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光》不盐

5、第 5 章

　　深林静默。

　　在那亮红刺眼的死亡威胁写上它的额头时，那些来自数百米外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消失了。

　　“看来你被放弃了。”铁九面不改色道。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儿不堪重负，‘忍不住’动了动手臂，让运动服女孩更进一步靠在自己怀里——

　　“收网。”接线员突然说。

　　‘轰！！’他猛地蹬地溅起一片沙尘，抱着那女孩倒跃而回！

　　与此同时，在绝望中终于看到了他‘破绽’的蝎尾狼人也发出今晚第一声嚎叫，躬身弹射而出，早潜至他们身边的长长蝎尾如箭破空，突向铁九面门刺去！

　　甜香毒雾涌动起来，激得铁九寒毛直竖——可他并没有常人的慌不择路，而是更进一步爆发速度！
　　也正是直到这时，铁九才在动作变化中隐约看到，这蝎尾是直接从它椎骨延伸出来的……

　　可那看起来并不自然，反而，好像留有缝合痕迹？！

　　除此之外，他没能看到更多。

　　因为蝎尾狼人的去势被阻挡了。

　　血雾蓬散。

　　一颗穿|甲|弹剖白了它的血肉，让那森白骨骼对世界嚎出哀歌。

　　接着，就是下一颗、下一颗、再下一颗。

　　这头狼人，它活生生在半空中被来自不同方向的巨大冲击力点飞了五六米距离，等到它砸落在地时，已经堪称‘到处都是’。

　　这一幕足可使绝大部分人尖叫出声，可近在咫尺的铁九却面不改色。一个超出常识的爆发性闪避后退，让他和怀里这个受害者都避开了那些腥臭恶心且花花绿绿的东西。

　　而等到他落地时，周围已经飞快围过去了一圈人。他们一身制式的黑色作战服，手里提着各式冷兵器，这穿越感把铁九看得一愣一愣的……

　　当他定睛一看，却又发现那些冷兵器也很奇妙：它们几乎都是几何体嵌接的极简设计，材质则是一种磨砂面金属。而且，它们都只有刃口被打磨过。

　　这让它们的反光效率进一步降低了。

　　当那些人中的领头羊比划了一个战术动作后，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手中武器刃口淌出一道细微的白色光彩，随后，就是不同颜色的细碎星光在不同武器上闪烁。

　　铁九能清楚的感觉到，它们变得‘不一样’了。

　　但他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一样。

　　“那是‘源能淬火’，是一种共鸣技巧。”有个声音说。

　　铁九转过头去，同时任由几个造型十分令他亲近的医护人员从他手中接过昏迷的女孩。

　　而当他看向声音来源时，入目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戴着一张黑色面具、穿着同类制服且身姿同样挺拔的短发女人。

　　她看起来是领导地位的，有些像是文艺作品里的‘大姐头！’类角色，但穿的是作战靴。听她大步流星走来的声音，铁九毫不怀疑那鞋底和鞋头里都有金属插片，一脚下去能干废一个台阶。

　　“我是‘羊角锤’，你好，铁九。”她光明正大的暴露了铁九已经被调查过的事实，并伸出右手来，“你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有精神。”

　　铁九沉默了一下，同样伸出右手，两人指节相碰，虚握了一下就各自分开。

　　‘羊角锤’多看了他的手一眼，搓了搓手指，意味深长道：“除力度以外，你的手不像武人。”

　　“我是医生。”铁九平静的说。

　　“是的，铁医生。”‘羊角锤’点了点头，赞同道，“虽然还未入职，但你肯定会是个好医生。”

　　她目光灼灼，实在是不怎么让人自在。但铁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道：“第一人民医院要不要我还不一定。”

　　“啊，我的意思是，”‘羊角锤’变魔术一样的从腰包里掏出一沓卷起来的A4纸，“经调查证明，‘铁九’先生，您完全符合我方招新标准，请问您愿意和我们签订契约，成……”

　　成为魔法少女吗？曾经被室友拖着看了不少东西的铁九在心里接话。

　　“……成为一名光荣的军医吗？”‘羊角锤’问。

　　不知为何，铁九心里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微妙遗憾的。

　　也不知道他在遗憾个啥。

　　而面对这个问题，他沉吟两秒：“请问贵司叫什么名字？”

　　“……”‘羊角锤’面具不改色，“保密。”

　　“……请问贵司规模有多大？”

　　“保密。”

　　“请问贵司工作时间安排是？”

　　“弹性工作。”

　　“请问贵司主要业务是什么？”

　　“保……哦，你见过了。”

　　“……”铁九默默抬眼看了看那渐渐开始弥漫出真正血腥味的林子里，“请问贵司有怎样的福利保障？”

　　“只要通过考察，基层月薪十万，福利五险二金，包圆住房分配，保证吃好喝好。”

　　“……多出来那一金是？”

　　‘羊角锤’的话语掷地有声：“死亡抚恤金，特别高！”

　　这根本就是什么血汗工厂吧……？！！

　　铁九默默看着‘羊角锤’，而她毫不动摇，完美证实了‘戴面具的人就是说话硬气’！

　　而铁九，面对三年月薪一两千的规培生涯，他也没被这样的高薪资撼动。

　　他只是问出了最后三个振聋发聩的问题：“不同病例够多吗？学习机会够多吗？做学术的时间够多吗？”

