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大大大石头

3、翻墙

　　林思言丝毫不觉受挫，还是与她并肩站着：“你很久没来学校了。”
　　“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如果不是你叔叔，我不会帮你。”桑柔不堪其扰，回话态度更加恶劣。
　　若不是碍着赵志明的面子，她恐怕早就拿出贫富阶级论那一套，把他踩到脚底。
　　虽然很多人对她这种靠爹的富二代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而，但就世间规则而言，起跑线确实决定一切。
　　她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周章启也是一样，他们和眼前的人注定存在一道鸿沟。
　　“我没有误会。”林思言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还是坚持己见，“就算我叔叔在这里，我也会这么做，这是我的决定。”
　　桑柔瘪了瘪嘴，心里暗想这人莫不是属驴的，才这么犟。
　　两人一来一回，神经质般地对视了一会儿，谁也不肯退让一步，使得匆匆忙忙中，时间又过去了两分多钟。
　　早晨的时光像是全世界都稀缺的水资源那样宝贵，完全经不起这样的消耗，但他们却在奇异的氛围中对峙着不发一言。
　　桑柔改用迂回的办法提醒道：“你要是再不去学校，这个月全勤奖的一千五可就飞了。”
　　HN高中对优等生还有一项补贴政策，便是每个月成绩排名在年级前十的学生，如果走读也能确保不迟到早退，就能得到一千五百块的补贴。
　　一千五百块对于桑柔而言，像是在便利店买一瓶白开水，但对于林思言，却可能是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她希望他更关注自己，也以为用摆利益，讲事实的方法，就能把这个总想把她拉回正途的家伙打发走。
　　可林思言油盐不进，没有半分动摇，他只是更温和地重复了一遍：“一起去学校吧。”
　　桑柔正欲开口回骂，却不想嫌恶的扭头时，正好与他视线相撞。
　　他有一双很会说话的眼睛，澄澈的像是玻璃，透明到能一眼就能望到底，让他撂下一句平平淡淡，听不出语调起伏的话后，用心灵的另一扇窗户表达意思。
　　他不是随便说说，也不像周章启那样，看到她便落荒而逃。
　　他的眼睛让她相信，即使他是出于个人修养，拿出别人有恩于他便同等回报的态度，他也是真的为她着想。
　　虽然不知道他对学校哪来这么重的执念，但桑柔却在这样的眼神中动摇起来。
　　但就此妥协，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她于是翘了翘脚，把细高跟抬到林思言跟前晃了晃：“你要我穿着这个走过去？”
　　林思言眉头微蹙，认真思考起来，所幸他身边就有自行车在，让他一下子就找到解决之道：“你坐在后座，我来载你。”
　　桑柔只想点到为止，让他尽了报恩的心，声明道：“这就算我帮了你一个忙，所收的回礼吧。”
　　她转而在林思言把稳车龙头后，跳上了后座。
　　“你坐稳了。”林思言回过头来，确定桑柔抓住车后座的栏杆后，这才往前骑行。
　　这是桑柔自记事以来，第一次乘着自行车这种代步工具。
　　有些年头的车子在林思言踩动踏板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手搭着的铁锈，硌得她屁股生疼，就差裂成四瓣。
　　她起先用手硬撑着车座的边沿，是以即使同在一辆自行车上那样暧昧的距离，都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直到在前进路程中，车轮避无可避的压到了路面上的减速带。
　　平地凸起的那一块，让车身摇晃一下，也让桑柔失去原本的平衡，转而向前俯冲。
　　这一冲恰好撞上林思言的背脊，也让她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校服，让他微微前倾的背脊轮廓现了形。
　　她这才发现，他们在逆阳而行，沿街的树荫和刺眼的阳光成了相互交融的两种介质，合理的共存着。
