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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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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莳回到酒肆后院的时候,食桌前已围坐了一圈的人,除去扶疏她们,还有令大夫、灯笼铺的李娘子和替人写字的文秀才。
她认识令大夫,另外两人也打过几次照面,但像这样坐在一桌吃饭还是头一次。
“就等你了!快快快,快坐下!”胡姐招呼她来坐,“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瞥眼空位,扶疏的左右两边坐了小右和胡姐,而她得坐在小右的旁边。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几乎是同时,小右‘腾’地起身,扬声道:“大人,您坐我这儿!”
封莳没推辞,端得一副大义凛然,与她相较小右显得不大自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跳着脚与她换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小把戏,但因今日人多了点,胡姐觑她一眼后并未当场发作。
她挑眉坐下,锅子酸辣、酒水绵柔,又挨着扶疏,连饭都多用了两碗,待吃饱喝足,已然是走不动道了。
见状,胡姐赶紧让小右送她回去,生怕她借口留宿。
“嗯,”她点几下头,忽然将胳膊搭在扶疏肩上,稍用力,把人往怀里带,“让大掌柜送我出门,总可以吧!”
言罢,她半搂半靠地往外走,胡姐有心阻拦,被一旁的李娘子拦住,“你越阻拦,她越要反着来,我看她待大掌柜不似表面轻浮,出不了事,你若不放心,我跟在后头就是了。”
马车停在酒肆门口,不过百步的距离,两人愣是走了一盏茶还没到。
扶疏有些恼了,肩上的人倒是不重却极有想法,每每走出去五步,她就被勾得倒回去,作弄人不算还要在她耳畔低低地笑。
“怎么不走了?”
她一开口,酒气全往耳朵里钻,似羽毛一下一下沿着耳廓挠,痒得扶疏要往旁边躲,可一动又被勾回原位。
混赖的气息尽数洒在她的侧脸,“你也喝酒啦?连路都走不稳,仔细摔着大人,大人非罚你不可。”
扶疏仰起脸嗔她一眼,岂料她顺着梯子就往上爬,捏住她的下巴,轻佻地说道:“明明没喝酒啊,脸怎么这么红?”
指腹下的肌肤微凉,如玉一般的双颊透出点点胭脂,红晕攀升至眼尾,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里簇小把火苗,看它越烧越旺,封莳松开手,面上笑意不减,“和你闹着玩儿呢。”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迈出去,“不用送啦。”
对着她矫健如飞的背影,扶疏小声道:“从哪儿学来的混账样。”
她立在原处瞧了会儿,听到马车声越来越远,才要转身。
灯笼铺的李娘子不知在她身后站了多久,惊得她捂住心口连退好几步,靠着墙才没摔跤。
“见你们如此,大掌柜就快回东都了吧?”
“又说胡话!”文秀才紧忙拉走她,“这些与你何干,几杯酒下肚就胡言乱语的!”
他们年纪差不离,可文秀才长得跟竹竿似的,哪里搬得动圆润的李娘子,他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挪动她分毫。
她一直盯着扶疏,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又像是急于在她脸上找出答案,半晌,复问:“大掌柜会去东都吗?”
话落,文秀才面色一紧,叱道:“你这婆子酒量真浅,下回再不让你喝了!大掌柜先去歇息,这里有我。”
闻言,扶疏福礼后往院中走,与他们错身而过时,轻启唇瓣,“自然要去的,郓州不是我的故乡。”
***
扶疏是被吵醒的。
昨儿的晚膳吃得晚,她回房已是亥时,刚睡下没多久依稀听到外面的吵闹,原以为是些口舌之争,谁料闹声愈演愈烈,最后竟在外头叫门。
胡姐骂骂咧咧地去开门那会儿,她已然没了睡意,披了外衫推开窗牖,嘈杂声争先恐后涌进来。
“死人了……在青杳酒肆发现的……瞧着有些面熟啊……是满香楼的李管事……”
李忠死在青杳酒肆……
扶疏合上窗户,梳洗一番后打开屋门,她刚跨出一只脚,迎面撞上去而复返的胡姐。
“你……你……”胡姐双眼通红,哽咽道:“先避避吧?”
扶疏轻轻摇了摇头,酒肆只三四间屋子,又没个后门,避无可避。
寅时刚至,夜色还未褪去,风很凉,瓦上的积雪零零散散飘下来,扶疏伸出手接了一朵,神色一如雪絮冷淡。
“大掌柜随我走一趟吧。”
兵士的话刚落地,围观的人群中就唱起反调,“不行!”
“拿人须得有名有目,你们凭什么带人走!”李娘子冲到人前,被官兵拦住,“她一介弱质女流,又整日待在酒肆,李掌事死在酒肆门口与她何干!”
