幼,没资格叫停,否则她宁可当众抽亲爹几巴掌也要赖掉这门婚约。
从前襄王教她,世家子弟多的是身不由己。
嫁娶之事,讲究一个门当户对;风月之事,追求一个举案齐眉。
他们身处大永朝的顶端,就该牺牲掉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能找到一个相敬如宾的助力,哪怕同床异梦,也算三生有幸。
“这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十二岁的鄢岁棠跨上她最心爱的白马,策鞭冷哼,“为何女儿就该嫁给男人?男人不能嫁给女人?又为何自古掌权者皆是男子,女人就该在深宫后院,为家族、为丈夫、为儿子算计一辈子?”
“不该如此,但自古如此。”当时还未封王的皇子梅琮悠悠一叹,伸指点她的额头,“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和你一般幸运,生在没有兄弟的簪缨世家,又能天生一副好本领……”
鄢岁棠问:“那你也要娶一群女人,在你的后院里浪费一生?”
梅琮摇头:“我的心上人,但愿她也能如你一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才好。”
鄢岁棠没有回答。
因为她眼前是皇后嫡出、一直传出争储流言的四皇子。
鄢岁棠在心里想,嫁给你这么个祸害还想自由,除非当寡妇。
——谁知道会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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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鄢岁棠应声回神,望向鄢岁蘅满是考量的眼:“……你说什么?”
“我方才说,柳大小姐上午来过,可你不在,我就劝她先回去了。”鄢岁蘅停了停,“看上去忧心忡忡的,不知出了什么事。”
鄢岁棠陡然起身:“怎么不让她多留一会儿?”
“她好像是听了什么风声,来劝你别退亲的。”
“……”鄢岁棠坐了回去,“做得好。”
她先前刚回莲城不久,来访的客人就快把门槛都踏破了。
柳君颐当时不来,显然是要躲避风头,今天却要过来,以她的性格,十成十是来劝鄢岁棠别退亲。
可鄢岁棠没办法不给柳君颐面子。
一是由于她不在莲城时,多亏柳君颐姐弟照顾她的女帝陛下;二是因为——柳君颐就是梅琮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相逢于凯旋庆功、觥筹交错的宫阁夜宴,相许于长恨关内、风沙弥眼的一棵柳边。
梅琮死后,数不胜数的人前来见她。
话里话外都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那一战惨烈到襄王殿下都不能找回尸骨,却偏偏让你一介女流全身而退?
鄢岁棠无从狡辩,只能怒气冲冲地斥退众人。
有人嘲她心虚,有人斥她忘恩——但都无所谓。
真正有资格骂她的,除了柳皇后和当今女帝,就只剩柳君颐。
——她却一直没来。
鄢岁棠多次想要拜访柳府,却都害怕望见柳君颐和别人一样哭肿的眼。
她只能躲,这一躲,就是三年。
娘的。三年。
还不如头一铁,送到柳君颐跟前让她抽几巴掌解气,不然也不至于到今天还不好意思找人叙个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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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岁蘅看出她心里翻腾的情绪,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厅中只有她们两人和伺候的两个丫鬟,红烧肉吃多了,鄢岁棠也觉得腻,索性撂下筷子,独自前往庭院练剑去了。
人尽皆知,鄢大小姐——鄢大人的剑法曾被先帝和襄王都称赞过一句天下无双。
当今女帝更是不吝溢美之词,无论登基前后,每每与人聊及鄢岁棠,都不忘赞美她的一手剑法。
鄢岁蘅不懂武功,但远远瞧着庭中舞剑的长姐,一时间也看入了迷。
鄢岁棠是上过战场的女子,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除了一次凯旋庆功、一次襄王战死回过莲城,其余时间她都在长恨关度过。
莲城里是笙箫鼓乐、歌舞升平,长恨关便是铁衣冷月、凝血成冰。
也因为此,她的剑是饮血的剑,自然带着一股与莲城格格不入的凌冽的寒意。
刺与穿、勾与撩,披拂之间无一寸多余。
每每出剑都是向着命门奔去,毫无宴会剑舞的繁复,但却简洁有力、大开大合、杀气凛然。
这是她的长姐。
鄢岁蘅看着看着,便觉得与有荣焉。
鄢岁棠却主动停了。
她回眸瞥向院墙高处,那里斜来几枝,停了三两只雀。
轻风过时,鸟雀惊起一片,枝叶飘摇间,又似无事发生。
又是错觉?
鄢岁棠不这么认为。
一天之内,没道理在岑家和自家两次听错动静,她可是在长恨关那么辽阔的荒原都能听清敌军马蹄的人。
“大小姐!”一名丫鬟匆匆过来,“有客人来了。”
鄢岁棠俏脸皱成一团:“几个人?”
“两个。”丫鬟道,“一个柳府的大小姐,一个是……岑府的二公子。”
鄢岁棠:“……”
拽姐无语了。
一个是她最愧对的女人,一个是她最讨厌的男人。
妙啊,妙啊,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鄢岁蘅也举步过来,看出鄢岁棠一脸直白的不乐意,主动问:“我代姐姐招待如何?”
“我亲自去吧。”鄢岁棠解开护腕,拍去衣上灰尘,将剑递给丫鬟,接着一点鄢岁蘅,“跟我一起,别给我跟岑素逢打架的机会。”
鄢岁蘅不知道他俩的恩怨情仇,但也听说过鄢岁棠和岑家人很不对付,立即深感艰巨,认真点头。
鄢岁棠袖子一甩,负手走向会客厅。
语调拖得长长的,听上去像在发懒:“是驴子是马,先让他过来遛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