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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塌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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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下官有罪!”
钱明进扑倒在封莳脚下,头磕在她的靴子上,“求大人恕罪。”
封莳冷笑,“你罪在何处啊?”
“大人初到郓州,对城内的明沟暗渠不甚了解,下官没有尽到协助之责,下官、有罪!”
“协助?”封莳一脚踢开他,“依你之言,主责还在本官?”
钱明进摔进烂泥里,污泥溅上朝服的花纹绫,朱色朝服勾出他肥胖的身躯,官帽只虚虚戴在头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不等他爬起来,封莳一脚踩上他的肩膀,将他往泥里又送了几分,“你好好看看这条巷子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人一辈子的营生!钱明进,本官不听你的诡辩,此事不平,你性命不保!”
少时,钱明进未入仕时就已经在学子中占一席之地,寒族出身的他经常是权贵的座上宾,那时,不可谓不得意。
左相乃太子太傅,拜入左相门下后,等于一只脚已经迈入内阁,他的官途不可谓不通达,御史大夫官阶虽不高但走到哪儿都是赞赏和巴结。
日后,就算屈居在苦寒之地,他也没受过如今的腌臜气。
围观的百姓看着议论着,他好像听到他们在笑,在笑他像只落水狗,生死随人拿捏。此刻,他正被这些目光一刀刀凌迟……
而那个给予他难堪的人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不屑,好似他是个废物垃圾。
他咬着牙道:“下官、遵命。”
火融化了土面下的冰层,污泥和水堵住了涵洞暗渠,只能靠人力疏通开。封莳带着军士挖出淤泥再挑出来,饶是他们动作再快,更严重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塌了!绣巷塌了!”
百姓们惊叫逃蹿,“指挥使大人被埋在下面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行人纷纷奔走相告。
“轰隆隆”
巨大的声响如地震,扶疏手下的栏杆颤了颤,紧接着心被揪起来,木屑扎进指甲内。
“大掌柜……”
慌乱的步子踏碎了阁楼的宁静,小右闯进来,“绣巷、绣巷塌了……指挥使被、被埋在下面了。”
“大掌柜!慢些跑!”
小右跟上前面疯跑的人影,捡起掉落在地的大氅,“大掌柜!”弯腰再起来的功夫,人已经不见踪影。
绣巷地势低,砖下的土和底层的木头早就被水泡烂了,现下出口被堵住了,黄泥和了水砸向泡烂的木头和地砖,它们一时承载不了相继断掉,坑越来越大,两边的屋舍都被凭空出现的深渊吞噬。
“大人在里面,快找绳子来!”
封莳半个身子泡在泥里,脚好像被树藤缠住,将她整个人往下拽,她的胳膊吊住挂下来的屋梁才没被拖进深处。
屋子塌陷之前,他们正在挖沟里的泥,钱明进和小厮挖蔓进屋子的泥,这货来了还没挖出一箩筐,进去过的屋子就塌了!
他跑出来时,地面已经陷进去了,她想也没想就将手递给他,瞬息间,她和钱明进的位置就颠倒过来,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自己都搞不清怎么回事就掉进坑了。
坑洞越来越大,她离地面约莫两丈,地下的洪流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与她同归于尽,手肘被磨得火辣辣得疼,估计塌陷的这处离酒肆很近,不然怎么闻到淡雅纯净的酒香。
“扶掌柜怎么来了?”
封莳闻声抬头,撞进噙着泪的眼波中,惨白的面色,颜色很淡的唇瓣微微颤抖,她极力忍耐着没有哭出声,出口的声抖得不像话,“阿莳,你抓住绳子,快、快上来。”
杨照已经放下绳子,坑边围了一圈人,视线都落在坑下的她身上,没人注意到出现在扶疏背后的黑影。
“小疏小心!”
她出声的同时,扶疏猛然回头,肩膀被推了下,身子向后栽去。
离她最近的军士欲伸手被男人一把推开,“都怪你这个扫把星!不然绣巷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危急时刻,封莳手肘用力跃然起身,一手抓住绳索,一手环住她的腰,绳子那头的杨照被出其不意的重量拖到坑口,绳子紧急下坠,吊在绳子上的人立时陷入污泥中。
污水没过膝盖、大腿、腰,扶疏和封莳紧紧贴在一起,异口同声说道:“我在的……”
“阿莳。”
“小疏。”
即将没过腰的时候绳子倏然停下,封莳往上看,杨照半个身子挂在坑内,幸好旁边的人手快,不然一根绳子承不住三个人的重量。
正值寒冬,泡在水里的两具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封莳在军营历练过还能撑上一撑,但附着在她身上的人一时似火炉,一时似冰块。
她低头触到红通通的脸蛋,急道:“快叫大夫!”
杨照一听便知不大好,指挥众人将绳索拉上来。
“都背过去!”
封莳吼道,她抄起小右拿在手里的大氅,裹紧扶疏送进搭在绣巷外的临时帐篷。
令大夫等人守在帐篷外,李娘子端来热水让她们梳洗,她推封莳去一边,“你别光顾着看,天寒地冻的冷着自己,眼下不仅是她需要你,郓州也离不得你。”
封莳胡乱擦了擦就换好衣物走出屏风,李娘子往浴桶里加了些药包,“你在这儿看着,我再去打些热水来。”
药包是令大夫给的,她听见他说扶疏不能受凉,一定要多泡泡,将寒气除干净。热气氤氲下,雪肤透出胭脂色,但她还是很冷,水下的身子仍在发抖,唇线紧抿,纤长的睫毛似受了惊吓,一颤一颤。
封莳半蹲下来,捧起她的脸,拇指划开她的唇瓣,她的唇色很淡,又不爱涂口脂,像是……像是……
她打住不好的念头,指腹摩挲淡唇想揉出几分血色,往往刚有起色就又退下去,换种方法会好些吧,她将脸映了上去……
扶疏被难闻的药味催出几分清醒,李娘子见她醒了,递了姜汤过去,“趁热喝。”
她喝药不含糊,轮到姜汤就有些磨蹭,小口小口抿,李娘子晓得她吃不惯生姜,就没催她。又见她眼神在四处瞟,说道:“她刚出去。”
“嗯。”
“听说钱明进跑了。”
扶疏望着还剩半碗的姜汤,“城门紧闭,他逃不了。”她仰头一饮而尽,辛辣在舌尖弥散,“他欠的更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