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曲》桑糕就酒

1、第一章

　　【楔子】

　　永安二十一年冬，帝崩于昭宸宫，年三十九。遗诏曰：“朕当政之世，官吏滥治，民怨四起，令国不宁，此乃朕之不德，有愧于先帝重托。今尚存一息之时，感念太子承琢文武双全德才兼备，有平乱治世之德行，遂传位于太子，望其思朕之过，以明为圣，致使百姓安康，天下太平。”

　　当日，太子承琢于永安帝灵前接遗诏，受群臣之跪拜礼，即位为新帝。

　　次年正月，新帝登基，大典之上，册生母云氏为太后。封同母二弟萧氏承璟为齐王，另封同母之妹萧氏琳琅为清晏长公主。

　　最后，改年号为永荣，意在愿这天下永明、繁荣昌盛。

　　*

　　末春时节，冬日残留的寒凉已然消去，四处花艳草绿，俨然一副新生之相。

　　太后云氏正是贪恋那一尾舒心的春风，才使人在宫殿窗帷之内置了一方罗汉床，时常坐在上面伴着微风欣赏园子里的风景。

　　今日也不例外，早膳过后太后便一直在此处休憩，几乎片刻未离。

　　此刻，她正慵懒地倚靠着罗汉床上的凭几，染了蔻丹的纤指拨弄了几番一旁熏炉上的闲云野鹤雕饰，漫不经心地问：“早朝可是结束了？”

　　话音响起的当口，清风游过，带起一阵自熏炉中泛起的草白色的焚香烟雾，不急不缓升至半空，停留片刻后，悠悠扬扬散去。

　　“正巧方才圣人使了卢鞠卢公公传话来，说是已经在来康宁宫的路上了。”

　　回话的是自太后还是幼童时期便侍候着她的嬷嬷沈氏。

　　沈嬷嬷手上正忙着沏茶，面上却带着松弛的笑意，语气也尽显随意亲近：

　　“圣人还说今日要陪您用午膳，老奴便自作主张让御膳房添了两道圣人爱吃的菜。”

　　太后闻言神色间添了几分愉悦，毫不犹豫夸赞道：“嬷嬷做事果真周到。”

　　话音才落，转而又嗔怪：“亏得浔之还有些良心，这么些日子不见人影，我还当他忘了有我这么个母后了。”

　　沈嬷嬷静静听着，手头活计也不耽误。

　　用手试了试茶盏杯壁的温度，确保不会烫口才将闻林茶奉给太后。

　　一面奉茶，一面笑道：“圣人方才接手政事，忙碌些也是寻常。”

　　这闻林茶乃是今年新贡，产自江南庐山。

　　味浓而色绿，鲜爽甘甜，回味经久不散。

　　太后只尝一次便钟情，自那之后日日都要喝上两杯。

　　见太后今日也喝得欢喜，沈嬷嬷放下心来，接着说：“圣人还是时时牵挂着您的，自个儿不得空的日子也总使了清晏公主来陪您解闷。”

　　太后听了前头半句正舒心着，紧接着的后半句却叫她有些哭笑不得。

　　在熟悉的老嬷嬷面前，太后也不端着架子，当即放下茶盏，笑觑道：“琳琅那人来疯的丫头，真说不清是她来陪着我还是我给她做了那消遣解闷的人。”

　　如今已是长公主的萧琳琅依然延承着过去不着调的性子，活得快快乐乐没心没肺。

　　一会儿要跳民间学来的舞却学艺不精摔个四仰八叉闹得整个康宁宫人仰马翻，一会儿又自信扬言要给自己母后上民间风靡的妆容却一不小心化成了大花脸。

　　只需随便回忆回忆就能想起不少乌龙事，太后到底是忍不住浅浅笑出了声。

　　“到底也给您添了不少趣味，”沈嬷嬷也笑，只是笑着笑着，却突生感慨：“公主的性子与您闺中时像了九成。“

　　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太后听了却怔了一瞬。

　　爱闹，爱笑，耍宝，调皮。

　　可不是就是像呢么？

　　这深宫二十余载，她都快忘了自个儿起先是个什么泼猴模样了。

　　摸鱼捉鸟打珠子捏泥人，这些说出去要遭各家贵女斜眼的消遣，可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说起打珠子，那时隔壁家的三丫头似乎还输了她小半袋珠子。

