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一通乱写

42、第 42 章

　　秦世忠是恨柳意眉的，起码在他到陆府当账房先生之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秦世忠原本不姓秦，但具体姓什么叫什么，他自己也忘了。他只记得他爹是个土匪，身上总有一股洗不掉的血腥味。他娘或许是个抢来的妓女或是他爹落草之前的村里讨来的老婆，总是操着一口阴阳怪气的调调喊他去吃饭。
　　日子这么过下去，他可能再大些也会像他爹的兄弟们那样，骑着马扛着把刀，做些劫富济自己的勾当。
　　但这样的日子，他也只过到了八岁。那天晚上，整个寨子都是烧焦的味道和火光。那个从未给过他好脸色的娘将他藏在了草垛子后面，替他挡住了官兵的视线。
　　于是他趁人不注意跑了出来，下山开始流浪，像只野狗一般在街上晃荡。
　　后来，他听说，整个寨子被烧了三天三夜，什么东西都被烧没了，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包子铺的老板和人吹牛的时候大呼可惜，他却想着官兵们将金银珠宝往衣服鞋子里塞的样子。但现在这不是他关心的，他只是要趁老板吹牛不注意的时候，抓起两个包子就撒开了腿跑。
　　老板很快反应过来，追着他跑了两条街。秦世忠虽比大腹便便的老板体力好得多，但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眼看他就要被追上，索性就不跑了，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吃进肚子，挨一顿打总比饿死强。
　　但他这顿打最后也没有挨成，因为有位好心的老爷帮他把包子钱付了，还要带他回家。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穿着像个格格，好看得像画上走出来一样的小姑娘指着他，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爹爹，他好可怜啊。我们帮帮他吧。”
　　我才不可怜。秦世忠突然很愤怒，他想冲上去撕烂这个小姑娘的嘴，但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把破了两个大洞的鞋往里藏，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见她。
　　当那个老爷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摇头拒绝，却还是在看着那个姑娘的眼神时不由自主地点了头。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在老爷家里了。
　　这个老爷姓柳，曾是当官的，后来身体不好了便辞官隐退回到了县里。柳老爷的爹也是个当官的，听说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书法家，归隐后求字的人踏破了柳家的大门，还曾得过老佛爷的赏。
　　柳老爷育有五子一女，五个儿子个个有出息，个个都中了秀才，就等来年春闱去考个举人。但他最为疼爱的，还是唯一的幺女柳意眉。
　　柳意眉不止生得好，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坯子，还如柳老太爷一般，习得一手好字。年方六岁，便已写得有模有样了。她的脾气秉性也好，柳府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柳老爷把秦世忠带到一个慈眉善目的大爷面前，告诉他这是柳府的秦管家。他为人和善，性子极好，只是没有儿子，问他愿不愿意过继到他的名下，给秦管家养老送终。
　　秦世忠看着这个和蔼的老人，老人将他抱入怀中，他的鼻头一下便酸了，抽抽噎噎地答应了。秦管家平白无故得一儿子，自然也是欣喜异常，给他取名叫秦世忠，要世世代代对柳府效忠。
　　秦世忠打从心眼里厌恶这个名字，但这个老人待他极好，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的，还去求了老爷，让他进柳家私塾念书。这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日子，他也无法要求太多。
　　秦世忠此人极为聪明，天赋极高，又刻苦异常。刚进入私塾的时候，他还大字认不得几个，一年后竟已经和在私塾里念了几年书的同学差不多了。夫子对他赞赏有加，秦管家更是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但这也招致了其他人的嫉恨。
　　这种嫉恨在几年后，柳老爷决定送他去省城读书时达到了高潮，几人在夫子走后，拦住了他，把他逼到墙角，拳脚相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过是街上捡来的一条狗而已，狂什么狂？”打他的那人这么骂他，秦世忠不敢回嘴，只是抱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好少受些伤罢了。
　　这些人都是柳家的直系或是旁支亲戚，只他一个是外来的人，他们骂得也对，他只不过是只流浪狗，万幸得到柳府庇护。有口饭吃就该感恩戴德了，挨顿打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不许打他，再打他我就告诉爹爹。”远处传来少女清脆又焦急的声音，宛如空谷梵音一般。
　　那群人作鸟兽状四散，秦世忠听见少女站到了他的面前，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几年过去，少女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清纯可人。他无数次在梦里遇见她，但在现实里，他只能远远地偷偷看她。他有想要亵渎她的冲动，将这朵高高在上的白莲花采摘下来，丢在他这个肮脏不堪的泥潭里，好让别人知道，高高在上的柳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但他只能迅速站起来，低下头，冷静地说道，“谢谢小姐关心，我没事。”
　　“我俩年纪相仿，你又是秦管家的儿子，如我哥哥一般，不用如此拘礼，唤我名字便是。”少女笑了起来，明媚得像是春日里拂柳的微风。
　　此刻秦世忠多么想要回应她，但他不能。前几日，他便听他爹说，柳意眉已经许了崇明镇陆家的大少爷了。那个陆家家境殷实，几代经商，是省里都有名的富户。陆家大少爷听闻也是长得一表人才，柳意眉嫁他虽是下嫁，但好歹以后吃穿不愁，富贵一生。
　　“谢小姐。”秦世忠只敢这么说，说完便僵硬地站着。柳意眉本想逗逗他，但见他这幅紧张的模样，也只得作罢。
　　在省城读书的日子虽苦，但比在柳家好。同学只当他和他们一样，是县里来的公子哥。没人知道他不堪的过往，也没有嘲笑排挤他，他过得快活极了，几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他名义上的爹——秦管家过世了，他得回家奔丧。这位老人一生善良，勤勤恳恳地做事，从未存有半点坏心思，抚养他以后更是将他当做自己亲儿一般关爱有加，还给他留了一笔足以念完书的钱财。秦世忠很感激他，丧礼过后，他将那笔钱分成几份，给到了已经出嫁，他名义上的几位姐姐手里。
　　因为关于自己的去留，他已经有了打算。当他回来奔丧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陆家大少爷发生意外，柳意眉守寡的消息，他便决定不回省城了，他要去陆家见她。
　　他找到柳老爷，说了自己的打算。名义上是说想要报答柳意眉当年的救命之恩，实际上他心里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他压根无法说出口。
　　“这样也好。”柳老爷沉吟半天，终是握住了他的手，“一定不可让我的小柳儿被陆家那群人欺负了去，她便拜托你了。”
　　秦世忠顿时觉得，这一刻，他的头终于能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