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乌沉》陈不喜

28、28

　　三天之后盛倪抱着那几十张表重新坐在徐斯清办公桌前，微笑：“差不多了徐总。”
　　她回去翻了翻，发现大量的数据输入能够让她直观了解天盛近几年的盈利增长点，没吭声记了。

　　不可能准确到每个数字和百分比，但盛倪确实下了功夫。连着三天吃外卖没下楼。
　　晏徐知最近比她更忙，一天到晚影子都没一个，他俩顺利越过热恋期进入冷静期。

　　徐斯清刚挂完电话，驼色风衣穿好了相当大气，但凡身高矮那么一两公分或者胖个十来斤都会很挫。

　　很遗憾，虽然盛倪和这人相看两厌但不得不承认徐斯清身材够好，肩线平直撑得起风衣。

　　“盛小姐。”徐斯清摘下低度数眼镜眯着眼睛，草草浏览过桌上装订好的表格。
　　上面有很淡的批注痕迹，折角因为翻阅过多微微翘起，至少比以往多出小半的厚度。

　　说实话他挺意外的，盛倪看起来就不像是会乖乖听人话的类型，直接翻脸才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但徐斯清一想到……
　　徐斯清闭闭眼，努力把私心甩出去，冷静下来说：“这是第二批，主要涉及服装设计。”
　　天盛乃至整个盛家重心在娱乐产业，其中有服装的投资，盛倪因此才偶然接触到克蓝恩。
　　说实话是盛远成把人接到家里酒店盛倪刚好落了东西从前门进，带着人在国内玩了一星期。

　　“徐总。”盛倪皮笑肉不笑站在原地，“能问问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吗？”

　　徐斯清面不改色收拾东西：“你在我这儿能学到多少东西算多少东西，我为昨天的失礼向你道歉。”

　　这么干脆倒是让兴师问罪的盛倪噎了一下，她一向吃软不吃硬，对方都放低了姿态自己再咄咄逼人只会显得没气量。
　　盛倪又抱了一摞资料回去，看见上边统计图脑子狠狠一抽。
　　“123456”看太多，她眼睛都快不认识数字了。

　　下午门铃响了盛倪去开门，看见晏徐知站在门口弯腰给拿了双拖鞋，打着哈欠：“进来？”
　　隔了两秒盛倪折返，盯着晏徐知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晏徐知一笑眼睛就弯成半月形，有浅浅的卧蚕，眼珠颜色不是普通人偏黑的棕，而是浅棕，阳光照射下就让盛倪想起没头没尾一句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

　　下一句什么来着盛大小姐完全记不起来也不乐意想，她就觉着这眼睛长晏徐知脸上哪哪儿都好看，长徐斯清脸上就不对劲。

　　“你毕业论文写完没？”盛倪在家里没化妆，屋内开着暖气就套了件居家服，领口敞开。微凸锁骨正中间有一朵深黑渐变五瓣的纹身花，从花右边牵出藤蔓来一直缠绕上右边锁骨，直到三寸距离才停下。
　　——锁骨纹身奇疼，也格外漂亮。

　　盛倪年少轻狂时挺叛逆，觉得自己有艺术家的颓丧气息，十几岁跑去喝酒蹦迪夜不归宿染发打耳洞，二十出头还热衷冬天露脖子露脚踝。到大四发现自己没钱彻底醒悟改头换面，人沉稳下来。
　　又过两三年盛倪老是心理作用觉得穿少了这疼那疼，文眠眠嘲笑她真是一脚踏进老年生活。
　　盛倪充耳不闻，非常自觉一到十度以下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冬天老实穿高领长裤厚袜子，再也不干吹冷风的蠢事。
　　所以晏徐知从来没看见过那里的纹身。

　　随着肌理走向花瓣舒展，妖冶又靡丽，像地狱雪白之地开出荆棘花。
　　裸露的风光旖旎。

　　“刚交初稿，”晏徐知收回视线这才换鞋，“晚上有些地方还要改。”

　　盛倪那时候论文和作品立意什么的加起来过万字，她这种从小到大写过最长文章是八百字作文的文字苦手差点毕不了业，辛辛苦苦往里塞一千字查重要删一千二。再加上承桓答辩卡得严，那一学期盛倪轻了七斤。
　　说起来人都是晕的。

　　“我最近也忙。”盛倪家居服袖子太长懒得改，垂下来好长一截，她直接那样去拿遥控器，随便换了个台。

　　晏徐知手不小心按在指纹解锁上，盛倪刚好看见主屏界面，太模糊隐约是个蓝裙子宽帽子人像。

　　“刚换工作一堆事。”盛倪收回视线，没关注太多。
　　徐斯清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加上微信后聊天记录全是文档，盛倪一气之下把人屏蔽了，一小时后又给拉回来。
　　反反复复，盛倪冷漠点烟。
　　“
　　晚上你写论文我工作？”这走向盛倪真是啼笑皆非。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写论文我分析表格，真他妈绝。

