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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九非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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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直地掉了下去。
不敢睁开眼,耳旁的风声凄厉地盘旋呼啸。
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只勉强感觉到偶尔被一些坚硬的物体绊了绊,然后又不减去势地继续下跌。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阿离,我的阿离。他若是知道了,会伤心的罢?
失去知觉之前,我似乎看到阿离的身影,翩若惊鸿,优美似谪仙。
我微微笑着,重新闭上眼。
痛。
痛得厉害。
五脏六腑像被揉成一团,然后被截成几段。我从未觉得要睁开眼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情。
有湿润柔软的东西轻柔地擦过我的脸颊。
嘴被打开,一颗带着桃花清香的圆圆物事送了进来,随即融化为涓涓细流,流入咽喉。
很快,身体有种特别的暖意,所有的疼痛似乎在一瞬间被隔离。虽然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已经好受了太多。
微微睁开眼,被忽然袭入眼的光刺了一刺。
闭了闭眼,酸胀地流下一颗泪来,很快被人轻轻地用手指拈去。
重又努力把眼打开一条小缝。
随即看到了一张熟悉的清俊容颜。就在不久之前,这张脸还一直在我的心里疼痛地晃荡。
“阿离……”我勉力地对他笑。“我又看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他没有说话,褐色的眼湿润得似要滴出水来。
“阿离……我好累。”眨了眨眼,又想睡去。
他却有些惊慌。
“清歌!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他。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想丢下我一个人么?”他好看的眉打了个结。“我还没有答应。”
“阿离——”
“你不是要我嫁给你?难道你想不负责任么?”他开始语无伦次。
我越发迟疑。
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传来掌心的温热和淡淡的香。
“我-我还没死?”
他愣了一下。“有我在,你不会死。”
“这么说——”我闭了眼,又努力地睁大。“真的是你么?阿离?”
“是我。”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这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自己从崖上摔了下来,快昏过去的时候似乎是看到了阿离的身影。——但我以为那是幻觉。
“清歌,你落下了悬崖。”
“我知道。可——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按住我的脉搏,沉吟一番,脸上的焦虑惊慌才渐渐褪了去。
“清歌,虽然你已无性命之忧,但伤势过重,心力微薄,需要好好休息。你想知道的一切,待你恢复些力气,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我凝视着他的眼。“阿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褐色的眸氤氲着雾气。“是我来晚了。”
“你说的,是真的么?”
阿离微微一愕。“什么?”
“你刚刚说,要嫁给我的话。”我咧嘴微微笑,很欢喜。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脸上微红。
“真的。”他粉白透明的唇颤颤地勾起弧度,像初绽的蔷薇。
“好。”我疲惫却满足地闭了闭眼。“我们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
我似乎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再没有刺眼的光,只听得火焰燃烧在树枝上发出的噼啪声。
疼痛还在,却清晰了许多,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而身体也可以开始慢慢地挪动。
我忍住疼痛,用手肘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大约是碰到手肘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环顾四周,似乎是在一个浅浅的山洞里。
阿离不在。山洞的门口燃了一堆火,其它的地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的身下铺了一层柔软的树叶,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式外袍。
摸了摸脸,木槐给我做的面具还留在脸上。那么阿离——他是如何认出我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悬崖深不可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掉下而不死,更何况阿离他并不会武功。
这件事着实有些奇异,莫非梓鱼所说的灵力一事时真的么?阿离他果然有一种特别的能力?