　　也不知后来还上了没有，依着三丫头爱扯皮的性子，想来十有八九是赖了去。

　　回忆着往昔，太后的手虚撑着额角，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

　　终归是老了，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也都只能是她遥不可及的回忆了。

　　轻轻摇一摇头，想要摇去那些突如其来却抓心烧肝的沉闷。

　　端起闻林茶轻抿一口，让浓郁的茶香在舌尖驻足。

　　细细品过，才缓缓咽下，发出一声不知是遗憾还是满足的轻叹，太后没再说话。

　　风韵犹存的美人垂眸叹气，阴影间满是难掩的忧愁。

　　沈嬷嬷几乎每时每刻都陪伴在太后身边，太后又向来亲近她，两人之间不像主仆，倒像是亲生母女。

　　如今瞧着似亲生女儿一般的可人儿这般忧愁模样，沈嬷嬷哪里不知她在想什么，心底里狠狠懊恼自己说错了话。

　　颇为不知所措之际，却听得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母后在为何事感伤？可要叫儿臣为您分担些许？”

　　沈嬷嬷听到这声音便松了一口气，这可真真是救星到了。

　　她立刻向来人行礼，许是带了几分感激的缘故，这礼行得格外实在。

　　太后也循声抬眸看向来人——

　　只见他以一顶金丝蟒龙镶珠冠挽住发丝，身着朱红朝服，辅以金丝绣祥云龙纹，腰间束着黑底彩纹长穗宫绦。容貌像极了太后，眼若桃花，眸似深海，棱角分明，一颗鼻尖痣更是锦上添花，使整张脸妙趣横生。

　　此刻松了一身骇人的威严气势，高挑挺拔的身形虽一如往常，却透出些柔和温润的观感。

　　即便如此，举手投足间的尊贵气质却是掩盖不住，连踏步前行时的衣袍轻晃都恰到好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然而亲政这段时间，忙碌非常。

　　餐食随意，浅眠早起，使得他消瘦不少，眼下也生出了些许青黑，可谓是白玉微瑕，却增添了些人世间的烟火气。

　　太后上下打量他几眼，瞧见那眼下青黑着实心疼得紧，顿时顾不上伤春悲秋，忙向他招手道：“浔之来了，快坐。”

　　萧承琢微微一笑，也没客气就往桌几另一侧座去。

　　走动路中顺手虚虚扶了一把仍在躬身行礼的沈嬷嬷，等她站直了才不急不慢过去。

　　太后的目光始终落在萧承琢略显疲惫的眉眼间，满目皆是心疼：“可是没有休息好？母后此前就与你说了，再忙碌也该要仔细你自己的身子。”

　　深感太后的关心，萧承琢不欲多聊自己的难处，只垂首点点头：“儿臣往后会多注意。”

　　他乃是太后长子，母子间感情素来很好，太后怎会不知他这般敷衍应声只不过是为了叫她宽心。

　　正在再劝，可话头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猝然交到他手中的政事如同一团乱麻，哪里容得下他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人，首当其冲的，不正是她的好兄长么？

　　太后无声叹息，放弃再说没有意义的话，转而答他方才的问题：“母后只是想起了幼年时光，难免有些思乡。”

　　“原是如此。”

　　抬手谢过沈嬷嬷奉上的闻林茶，萧承琢笑笑，悠悠开口：“母后再稍等些日子。”

　　“等到山河稳固朝堂无忧的那一日，儿臣便陪您一齐回去故土，好好游玩一番。”