　　……

　　即便是隔着面具，他也看得出来，‘羊角锤’僵住了。

　　她默默给站姿换了个重心位置，最终选择诚实回答：“可能够、不够、不够。”

　　“恕我拒绝。”铁九温和而快速的说。

　　他好像早准备说这句话了，而此前问的所有问题，都只是个铺垫而已。

　　“很抱歉，目前来看，我只想好好做个医生。”他说，“你也说了，我的手不像武人的手。”

　　“但它们就是‘武人’的手，不对吗？”‘羊角锤’说，“你可是传武‘铁意门’的唯一传人了，早在十四岁的时候，你的名声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仅限武行’。”铁九说，“以及，我无意继续讨论这个。”

　　‘羊角锤’仰头看着他。

　　他的身量实在太高了，足足比她高了二十厘米。而此刻，这身量也更衬得他目光与那一轮圆月如此相似……

　　静静地、静静的。

　　静静的凝望。

　　“铁意门已经没了，‘羊角锤’小姐。”铁九说。

　　作为一个从大一做新生代表开始就总要‘领导’、‘统筹’、‘交流’的前学生会长，在需要他说话时，他当然不可能怯场。

　　“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的武艺，而不是医术……但很抱歉，请您理解，比起杀万人加冕的尊严，我更想要救一人得到的感激。”铁九平静的向她点头。

　　那冷硬且英武的眉目在此刻放得如此和缓……而一直以来，他都是以这幅面貌去‘说服’每个人的。

　　在有必要的时候，他从不是个过刚易折的人。武学中的自我保护可不都是硬功，而无论哪门功夫，都要让自己足够有韧性。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习惯了以貌取人，总觉得他是个绝对强硬的暴君式角色，就像总有人觉得他体格健壮就一定脑子不行一样。

　　而这类人，绝大部分都在他手里得到了帮助，或者吃了点小亏。

　　‘羊角锤’沉默了一下，收起那份合同，转拿出了另一沓薄一点的纸。

　　“保密协议。”她有气无力的说，“下次你要拒绝谁，可以直接一点儿。”

　　“谢谢。”铁九接过它们，翻看了起来。

　　他发现这一堆纸上也没写这群人究竟来自哪里……但有个事实他确定了：这份保密协议上，盖的是华国官方最高行政中心的公章。

　　而在那些公章之下，还有毛笔一样的朱红痕迹，划着一个个‘X’。

　　或者说，打了个叉。

　　而看公章与‘X’使用的不同彩料，也能完全确定，公章是后盖上的……

　　铁九皱眉盯着其中一个‘X’，沉默不语。

　　不知为何，他看着那朱红痕迹，竟越看越往里沉了……冥冥中，那图形悄然展开，在他眼中无限放大，在这夜半三更的昏黑世界中顶天立地！

　　无限的‘拒绝’、‘封禁’、‘锁定’等意味翻腾而起、汹涌而来，直冲得他的目光略微放空了……

　　当然下一刻，飘飞注意力就被意志力强行收回。

　　铁九默默看着那张纸。

　　那简简单单的朱红色符号，在此刻的他看来，竟如洪水猛兽一般。

　　“那不是划错了，我们那儿就是这样。”‘羊角锤’说，“签吧。”

　　一支笔被递过来，铁九看着它……两秒后，伸手拿过它。

　　“签你最早的真名。”‘羊角锤’说，“虽然你现在的身份证名字就是‘铁九’。”

　　但它可不认。

　　铁九抬起头来，用今晚第一个可称‘冰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笔一划，签上了那个阔别十年的名字。

　　等他一张一张签完字，‘羊角锤’伸手接过文件，重新卷起来放进自己那深不见底的腰包。

　　铁九默默看着她。

　　‘羊角锤’对他的目光毫不在意，她确定整理好一切后再次抬头问：“你要去见见你救的那姑娘吗？”

　　“不了。”铁九说。

　　“那就没事了。”

　　“再见。”

　　“再见。”

　　铁九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奔向了他梦中那个累、穷、不够圆满却很快乐的规培医生涯，将另一个世界与高工资高福利全丢在脑后。

　　似乎也唯有这时，这已经可以说是‘男人’的年轻人，看起来才有那么一丝年轻人的样子。

　　而在他离开后没多久，被严阵以守的公园树林里，有个同样身穿制服的中年男人低头避开林叶走了出来。

　　“‘老虎钳’？”‘羊角锤’喊了一声，一时间场面如同五金店开业请了这二位门神一左一右拱卫店面平安财源广进……

　　“嗯。”‘老虎钳’应了一声，“他走了？”

　　“是。”‘羊角锤’说，“不出所料，他拒绝了，而且看到了‘禁止’符号的概念。”

　　“他还真看到了？”

　　“是的，而且，他只发了3秒零293毫秒的呆。”

　　这话让‘老虎钳’都惊了一下：“这么快？这是什么意志力？我当年第一次看它，还没他一半儿快！”

　　“好了知道你初见成绩是7秒了……”‘羊角锤’有气无力道，“清空了吗，老大？活儿干完就走吧……”

　　“清空了。”‘老虎钳’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大手一挥：“收队！”

　　黑衣人们飞快消失在黑夜里，正如他们来时那样无影无踪。

　　而带头的两位五金店镇店之宝，他们看上去……也并不在意一个似乎很天才的角色流落在外。

　　或者说……

　　……他们知道，他还会再回来的。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