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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见——关于人,关于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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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的时间在恍神间流走。两年,想起来那样漫长,走起来却格外得快;就好象一夜花开,等待的时辰远比赏花的时辰长得多。
      在这两年里,我的生活忙碌而精彩,平静而充实。常常学习工作搅一块儿不知如何是好,每天教室团委两头跑,苦得累得抱怨连连。事后想起,又觉得无比满足、无比成功。这大概就是人的劣根性,总是汲汲于这些身外物,参悟得再透彻,也关不住一颗想要获得的心。
      尽管如此,内心深处那种一个人的孤独感是怎么也填不满的。晚上,一个人走在校园撒满月华的路上,看自己长长的影子会寂寞,碰到打闹的情侣会寂寞,和朋友狂欢过后更会寂寞。而奇怪的是,寂寞的时候我总能感受到一股澄澈温柔的目光在照耀着我,聆听着我。然后,我就会想起栖碧湖边的那个少年。那个好像笼着梦一样的少年。那个柔静得好似一池碧湖的少年。想到他,竟出奇地能让自己摆脱噬人的孤独感,得到平静安和。我曾特地去找过他许多次,都是无功而返,终至断了再寻他的念头。只是这个人,注定要在我的记忆里生根了。
      这天,外面春光正好,我翘掉整个下午的课,独自一人在校园里散步。我非常喜欢这所大学,因为树。这是所拥有百年历史的大学,校园里每一棵树都十分粗壮遒劲。屈曲盘旋的虬枝在天空中伸展开来,枝叶与枝叶相互掩映交叉,形成一片巨大的天然遮阳幕。学校里几乎每一条路都是绿荫大道。我喜欢踩着零碎的阳光走在这样的绿荫大道上,喜欢看鞋子上斑驳的亮点。特别是到了秋天的时候,落叶铺满整条道路,走在上面就像走在金灿灿的地毯上,还伴着碎叶的声音。我最喜欢听这种纯自然的音乐。我想人类天生就有虐待狂,喜欢踩落叶,睬雪,收听大自然的呻吟。不过普通人和诗人最大的区别在于,普通人把这样的呻吟声认为是理所当然,诗人却把它当成神灵的启示赞美。
      蓦然——我想我一生都无法得知是什么力量在驱使我——我扬起脸穿越树枝看向天空。在满目的阳光碎片中,我看到了——他,我那般深刻地印在脑海中的少年。他竟坐在半空中的树枝上!即使隔着茂密的枝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是他。那个少年,依然单薄得让人怜惜,依然圣洁得让人心动。
      我瞬间欢欣雀跃起来,心跳加速血液凝固也不能形容我的激动。这似乎是我用尽了一生的等待才得到的一次重逢。那一刻我有夸父追日的勇气准备跃上枝头。可惜我没有那样的力量。于是我奋力挥动着手臂奔跑到那棵树下,大声嚷着:“喂,喂——两年前我们在栖碧湖见过,你还记得我吗?喂——……”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最没形象的一天。路上零星的几个人一致向我行注目礼,再抬眼看看树上坐着的他。还有一些好事者竟围了过来。
      他低头望我。我们四目相投。我的灵魂就这样义无返顾地投进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泓漪。
      而后我才注意到他眸中隐隐的责备,或许难得的清净被我打扰了。我垂下脑袋吐了吐舌,暗骂自己的莽撞。然后难为情地把周围的人全部哄散。天,我这辈子从未这样丢脸过,我听到一些男生吹起口哨,一些女生小声调侃,说什么大会长春心动矣。我辛苦树立的威严形象瞬间倒塌。我羞恼地准备迁怒于他。一转身——赫,他居然就站在我身后。
      “你什么时候下来的?也没个声响,吓死人了!”我张口就是连连怨怪。
      “在你忙着赶人的时候。”他轻笑回答。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可爱得像只——眯着眼的泰迪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望着他。然后像被针扎了似的惊呼:
      “原来你,竟是会笑的!”他明显楞了一下,既而嘴角裂开更大了。
      “难道你以为我不会笑?”
      我立刻悔悟过来。羞死人了,我怎么会说出一句那么白痴的话。
      “不能怪我啊,谁叫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一副半死不活的死样子,对人也爱理不理的。我第一次看你笑嘛,难免会惊奇。”而且笑得那么——可爱。我半歪着脑袋瞪他。
      他唇角温柔,眉眼温柔地看着我,“这样说来,还是我的过错了?”
      “当然!”我倾身加重语气道,“所以,为了表示你的歉意,陪我散散步?”我发出邀请。
      “这么严重的错误只是陪你散散步就可以了吗?你的要求真的不高。”
      “我天性善良啊。走吧!”我拉起他的手。自然得仿佛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他也任我拉着走。
      “善良……吗?”他看我。那眼神似乎是要将我的灵魂穿透。然后,“善良的人会抢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男朋友?”他问得很轻,完全没有责备鄙视的声调。我却猛然楞住,不自在地回头看他。他半低着脑袋,依然在笑,明明没有风,可他的刘海散逸地在额前荡漾。
      “你……是什么意思?”我有些心虚。那是两年前、也就是我大一那年的事情了。我几乎将他遗忘。几乎。而今被提起,好像硬生生被人扯开已经结痂的伤口。我知道错了。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相信,我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这整件事知道的人寥寥可数,连那位好朋友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只是好奇,你这样的人,对善良的定义是什么?你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善良?”