　　太后听罢怔了一怔，等品味到他隐藏在话语间的雄心壮志，吾儿长成的欣慰感油然而生。

　　抬手摸了摸鬓边，像是刻意要将微笑的痕迹抚平一般：“那母后可就当真了？”

　　分明十分期待，却不敢表现得太过。

　　萧承琢见状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到底不好嘲笑自己母亲，他便神色如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不紧不慢却十分肯定地答：“自然。”

　　太后得了回乡允诺，自然是高兴的，连带着之后的午膳也多用了不少。

　　然而午膳过后，这般温馨和乐的场景却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太后突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问萧承琢：“近日云连可还安分？”

　　云连便是太后兄长。

　　云家祖上乃是伯爵之位，世袭三代。到太后父亲这一辈，这爵位就已经到了头。不想没了爵位，却出了个文曲星，太后的兄长在科举中三元及第，一跃成了朝中新贵，先帝对其十分看重，将其视作心腹近臣。

　　也正因着先帝这份重视，云连得以时常陪侍在侧。机缘巧合下，先帝便结识了云连之妹云明玉。

　　先帝那时正值鲜衣怒马少年时，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见着才貌双全的异性难免生了情愫。

　　不久后，那立后的诏书就传了出来。

　　先帝虽无治世之才，在感情上却是从一而终，帝后多年恩爱从未红脸，因而如今先帝仅有的二子一女，皆是云氏所出。

　　先帝对云氏的这份真情，也荫及了云连。借着先帝的信任与提携，云连一路晋升直至当朝丞相。

　　至此，前朝后宫，云家之威无人能及。

　　只是，这权势一旦掌握在手，便再也舍不得弃了。

　　云连本就是个智勇双全的，先帝对朝堂的懵懂无知更是给了他无限贪婪的空间。他苦心经营多年，终是得偿所愿。这诺大的前朝，逐渐成了云家一方独大的形势。

　　后来，云明玉多次劝诫兄长放权不成，只得警示先帝外戚专权不可取。先帝才意识到大权旁落，信任的兄弟并不似表面那般忠心无害，这才试图拨乱反正。

　　然而先帝政治敏锐性不足，行事亦是优柔寡断难当大任，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惶惶度日，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早在云连暴露野心之时，太后就和这个兄长离了心。先帝的过世更是加剧了这份隔阂。

　　但苦于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能做的事也十分有限，只得寄希望于长子一朝亲政能够力挽狂澜，将这乱成一团的麻线重置规整。

　　如今新帝初政，所遇阻力可想而知。太后心中担忧，这才忍不住询问。

　　听闻问句，萧承琢抬眸看向太后，摩挲杯沿的手也停了：“今日早朝，云相奏曰如今新朝已立，后宫不可长日无主。”

　　先帝过世不过半载，何故心急至此？

　　真是可笑。

　　“让哀家猜猜，”太后面上已没了先前巧笑倩兮的模样，而是露出一丝讥讽：“他中意的人选，可是你的亲表妹如意？”

　　萧承琢颔首，稍顿一息才似无意般补充：“是礼部侍郎林常平举荐的如意，云相并未应声。”

　　太后心惊，竟然连林常平那样不愿结党营私的中立派都入了云相一党！

　　“好他个云连！”

　　气而拍桌怒斥。

　　身居高位多年，太后早也养出了一身威严气势，一朝动怒，威势四溢，吓得宫人纷纷跪地垂首，两股战战。

　　生怕太后这股怒火会烧到她们头上。

　　萧承琢神色不变，反而轻声劝道：“母后何必动此大怒。”

　　说话间向沈嬷嬷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带着被吓坏的宫人们出去。

　　太后却好似浑然没听到没看到似的，仍然目光阴鸷，不发一言。

　　萧承琢见状稍稍有些无奈，等沈嬷嬷携人退去关上门后才轻叹一声再道：“如今云相势大，不说一呼百应，这九十九应却是差不太多。”