有人附和:“对啊!谁杀了人后扔在自家门口的!”
“不准带人走!”
“对,不准!”
“这位娘子别激动!”领头的兵差出来劝说:“只是请大掌柜去问问话,没有你们说得那么严重。”
他扬手,兵士举械劈开人群,“话问清楚了,守备大人会派马车送大掌柜回来的,都散了,散了吧。”
李娘子被强行推至一边,还欲喊被兵差小声警告,“娘子若再嚷嚷,就是在给她找麻烦了!”
“你们……”
文秀才拽住她,“他说得不错!你先别急,这么半天你可见小右了?他定是去搬救兵了!”
“可她……”李娘子掩面哭泣,“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啊……”
倚在门柱的胡姐一听此话,跟着哭起来。
她指的是郓州府衙,口舌纷争、物品丢失、打人伤人之类的芝麻小事统统归它管,别看它庙小,里头可锁着保郓州多年太平的‘法器’——狱吏。
那些刑具在他手里能翻出新花样,甭管多横的人到他跟前待上一小会儿,出来时脱胎换骨再不敢干出格的事儿。
郓州乱的时候,无赖们结成帮划分街巷,手就搁在百姓的钱袋里,百姓苦不堪言无一人敢反抗。
就是这个时候,狱吏出现了,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些混账头子带进牢房大刑伺候。
据说,他吃住都在刑房,那里血气冲天,没人愿意同他打交道,那些见过他的人提起他时又总是一脸恐惧,久而久之,他便成了恐惧。
倘若扶疏落到他手里……
阴暗腥臭的牢房,绣迹斑斑的铁栅栏,桌上散乱一副碗筷,菜碟空了大半,酒杯歪歪扭扭地穿过碗碟的空隙掉到地上,一声响后摔得四分五裂。
扶疏的视线被墙上的刑具吸引过去,与周围的凌乱不同,每一件刑具被擦得锃亮,若非握柄处留有黑渍,恐会认成新的。
“手下人怎么将掌柜带到腌臜地来了,唉,”钱守备姗姗来迟,满脸歉意地说道:“郓州好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他们慌了手脚也在情理之中,大掌柜勿怪。”
他命人将那张桌子收拾干净,摆上笔墨纸砚,“酒肆事多,掌柜是个忙人,就不瞎耽误功夫,早些说清楚也好早些送掌柜回去。”
扶疏就长椅坐下,铺好纸张后,提笔蘸墨,等他发问。
“满香楼的事,本官已然知晓,那日不少人看见他和掌柜一同进了指挥使大人的宅子,之后掌柜出来了,却没人再见过他。”
钱明进有意顿住细察她的神情,除却云淡风轻外再探不出别的。
他继续说:“掌柜可知道他在宅子里发生了什么?”
扶疏:不知。
“掌柜在宅子里见过他吗?”
扶疏:不曾。
“不曾?”钱明进念着她纸上的字,语气有些森然,“掌柜确定吗?他知道了掌柜的秘密,掌柜难道不想除之而后快?”
他按住扶疏拿笔的手,眼神阴鸷,“他的打手说,你不是个哑巴!”
“李忠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他必死!是不是!”
扶疏挣脱开他的钳制,笔尖在纸上‘沙沙’飞舞,‘不是’。
“李忠算什么呢?掌柜既有靠山不如据实以告,本官不看僧面也要顾忌佛面。”钱明进慢悠悠地抽出她写好字的纸,似在叹惜:“早些说清楚,掌柜也好早些回去,何必待在这种腌臜地方受苦。”
扶疏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转而在纸上写:大人尽管找大夫查验。
“肯定要找人验过才好堵住悠悠众口。”
话音落地,牢房的那一头传出锁链碰撞的声响,“哗,哗”声音从沉闷到清晰,随声音出现的人影离她越来越近。
来人披头散发,身上像套了个麻袋,双手双脚拖着腕粗的铁链,看不清长相,辨不出男女,牢房的腥臭味像长在他身上,他越逼近味道越令人作呕。
“他不仅是问讯的好手,也粗懂些医术,就由他为姑娘诊脉吧。”
那人离她五步之距时,扶疏瞧见了他蓬乱的头发后藏的眼睛,血丝遍布整个眼球,像只急待饮血的野兽,鼻子喘的粗气一声比一声急促,似已经按捺不住要享用他的猎物。
‘啪’
扶疏手里的笔摔成两截,她撑着桌面站起来,肩膀微微颤动,嘴唇哆嗦,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她这副神情取悦了钱明进,他的眼睛眯成细缝,愉悦地说道:“大掌柜有什么想说的吗?”
扶疏咽了几次口水,食指沾墨,一笔一划写: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