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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莳至 ...

  •   城外,马车缓慢地撕开风口一点点向前移动,门帘被掀到半空,小厮刚把它塞回原位又被风劈成两半,几次之后他面露难色,转过身面向车内,抖着声儿道:“大……大人……”

      这名小厮肥头大耳,脸上汪着一层油光,绫罗锦缎加身,从头到脚没有半点仆人的样子。

      说话时他下意识摩挲手上套的血玉扳指,那块扳指是个稀罕物,便是城中大户的府上也翻不出一块能与其媲美的玉来。

      候了许久没等来回音,他重提口气刚想出声,车身两侧的侍卫“唰唰”围上来,领头的手扶刀柄,不好意思地笑道:“钱守备辛苦,我家主子浑惯了,在东都便是如此,几杯酒下去连皇宫都敢闯。”

      他顿了顿,拇指状似无意往上提露出半寸银刃,口气依旧温和,“眼下,还是请守备大人驱好马车,颠了撞了的,小的也拦不住。”

      “自然,自然。”钱守备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脑门的汗也顾不得擦赶忙拽紧缰绳。

      是他贪几杯酒就忘了里头坐的是孤身闯皇宫的主儿——小将军封莳。

      大靖出过三位一品军侯,皆姓封。在朝的封老将军手握五十万重兵,七十岁寿辰时,陛下亲自上门恭贺,封其镇远侯,不仅如此还御笔亲书“世代功勋”的匾额挂于封家正堂。

      这份殊荣,亲王也不曾享过。

      可惜封家小辈凋零,偌大的军侯府只有老将军和孙子二人,四年前,老将军带回一直养在外地的孙女。

      二小姐不好诗书不专女工,反而是烟花柳巷的常客,为个楼里的姑娘能与人大打出手,世家公卿,哪家的面在她那儿都不好使,委实令人头疼。

      因其作派实在不像女子,外人遇她不叫‘二小姐’,倒称‘小将军’。

      她不仅不愁,反而高兴得很,行事越发没顾忌。

      少将军与平宁侯府世子切磋马术,一招不慎摔下马落了残疾,她认定此事与世子有关,提刀去找,得知他躲在皇后宫里,转而闯入后宫。

      禁军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动手,以为她只是吓一吓世子,谁承想她竟敢当着皇后的面断掉他的双足……

      带刀入宫、惊扰后妃、在中宫行私刑,哪个不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可这位小帅不过被罚十杖,出宫时摇身一变成了三品指挥使即刻到任郓州。

      吹了半晌的风,钱守备逐渐清醒过来,他将今日的情形在脑中过了三四遍,仍没弄明白究竟是何处惹了指挥使大人不快。

      一个时辰前

      “今儿风大,大人舟车劳顿乏了,要不早些进城?”钱守备躬腰赔笑,但他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倒不是他摆脸色,风口站了两三个时辰,脸早被冻僵了,这会儿说话还漏风呢,难不难看的早就顾不上了。

      他口中的“大人”可没觉得什么风大,封莳侧坐在马车上,双腿交叠腾在半空,脚下倒了四五个空酒瓶,随风滚来滚去,咣啷作响,她丝毫不觉。

      再看她手边摆放完整还没开封的瓷瓶,钱守备顿时觉得心口凉下去一大截。

      由着她喝完,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脑中正想着说辞劝她进城,眼角突然瞥到她喝酒的动作微顿,紧接着鼻间飘来一股清醇浓厚的酒香,他寻着味一瞧,原是青杳酒肆的马车路过。

      赶车的小厮瞧见他后,朝车内说了几句,下一瞬,帷裳从内撩起一角,露出一副好样貌。

      肤白如玉,清莹含笑的桃花目,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这张脸的颜色很淡,连唇都是淡淡的粉,似株雪莲,隔着风雪让人不敢靠近。

      她微微抿唇,嘴角现出两汪浅浅的梨涡,顷刻便拉近了不少距离。

      钱守备呵笑颌首算打过招呼,帷裳复又放下,马车缓缓与他们擦身。

      望着马车的背影,他止不住叹息,这样的容貌,便是东都也难寻到第二个。

      可惜……是个哑女……

      “这谁啊。”

      闻言,钱守备重新看回面前的人,见她不知何时放下手中的酒瓶,眼神有意无意往青杳酒肆的马车瞟,凉了半截的心蓦然回暖,本就小的眼睛弯成一条细缝,说辞来了!

