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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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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不到进了两次医院。
盛倪冻得牙关打颤,跟女老师打完招呼匆匆跟一大帮孩子简短道别。回招待所给晏徐知拿衣服顺便自己洗了个澡。
诊所医疗条件有限,最好尽快回北嘉拍个片子。
盛倪拎着衣服往诊所走,人还停留在刚刚那根出粗壮树根砸下的瞬间。
沉闷的一声“咚”。
盛倪空出只手揉了揉眉心,想起晏徐知肩胛骨映出的半月形暗影。
这回晏徐知皱眉单边靠坐在病床上,上半身刚涂完药,一大片青紫和红肿覆盖在流畅起伏的薄薄肌肉上,远远看去非常扎眼。
盛倪动作微不可察一顿,简直要被愧疚压倒理智。
那个带着老花眼镜的医生一边坐在凳子上拿笔记什么一边啰啰嗦嗦:“下雨天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这怎么也得是软组织挫伤还要去县里医院拍片子具体看看有没有哪里骨折……”
晏徐知毫无反应:“……哦。”
“这、这、这,这块儿都疼是吧——哎,你怎么看着眼熟,昨晚上是不是也来了……”
晏徐知一直皱着眉,左边肩膀线条紧绷,淋了雨之后又开始低烧,耳朵里传进来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诊所没什么人,那老医生坐在躺椅里写病历,花白的头发跟着乱飘,猛然想起来眼前这年轻人昨天是真来过,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地讲:
“胃不好少吃辛辣食品,三餐要定时……”
晏徐知人烧得迷迷糊糊脑子一团浆糊,后背疼得难受胃里也难受。看见门口盛倪走过来松了口气,撑着眼皮扯住盛倪衣服,难得幼稚地嘟囔了一句:“我醒的时候盛倪姐要在啊。”
盛倪衣服下摆被抓住,力道很轻。
“好不好?”晏徐知不放心地再问了一遍,声音低而弱得像在撒娇。
盛倪伸手把他手腕往被子里塞,低声:“我在。”
错眼间盛倪在晏徐知脖子上停留了一秒。
——那里有一条红绳,吊坠是玉观音。
戴老花眼镜的医生窝在躺椅里甩了甩病历纸,斜过来一眼:
“男朋友?”
“你真不心疼。”
盛倪:“……”
盛倪坐在一边没吭声。
老医生白大褂口袋别着钢笔,为老不尊地问:“吵架了?”
盛倪手插口袋往后一靠,疲惫道:“有打火机吗老爷爷。”
“……”老爷爷差点吹胡子瞪眼,冷哼了一声:“女娃娃抽什么烟!”
那小姑娘只是吓到了人没什么问题,她爷爷奶奶雨停了之后穿着套鞋赶过来一通道谢,小心翼翼问医药费要不要他们先出。
都是种田打工的农民,没什么积蓄。
晏徐知……
盛倪想起来这堆事一个头两个大,老医生把纸放到一边,突然冲床上睡得不太安稳的晏徐知方向抬了抬下巴。
“喏,那男孩子挺喜欢你的。”他说。
盛倪真是疯了,反应过来“他比我小”四个字脱口而出。
老医生又去伸手拿鼻梁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先折一个脚再折一个脚,笑了:“你管他比你大比你小。”
已经开了口,盛倪盯着自己手:“我妈跟我爸就是姐弟恋。”她脸色有瞬间的冷漠:“我看着我妈死的。”
她妈每天晚上都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她,盛远成如何过分如何喜新厌旧,并把这一切归咎于姐弟恋中更小的那一方新鲜感强担当弱,心理年龄低。
老医生似乎长长叹了口气:“你妈说得就都对?”他抖抖腿:“你要用眼睛看,女娃娃。”
盛倪插在口袋的手动了动。
过了一两分钟她站起来,往外走。
明天是走不了了,盛倪改了后天的卧票。
那女老师跟她一块儿出来,手上挎着个小篮子,看盛倪一脸郁色担忧地问:“晏老师没事吧?”
盛倪:“还不知道。”老医生建议回去以后拍个片子。
风大得很,吹得身边年轻女人一头深棕色头发乱七八糟,她指缝插在头发里随手往后顺,露出光洁额头和修剪精致的眉毛。
在雨后灰白冷冽的背景里明艳得像一支带露珠的玫瑰。
“真的很谢谢,”女老师真心实意地说“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盛倪:“小溪没事吧,我看她好像扭到脚了。”
女老师连声:“小孩子,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又活蹦乱跳了,刚一直吵着说要来,我怕给你们添乱就没同意。”
“晏老师是您……”女老师欲言又止。
之前盛倪跑进雨里她看见那个模样周正的大男孩脸色骤变,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跟着出门,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雨里。
盛倪看见前面有小店,简洁:“朋友。”
女老师一怔,反应过来抱着篮子小跑了两步。
路边都是狂风过境后树摧石翻的景象,盛倪心里揣着事提着热腾腾馄饨往回走,到诊所听见靠着躺椅半梦半醒打瞌睡的老医生嘀嘀咕咕:“还算有点良心。”
盛倪:“……”
盛倪把馄饨放下伸手拉过一边凳子坐在老医生面前,挑眉:“借个火,我有烟。”
老医生报纸掩面哼哼唧唧:“戒烟了!”家里老婆子管得紧,他好久没抽想得很,一不小心就给这女娃娃抓住了把柄。
盛倪循循善诱:“真不来?”