　　晏徐知往里走：
　　“盛倪姐后天有空吗？”

　　盛倪头发用支中性笔盘起来，手里还拿着一支，闻言抬头：“有事儿？”
　　她没穿袜子，光脚抻着，踝骨盛满房间灯光，晃一晃就荡出来。

　　晏徐知说：“后天要拍毕业照，想盛倪姐来给我送花。”他顺手勾起旁边拖鞋给盛倪套上，动作认真，桃花眼半敛。

　　晏徐知刚从门外进来，指尖沁凉，盛倪被托住脚的时候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什么时间？”这个角度看弟弟好乖，盛倪心都跟着一颤。

　　晏徐知收手，轻微碾指腹：“三点以前。”

　　这时候盛倪才突然想起来件事，“你爸妈不去？”外地也就算了，像盛远成那样完全不记得自己女儿大几的也算了，盛倪记得那时候拍毕业照有家长去啊。

　　这一想盛倪又发现晏徐知从来没提过他爸妈，视线落到身前晏徐知身上。
　　等会。
　　盛倪脑子一缺：“我跟你说过我爸没有？”

　　“家里穷，被逼婚。”
　　“没钱，不谈姐弟恋。”
　　晏徐知本来离得远，突然往前凑，几乎和盛倪鼻尖对鼻尖，他一个一个词往外蹦，语气不知怎的带上戏谑：“不是盛倪姐自己说的吗？”

　　进了这房子就能知道盛倪都是鬼扯，他故意重提，弯着眼睛笑。
　　就差直接把“盛倪姐骗我”五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

　　近距离看晏徐知那张脸盛倪心跳漏了一拍，过了两秒就着这姿势往下压，呼吸缠绕间唇畔贴上晏徐知眼皮，声音潮湿得跟湖底下勾人心魂的海妖一样：
　　“当我没说。”

　　清幽橘调香水味拂面而过，晏徐知上眼睫痒，狠狠颤动。
　　薄薄一层眼皮上很快泛起轻粉，格外……纯情。

　　盛倪人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他形如春水桃花眼睛在灯光下几近潋滟，瞳仁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隔了两秒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那边，你的。”
　　这一打岔盛倪就忘了问晏徐知家里是干什么的，在A4纸其中一页画了个“√”翻页，抬抬下巴：“自己玩？”
　　晏徐知定定看了盛倪一会儿，顺从起身。
　　-

　　晏徐知拍毕业照那天盛倪没去。
　　因为她提前上班了。
　　早八晚六的班，中午一个半小时休息。

　　盛倪画画的时候作息不定，灵感来了半夜三点能套个外套搬画架跑到阳台上对着星星发呆。开画室又请人，只有周末特定的时间需要上课。

　　这种固定的上班时间已经够可怕了，更恐怖的是徐斯清用最快的方式带着盛倪接触所有和数字相关的东西——盛远成一定事先跟他打过招呼。
　　十个小时根本不够盛倪消化，必须待到至少八点。

　　盛倪焦头烂额的当口根本忘了答应过晏徐知什么事，等晏徐知出现在天盛楼底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放了对方鸽子。

　　楼下有花坛，晏徐知黑白外套黑裤靠在花坛立起的柱子边，白色耳机线藏在右边口袋里。

　　“等很久了？”盛倪上次脚肿了好几天，穿高跟鞋总觉得后跟疼，坐在花坛动作熟练换鞋。
　　“下午不是故意没去的，实在有事。”盛倪换完鞋抬头解释，勾住后跟的手因为忐忑没松开。
　　知道可能会没时间应该明确说出来。

　　快四月了天气才开始缓慢回暖，不过天还是黑得快，远处路灯被吞在浓墨中。

　　“有一点不高兴，不过还好。”晏徐知单手勾下耳机线，问，“盛倪姐吃晚饭了吗？”说着从口袋掏出一颗话梅糖，“送盛倪姐回去？”

　　那枚黑灰色包装的话梅糖安安静静躺在晏徐知掌心，反衬得他掌心白净。
　　月光如绸缎，顺着掌心间隙滑落而下。

　　盛倪今天从早到晚喝了三杯黑咖啡，看见那颗话梅糖的时候冰凉指尖都开始回暖，血液迟钝地流动起来。
　　“有点不高兴？”盛倪接过糖心思一动问，“怎么才能高兴？”

　　“嗯……”晏徐知装作思考的样子：“盛倪姐想去篮球场吗？”

　　马上周末，盛倪想了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