      “扶大掌柜稍等!”

      ……

      把好酒的指挥使大人送上青杳酒肆的马车,不合她心意?

      怕扶大掌柜不回话惹大人不快,他还好心解释了句:“扶大掌柜是个哑女,大人勿怪。”

      ……

      他怎么就被赶去驾车了?!

      门帘像不断膨胀的面团,透过帘缝未窥到丝毫异样,钱守备只得压下不解继续驱车。

      “不能说话?!”

      车内传来惊呼。

      钱守备下意识回道:“是,扶大掌柜的嗓子早些年……”

      “没问你!”

      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领头的侍卫重又上前,这回可叫他瞧清了银刃上的‘封’字,钱守备识趣地闭上嘴,再无言语。

      车内,扶疏朝对面的人看去,四周顿时静下来。

      坐她对面的姑娘着玄黑云纹劲装,头发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白净的脸庞棱角分明,眉似刀锋,眸如点漆,处处透着凌厉。

      是与四年前大不相同了……

      封莳见她盯着自己却不发一言,越发焦急,通了四年的书信,从未提过她不能说话……

      她往扶疏跟前凑了凑,双手搁在膝头,脑袋微垂露出小半截束发的金冠,乌金似的眸子时不时往上瞟,先前的那点凌厉荡然无存。

      见状,扶疏唇角上扬,见她笑了,封莳小声询问:“怎么不能说话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翻过来,青葱似的手指在她手掌挠了几下,像根羽毛似的,很轻,很痒,怎么也不舍得掸走。

      ‘安’

      安倒是说句话啊!

      孰知她脾性的封莳气鼓鼓地坐回去,郓州有什么好待的,非要留下来。

      看看今日这风,大有吃人的架势,她糙惯了无所谓,扶疏哪经得起!

      若冻了病了,这地儿难寻好大夫,岂非要延误病情!

      想到这层,封莳心底的焦急转为怒火,‘蹭’地腾上来,她别过脸看向窗外。

      “怎么这么慢!”

      她掀开门帘,一脚将钱守备踹下马车,指了指领头的侍卫:“杨照,你来!”

      “是!”

      侍卫翻身跳上马车,先前还如迟暮老人一般的马车突然乘风离去,徒留钱守备及其随从在原地面面相觑。

      郓州的路自然比不过东都,沙石遍地,马车的速度又快,车内摇摇晃晃,扶疏手撑内壁才没被甩出去。

      ‘嘎’

      轱辘硌到石子,马车晃得更加厉害,扶疏眉目紧了紧,那一下,五脏六腑像是颠倒过来,晌午用的茶点差点就涌出来。

      “你赶去投胎!不会慢些,毛手毛脚的……”

      前一刻靠在窗边儿的人再次掀开车帘,说话的功夫,人已经钻出去,“去去去,我自己来!”

      杨照望着四平八稳的马车渐行渐远,腹诽道:小将军怎么转性了?

      在东都的时候可不这样,策马游行,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就蹿出去了,府里两位主子软硬兼施都没能让她收敛一二,离了东都……就……就稳重起来了?

      待马车与后面拉开距离,封莳深吸口气,道:“过些日子,跟我回东都。”

      行了一段,风势渐弱,天霎时黑下来,马车碾过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阿莳。”

      封莳勒停马车,竖起耳朵,生怕漏听半个字。

      “你是封家二小姐,我是酒肆掌柜。”

      外面的细沙都被风吹进她的嗓子里,每个字都含着沙砾,让人硌得慌。

      她适可而止的后半句,封莳听得一清二楚,“本不该有牵扯。”

      封莳手背青筋凸起,掌心的缰绳像陷入泥沙,顷刻就与头尾断了关联。

      封家二小姐和酒肆掌柜……

      这几个字,在她的心头滚过一遍又一遍,说不上多疼,但是磨得再圆滑的石子也终归是石子,多少有些痛的。

      静默许久,她松了松手,昂头大喝一声:“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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