　　一半照在她前面这个人身上，一半照在她的身上，很有几分小说里校园恋爱的浪漫意味。
　　这个念头让桑柔鸡皮疙瘩丛生，抽开了手。
　　好在这被迫的肢体接触只是个小插曲，后续的路程短而又短，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学校。
　　桑柔在下车后，才发现林思言的衣领因为被拉扯后稍微走形，领口的位置有所偏移，歪到他左边胸口。
　　想来是她用力过猛，才让他闹了笑话，她冲他努了努嘴，示意道：“你衣领歪了。”
　　结合之前的种种，她觉得这个闷葫芦轴得有些好玩，嘴角不自觉有了向上的弧度，露出愉悦的表情。
　　林思言见她一改冷言冷语，冲他笑着，一时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忘记挪开视线。
　　好在他回过神来，还记得自己为何逗得她发笑。
　　他看来不怎么和女孩子打交道，这会儿微红着脸，三下两下把衣领调整回原位，顺便还上上下下抚平了衣服的褶皱。
　　“好了吗？”一连串动作结束后，他生怕还是出糗，便让桑柔做一次活体镜子，评判一番。
　　“完美。”桑柔竖起了大拇指。
　　距离整点上课还有两分钟的预备铃，透过学校的喇叭，从教学楼里扩散到他们所站的停车区，立刻将两人从先前的笑闹中，拉了回来。
　　前面的分歧多少浪费了时间，尽管林思言把载人和赶路平衡得很好，但再如何手脚麻利，也赶不上时间的步伐。
　　如果没有碰瓷，他早该安稳的坐在学校里，摆好文具课本，准备听讲。
　　而他和桑柔，还会是两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走各的路。
　　教导主任兼数学任课老师的笛莉娜，手上拿着数学课上要用的工具尺，像是巡逻的卫兵一样，在校门口那一亩三寸地来回走动，准备抓迟到的学生。
　　笛莉娜人如其名，对学生要求极为严苛，不苟言笑，因为擅长打小报告，以权压人，管理学生的手段常在灰色地带徘徊，还被学生们取了个“铁面阎罗”的外号。
　　学校的高层对实验班学生给了特权，只要成绩够好，其它事情都睁一只眼闭只眼，所以补贴发得十分爽快大方。
　　但笛莉娜却非要在这种放水的事情上斤斤计较，在鸡蛋里挑骨头，扣除过好几个学生的补贴。
　　即使常在校外，桑柔也听说过关于她的“光辉事迹”。
　　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合理范围内的成绩波动实属正常，但落在这位教导主任眼里就是十恶不赦。
　　每次模拟考小测，实验班学生年级排名倒退3名以上，她就会联系家长，装出苦口婆心的样子，说这个学生最近心不在焉，才成绩下滑。
　　如果是住宿的学生，又可以做别的文章，比如宿管通报，学生早上匆忙打扫卫生，不小心在地砖上留下脚印，就能扣不爱护学校资源的帽子。
　　要是在学校的走廊上，遇上她却没有恭敬地和她打招呼，就会被她在出早操时的晨会上以“不尊重老师”的名义，通报批评。
　　眼下这位笛莉娜老师，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套裙，探着脑袋，正四处张望着还有没有吃到的漏网之鱼。
　　要是就这样轻易被抓，不仅林思言的全勤奖就此泡汤，桑柔也得跟着挨一顿批。
　　想到会被“告家长”这种手段凌辱，想到可能会以这种方式，和许久未见的父亲桑成打照面，她心里有千百个不愿。
　　是以趁着笛莉娜视线挪开的时候，她一把拉过林思言的手腕，将他拉往相反的方向，朝学校后门走。
　　说来奇怪，男女力量相差悬殊，林思言明明可以不动声色的挣脱她的拉扯，却没有选择挣扎，而是顺从地跟在她身后。
　　他摸不透她的行事作风，知道她不存什么坏心思，索性就随了她去。
　　一直等她脚步落定后，他才开口问道：“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从这儿的围墙翻进去啊笨蛋。”桑柔见林思言对后墙这个“风水宝地”一无所知，调侃道，“亏你还是我们学校的，连这里都不知道。”
　　HN高中总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其中笛莉娜所站的校门在东面，也就是最宽广也最有气魄的大门。
　　西北两道门连着教学区，食堂和宿舍，所以装潢的也很到位