正在思索间,阿离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野兔和几颗果子。
他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青衫,有些残破和污迹。长长的墨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白皙的脸上沾了灰。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阿离如此模样。
“清歌!”他见我坐了起来,欣喜地放下手里的物事,走到我身边坐下。
“好些了么?”他扶住我的肩,小心翼翼地让我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好多了。”我凝视着他的脸。“阿离,你的脸——”
“怎么?沾上东西了么?”他摸摸自己的脸,却添上了几道灰迹。
我摇摇头,伸了手指想替他擦拭,这才发觉自己的十根手指上缠了重重的布条。试着弯弯手指,却传来骇人的痛。
“我的手——”我望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有些呆滞。
阿离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清歌,你的手指折了。”
我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两只手。
“别担心,我会治好它们。”
“以后——我还能弹琴么?”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这个。
他顿了顿,移开眼。
“清歌,我——”
“没关系,阿离。”我对他笑笑。“我只是问问。”
他将我的手捧在怀里,褐色的眸子像流动的泉水。
除了十根手指统统折断之外,我的身上亦是伤痕累累,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脏腑。这样的伤,对于掉下悬崖的我而言,似乎也太轻了些。
阿离一面烤着兔肉,一面擦着脸上的汗滴。我倚在石壁上安静地看他。
“饿了么?”他对上我的眼,语气温柔。
我摸摸肚子。“有些。”
“快好了。”他垂下头认真地看着烤得滋滋作响的兔肉。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天地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心动已经沉淀成一种深沉的爱恋,每一次见他,这爱恋便愈发地浓重。
这和之前那样不同。
爱着慕容远的时候,我的心里感受到的总是疼痛。而爱着阿离的时候,我很快乐。
我想我渐渐地有些明白了什么是爱。
阿离烤的野兔肉,成为我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填饱肚子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在怀里,吻着我的鬓发。
“阿离,你怎么知道是我?”终于想起来这个疑问。
他笑了一声。“清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得。”
“真的么?”我抬眼笑着看他。“我现在这个模样,是不是比之前美多了?”
他皱了皱眉。“美虽美,却不是我的歌儿。这面具可有办法拿下来么?”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他。“这是槐给我的药,只要涂在脸上就能拿下来。”
他立刻动作,将药汁涂在脸上,轻轻一揭,一张薄薄的面具便落了下来。
“这样才好。”他松了口气。“我总有些不习惯。”
我重新倚在他怀里。
“歌儿。你不是问我,为何能找到你?为何能救你?”
“嗯。”我点点头,心里很平静。“若你不想说,便不用说。”
我把头埋进他的颈窝,轻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我总是信你的。”
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
“歌儿,我——我的确不是普通的琴师。我来自九宫。”
“九宫?”我想起梓鱼说过的三分灵脉。“梓鱼跟我说过,他怀疑你是三分灵脉的传人。看来,他并没猜错?”
“是。我先天不足,体弱不能习武,但却承继了爹娘的灵力。所以从小修习法术。”
“法术?”我睁大了眼,惊讶地抬头看他。“原来真有法术这种东西?”
“不错。我在你身上种了自己的一分气息,能感应到你的状况。知道你遇险之后,我便用瞬移术救下了你。”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这么说,你姓九?”
“不错。我的名字叫九非离。”
“姓九……我听罗敷说过,深姨,也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前四皇子妃,其实是嫁给了九宫的前任宫主。难道,你正是深姨的儿子?”
“不。”他摇头。“九宫的前任宫主□□岚,其实算得上是我的表叔,他并非凡人。至于你说的深姨,她的确是嫁给了□□岚,和他一起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并非凡人?莫非,他还是仙人?”我好奇。
他抿唇微笑,不作回答。
“好罢,这么说,现任的九宫宫主和你一定也有些关系罗?”
“现任的九宫宫主是我娘。”
我深受震撼。原本以为阿离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谁知却有这样的身世。
“那——”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四皇子,是不是也在九宫?”
“不。”他摇头。“我从未在九宫见过他。”
阿离既然这么说,看来四皇子的确不在九宫。梓鱼费尽心思想得到九勾九曲进入九宫,也是白费力气罢了。
这么说,梓鱼他要夺得储君之位,难道还真的只有和沧国开战一途?
“还有些事,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他轻拍着我的肩膀。“现在,你得好好休息。”
我依言躺下,将头侧着放在他腿上。
良久之后,我小声地开口。
“阿离。”
“嗯?”
“为何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会坠崖?”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嗯。”我翘起唇角。“你知道,梓鱼他和虞子霄都是储君的候选人。我们原以为虞子霄出于储君条件的约束不会对付她,但还是遭人暗算。”
“那些人互称暗,以数字为名。如果我想的没错,他们一定是伽罗皇室的暗影。”
“伽罗皇室?”阿离微微皱眉。“可虞子霄若杀了梓鱼,他自己也失去了继承储君之位的资格。”
“不错。你想,若梓鱼死去,虞子霄没了资格。那么还有谁能坐上这储君之位?”