      “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拿出开会时训人的架势质问他。
      “不好也不坏……我不会说……”他敛起笑容,抬眼看我,神情肃穆。我奇怪这个人的眼睛,为什么无论何时都这样澄清透亮。
      “不会说?但是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呢。”我微讽道。
      “……对不起,请当我没问过吧。不是要散步吗?走啊,我最喜欢这所大学的树了。那么繁茂,那么葱郁,枝干那么健美有力。有好些都是一百多岁的树伯伯呢。”他又笑了。笑得那么可爱,也那么自然,不为掩饰刚才的尴尬,只是纯然在笑。一切好像真的船过水无痕。我却不能真的当他什么都没有问过。
      “不,让我告诉你。”我拉回他才迈开的步子,“是的,我抢她的男朋友,虽然没有成功,但我确实做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发疯一样地嫉妒她!我嫉妒她的幸福,我讨厌看她满脸甜蜜的样子,我讨厌她人生的顺遂!为什么我拼了命地寒窗苦读才来到这样的学府,而她!凭着那样的分数竟然和我上一样的大学,只因为她有个有钱有权有势的老爸!为什么我这样努力地工作,把学生会弄得有声有色,学生工作做得井井有条,却没有她的好人缘。我更讨厌——我也是如此地喜欢她。那么好的女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命竟没有养成娇纵无理的脾性。只是有些儿娇气,有些儿任性。活到这样一把年纪的大女孩了,还能保持那么纯真的灵气。让人一见着就忍不住打心里喜欢,放在心窝子里疼惜。
      “那个男生,我不爱他。但是,那年冬天,我撞见他给她搓手取暖,满眼的呵护。那年春天,我老远看见他偷摘学校园子里的茉莉花儿,然后往女生宿舍走,一路的傻笑。这年头,肯这样花心思疼人的男生真的不多见。为什么从学业到爱情,她都这么得天独厚的幸运。甚至可以预见,她工作也会这样顺利。我别的都不怨,可是我……我……”讲到这儿,我已泪流满面。他柔柔地看着我,我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我好寂寞……我也要人疼啊……”郁结了好久,久到我以为已经麻木了的憋闷感全面爆发,我哭喊出来,“不同于父母的疼爱,是可以一直一直相依为命的那种……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可是为什么都没有人要这样喜欢我……”我一直都觉得自己非常辛酸,非常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统统发作。我忍不住投进他怀里放肆地哭。他的怀抱,融合了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很舒服,真正有种‘以天为盖地为庐’的感觉。他静静等着我,等我止住眼泪,我知道。我感觉自己哭了好久,哭到眼睛干涩疼痛,才终于停止。
      “哭完了?你再哭下去,我就要被周围好奇的眼光杀死了。”
      这正是下课的时候,我抬头看见来来往往那么多同学都要向这边瞥上几眼。心里羞得真想把自己给埋了,可是表面上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然后拉了他若无其事地走开。
      我们慢步走在这条道上。我边走边想着一些事情。我丝毫不在意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我是为自己的反常心慌。我们几乎还是陌生人啊,我却对他毫无保留地揭露我自己。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他突然出声打破我们之间的安静,也打断了我的思考。
      “你问啊。”
      “那场龙卷风……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捐出自己三个月的生活费?”我奇怪地望着他。
      “你好像真的很了解我!”我惊呼。“说,你暗恋我多久了?”看他满脸严肃,我只好收起玩笑,道:“好好好,我告诉你。因为他们很可怜呀。地球这么大,怎么可以有人无家可归呢?怎么可以有人吃不上穿不上呢?就像你说的,我不好却也不坏,所以我还有同情心啊。”
      “可是,不是富豪的普通人不会那么大方地捐出这么多啊。而且是在自己也囊中羞涩的时候。”我停下脚步,无力地重重垂了下头又扬起来。
      “我有病,行不行?”
      “我是很认真的。我必须弄清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一脸严肃地说,“使我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不会造成灾难……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我被他这样严肃郑重的样子吓到了,更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我不懂……你究竟……”
      “请你先回答我。”
      “……我真的就是觉得他们很可怜,他们非常需要帮助。本来都是安居乐业,好好过生活的人,突然一场天灾,房子没了,家资没了,努力了大半生的心血一夕全都被抹杀了。特别是那些老人,到最后居然要面对流离失所的困境。难道我不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你这个人很奇怪,你忍心伤害自己的好朋友,却对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施以最温暖的援手,是什么样的信仰让你可以这么做?”
      “我的好朋友即使失去了一段感情,她仍然可以快乐地过日子。至少她不必承受生活的困苦。可是那些人不一样啊。他们面临的是生存危机!至于我的信仰,那就是生活本身。这个世界没有神,即使有,他也救不了所有人。所以,我只信仰个人的生活。我不能看着有人竟然无法继续生活下去。”
      “生活里面有什么信仰价值?”我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人总不能不生活吧。这‘总不能’里不就存在着信仰的疯狂力量吗?”我耸了耸肩,“好奇宝宝,你问完了没?我不是哲学家,再深奥的问题我可没办法回答了哦。”
      他深深看我良久。这样深深的注视,令我有些悚然,似乎要被托付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个大迷团,如今这迷雾不仅未散开,反而越加浓厚。在我想开口询问时,他出声制止我:“等我确定了一些事以后,我会告诉你一切。所以,请你暂时压下所有的疑问,好吗?”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你不能确定呢?”
      “那么我会让你把一切都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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