　　唯有南门这里的围墙，和其他地方相比，无比寒酸。。
　　因为在一条窄窄的小路上，对应的是操场这种光天化日之下，做不了什么坏事的地方，所以修得破破烂烂，十分磕碜。
　　只有水泥和几块看着没什么威慑力的玻璃碎片架在上面，当做唬人的道具。
　　这里装修失当，曾被笛莉娜上报到学校高层那里，义正言辞的列出安全隐患。
　　作为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她的初心自然和报告中所写的“保障学生安全”的圣洁目的相悖。
　　她提出这个方案，只是想在选择建造商这种事情上搞点猫腻。
　　一打通关系，就有油水可捞，她又怎会不乐意而为？
　　可惜HN集团拨给学校的经费有限，兼之这堵围墙看着砢碜，却也没有出过乱子，所以笛莉娜的提议未被采用，而是被无限期搁浅，这才让无数学生钻过空子。
　　桑柔三下五除二，麻利地脱下高跟鞋，对林思言作出一个对他来说不着调的指令：“快点，你托我一下。”
　　林思言蹲下身去，双手交叠，任她一脚踩了上去，让桑柔能稳稳地碰到围墙的顶端。
　　她用手捅了捅墙上的玻璃，将本来排列有序的玻璃推开，露出足够安稳过人的一道口子后，利落地跳回平地。
　　表演了类似杂技的高难度动作，桑柔喘着大气说道：“这个玻璃粘得很松，弄成这样就可以过人，一会弄个木杆拨回去就行。”
　　“你趁着笛莉娜还没来，赶紧踩着我的背上去，避开她去教室。”她继续出谋划策，还不忘上下打量他一番，“这点运动神经，你还是有的吧。”
　　她躬身成90度，准备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怕对方是个死脑筋，不肯采取投机手段，她低着头也还劝着：“非常时刻，你就将就一下，别管那些有的没的。”
　　她维持背脊向上的姿势，做一块垫脚石。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觉得自己对林思言，算得上仁至义尽。
　　正当她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做好了承重的准备，却迟迟没感受到那理应而来的冲击，反倒听到其他动静。
　　“咚”的一声，又闷又重。
　　桑柔好奇地睁开了眼，只见林思言身上的书包已然不见。
　　想来是他刚才一个用力，把书包先丢到了围墙里面。
　　从她的视角，还能看到他因为挥舞手臂，而清晰显露出的曲线，是这个年纪的少年，独有的青春。
　　林思言看来极为擅长运动，一掷将装满了书的书包丢进去后，就尝试弹跳跃起，好凭借自身的冲力，翻过墙面。
　　他没有踩着桑柔瘦削的背脊，而是在一两次实验后，调整好力道，轻轻一蹦，双手搭上墙上沿。
　　尽管他看起来游刃有余，桑柔还是在关键时刻搭了把手，让他第一次翻墙就顺风顺水，到了学校的地盘。
　　林思言一举成功，并没有忘记还在墙那边的桑柔，他铆足劲，从内侧探出头，半个身体如桥梁一般，横架在墙沿上。
　　这下两人位置调换，他不假思索伸出了手，喊道：“我拉你上来。”
　　他语意坚定，伸出的那双手，看着白净瘦弱，却充满力量。
　　墙灰一点一点蹭在他才整理好的校服上，兼之他头垂向底下，发丝看着凌乱，活像是一团没有打理好的毛线。
　　但他的五官却在糟糕的发型衬托下，格外瞩目，让他原本清秀到无趣的脸，多了有趣的棱角。
　　出于对人身安全的考虑，桑柔并不想因为他看上去顺眼了点，就甘冒风险：“算了吧，我可不想被摔成肉泥。”
　　见识过林思言缠人的能力，怕他道德感发作，会毫不犹豫从墙上跳下，那便功亏一篑。
　　所以她指了指学校正门，瞎编道：“我从正门走，反正笛莉娜不会对我怎么样。”
　　她不似林思言那样循规蹈矩，而是全然不在意校纪校规。
　　即使被抓个正着，也可以从容应对。
　　学校老师们的薪资里，有她家出钱的份，所以对她再怎么不满，也只能菩萨般供着。
　　就算她心情突变，又想逃课，一会儿就偷摸溜走，也不会产生什么后果。
　　她习惯揣摩人心，也算准过很多事，却意外在这里有了疏漏。
　　从而产生的蝴蝶效应，让她在很多年后回首时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情，是她自己接过了命运的笔，书写了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