“你是说——?”
“如今的伽罗皇室,除了虞子霄和梓鱼,还有三位皇室子女。一个是梓鱼的弟弟,年方十岁,基本上可以排除。另一个,是已经嫁到黎国的玥妃,自然也不会是他。所以剩下的那个,便是那个幕后的主子。”
“是那位五公主?
“不错。多半就是她。还好我在落崖之前已经将我的猜测告诉了梓鱼,想必他现在已经心中有数。”
“原来是这样。”阿离沉吟许久。“清歌,你已经决定了要帮梓鱼争夺皇位么?”
他的声音有些担忧。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淌进这场浑水,怕是无法脱身了。
“阿离。”我转过脸,看着他的眼。“虽然我也想做个不问世事的闲人,但我之前已经跟梓鱼结了盟,再加上救了罗敷,破坏了虞子霄的计划。此刻他一定已经把我看做了敌人。”
“虞子霄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若真让他成功登上帝位,且不说梓鱼和他的母妃,弟弟下场会有多凄惨,单就他的野心,一定会引起三国战乱不断。”
“若真被他灭了沧国,下一个要对付的一定是黎国。”我仿佛已经看到将来战火连天的景象。“我只希望能让我们的国家安宁。所以,我要帮他。”
“我明白了,清歌。”他的手放在我的脸颊,轻轻摩挲。“我会帮你。”
我闭上眼,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定。
“阿离,等回了黎都,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好。”他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隔了雾气,开成一朵绮丽到极致的彼岸花。
我在这掺杂了忧伤和甜美的氛围中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动了动手脚,果然好受了许多。
“阿离,你给我吃了什么药?太灵了。”
他笑而不答。
“好些了么?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他站起身,拉住我的手。
“这是——”我环顾四周。一些奇特的植物缠绕着生长,几乎将天空也遮了起来。
抬头看,只看见极高的地方有狭长的缝隙。
“这儿是崖底。”
“阿离,你说的瞬移之术,是可以从一个地方立刻跑到另一个地方么?”
“差不多是这样。”
“那我们现在能到上面去么?”
他面露难色。“瞬移之术,距离越远对灵力消耗越大。之前我从黎国边境瞬移过来,已经消耗了大半的灵力。怕是——”
“这么说,我们只能想办法爬上去了。”
周围的崖壁相当陡峭,想就这么爬上去怕是不可能。
“我之前看过地形,也许我们可以顺着这条壑沟走走看。前面有块开阔之处,也许能找到出路。”
“好。”我点头。“就这么办。”
“清歌,你的身体——”
“已经无碍了。”我甚至在地上蹦了蹦。“瞧,没事了罢。”
他眸里的笑意却在看见我手上包裹的布条时凝住。
我很快意识到,毫不在意地摇摇手。“已经好了。”
说完,我便去拆手上的布条。
十个指头,骨头似乎已经长上,但始终觉得有些怪异。
我试着弯了弯手指,弯了些许便再也弯不下去。
阿离的走过来,捧住我的手,举起来放在唇边吻着。
“对不起。”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要不成调。
“这不是你的错。”我心里柔柔地疼。“阿离,它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
我抽出双手,放在他的脸上。“阿离,我没有死,不是么?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他咧了咧唇,却湿了眼。
这时,头顶的天空传来一声鸽哨。
我从怀里掏出那支片刻不离身的玉笛,放在唇边吹了一声。
很快,一只纯色的雪鸽俯冲下来,在我头顶盘旋几下,落在我的肩上。
“雪儿,别来无恙啊。”我用手指梳梳它头顶的羽毛。
它发出咕咕的声响,黑豆似的眼盯着我,看个不停。
“这就是卿楼的追影鸽?”阿离奇道。“它怎么会找到你?”
“对。我自长乐出来的时候,身上戴了一种特别的香料。雪儿从小便闻这种香味,对它熟悉极了。”
我从雪儿脚上取下一个信筒,拿出里面的信笺。
“怎么了?”阿离看我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立刻询问。
“是木枫传来的。”我看着阿离,神情凝重。“小芒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