老医生非常挣扎地看一眼盛倪手上烟牌子,动作麻利翻身:“偶尔,偶尔不要紧。”
一老一小坐在诊所外蓝色塑料凳上,盛倪给老人家点火,自己没抽。
她好久没个人说话了,突然想透口气儿。
“我不想画画了。”盛倪没头没脑说。
老医生也没抽,牛头不对马嘴:“病人闻到烟味不好。”
盛倪:“我一直觉得我喜欢画画。”
“但前几天看见一个孩子,一天到晚拿着画笔,热情得像永远不会厌倦。”
老医生念念不舍把烟从头看到尾,过足眼瘾才说:“哦。”
“我妈说得肯定不全对。”盛倪低头去摸手腕上叠戴的赤金镯子,猛然发觉这镯子带在手腕上太宽松。
老医生咂摸出一点烟味,享受地摇头晃脑。
盛倪伸直腿笑了笑,从口袋掏出来一把花花绿绿糖果:“抽烟有害身体健康。”她把糖递过去,“谢谢啊。”
老医生把糖接过来,晃晃头:“哎,小伙子替你受得伤。”
“做事不方便换药什么的你得负责啊。”
盛大小姐表情莫名其妙:“找护工不行?”说完她就想起来自己卡上钱用不了,头皮一麻。
老医生抖抖烟灰,同情道:“你有钱唔?”
“……”
必须要先坐大巴,晏徐知烧退完盛倪就简单去学校道了个别,临走小溪眼巴巴望着。
盛倪一顿,蹲下来摸摸她脑袋:“以后下雨天别乱跑。”
小溪忍着哭意重重“嗯”了声。
女老师站在一边,学校风吹雨淋好多年的围墙挺立身后,连着大片深绿爬山虎。
“一路平安。”她笑着说。
路上虽然颠簸但还算顺利,晏徐知人刚下火车就被盛倪一共享汽车顺去了市医院。
晏徐知在后座:“……盛倪姐不用紧张,应该没什么问题……”
盛倪一脚油门风驰电掣,头都没回,“去检查放心。”
拍完CT和个什么X的东西盛倪压着人到她三舅何思浓诊室,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三分勾人五分轻佻声音:
“——今晚?今晚不行亲爱的,我有台手术。”
“啧,我当然想你,但今晚确实不行。”
“宝贝儿你问我怎么办——”他话音一转轻笑着说,“别见了,分了吧。”
“……”
有人进来何思浓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我说话你听不明白?”他人还是笑着的调子沉下去,“没有、下、次、了。”
说完绅士道:“我从不挂女士电话,您请。”
何思浓是何家最小的儿子,比盛倪大十二岁,刚升医院骨科主任。
这个年纪有这样的成就已经不是年轻有为能概括的,盛倪三个舅舅这个最招蜂引蝶,三十好几还没结婚,身边女人比衣服换得还勤。
这人二十出头去接初中生盛倪放学,直接把人接去夜店写作业,被暴怒的何老爷子差点一拐杖打折腿,在医院骨科待了半个月下定决心坚决不能把自己的四肢骨头交给别人。
从此踏上学医路忙成狗,半年回家待不了一次。
“妮儿?你小男朋友?”何思浓穿着身白大褂支着下巴看片子,很不正经望了一眼一边的晏徐知。
这小妮子眼光很好啊。
晏徐知半垂着眼,视线悄无声息在桌上“主任何思浓”上停留。
盛倪面不改色反击:“刚刚是我这个月第几个夭折的嫂子?”
听见“嫂子”两个字晏徐知才收回视线。
何思浓伸出食指晃了晃:“第一个,这才月初。”
“没什么大问题,静养涂药就行。”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片子,扯过一张纸“唰唰”写了几个狂草得像秋风卷落叶的字。
“要我帮你说情吗?”何思浓把笔放下,在护士把晏徐知带走后笑眯眯问。
盛倪从小跟在何思浓屁股后面长大的,早知道他什么德行:“别了,你除了火上浇油帮不上什么忙。”
何思浓做西子捧心状,黯然神伤:“小舅舅太难过了。”
盛倪嘴角一抽。
“你真不想嫁?”何思浓正色道。
徐家实在是一个太好的选择,老爷子心思他能摸到一两分。
总归担心盛倪一个女孩子以后吃亏。
不过让何思浓看……
指不定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