　　“不过，既还有这百分之一，那便是有了缺口。”

　　有缺口，那便有了破局的可能。

　　太后闻言微怔。

　　是了，如今的新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面对云相攻势毫无还手之力的先帝了。他云连最善攻心之计，可她的皇儿比他也丝毫不差！

　　清润平缓的声线莫名疏散了几分太后此刻的郁气，她想了想，问道：“浔之可是有了主意？”

　　萧承琢没有马上作答。

　　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槛窗外的一园春色。

　　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他的鼻尖，衬得那清俊的面容更为柔和。

　　半晌，他温煦道：“母后园子里的虞美人开得真好。”

　　这陡然转换的话题让太后有些茫然，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什么开得好不好……”

　　待视线触及那鲜红如血、明艳妖娆的花儿，太后的话音戛然而止。

　　虞美人。

　　虞。

　　她毕竟也是聪明人，只愣了一瞬，就窥见了皇儿话里的深意。

　　她本是担心则乱，如今见他还有心思拐弯抹角出谜题，倒是心宽了些许。

　　萧承琢静静地看向太后，唇边带起些似有似无的弧度。

　　太后瞧着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有了些笑意：“虞将军虽曾是你的师长亲近有余，但你将主意打到他掌上明珠的头上......”

　　拖长的尾音意味深长。

　　萧承琢知道太后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虞将军爱女之心世人皆知，他却想要偏偏想要用其女破局。

　　再深的师生情谊大抵也是经不住这份利用的。

　　可若是，此事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利用，而是你情我愿的一场交易呢？

　　他没有接下这个话茬，只淡淡笑道——

　　“母后找个机会将虞家二姑娘召来见见吧，她可有意思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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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后来，师辞识得了许多字，也背会了很多诗。
她终于能够出口成章，再不会有人笑她空有皮囊。
可每一个难眠的夜晚，她都在追忆她一字不识的那些时光。
只为了再多看一眼那个鲜活的少年郎。
*
师辞不喜欢学写字，对她百般宽容的归遇却在这件事上分外坚决。
这一天，归遇在她委屈又抗议的目光下毅然决然锁上了书房的门，摇着他那从不离手的折扇随意找一张圈椅坐下，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看着她，笑意散漫：“什么时候学会这十个字，什么时候放你出去。我就在这看着，鬼点子收收，没用。”
师辞无可奈何，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学。
边上就是他老练潇洒的笔迹，与她的对比鲜明，师辞越看越委屈，眼泪失控落下，将未干的墨迹彻底晕染成团。
到最后，让步的还是归遇。
递上一方软帕，他轻声同她商量：“至少学会写名字，好不好？”
“师辞，是个很美的名字。”
*
归遇出征那天，一身龙鳞甲，站在菜园子里笑得灿烂。
“阿辞，等我凯旋，你嫁我可好？”
师辞第一次抛开所有矜持，小跑去撞进他的怀里，泫然低喃：“我会好好学写字，也会好好背诗词，你说的一切我都答应。”
“作为交换，我只要你平安。”
他明明说了好。
*
师辞将永远记得那一日。
瓢泼大雨点地成潭。
他一袭白衣，身上有数道狼狈的灰黑污迹。
便是赴死也不曾怕过的少年，迈着慌乱的脚步跑向她，将她紧紧拥进怀中，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直到她伸手回抱，并哽咽说道：“好像真的，等了好久好久啊......”
“但还好，你回来了。”
阅读提示：
*不虐不虐一点都不虐！他/她超爱
*双重生
*倾城绝世但文盲少女舞姬x文武双全但厌世少年将军
*文盲是暂时的，厌世也一样
*男女主各有各的成长线，人设不完美，但都有在努力生活
*双c，he，1v1
*架空背景，官制仿明初有私设，谢绝考据
*背景设定皇家子女皆有继位权，血脉和能力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