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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云淡风轻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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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了一年余,竟是能开口说话了,我不由地抓着司若言的手欢欣雀跃。司若言展了扇子笑道,“尹姑娘哑疾得好实乃快事,今日不如在屋中设酒庆祝一番。”接着他看向薛大娘,“这位大娘,不妨和薛神医一并到府上一聚。此次多亏得薛神医的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尽。”
薛大娘面有难色,“此次布针耗时两天两夜,老头子一把老骨头,已经撑不住了。还是让他先歇歇吧。”接着她转头向我,抚了抚我的手,“姑娘,你这身子还需好生养着,过些日子才能恢复。”薛大娘顿了顿,欲言又止,“以后多来大娘宅子里坐坐,陪大娘说说话可好?”
屋外已经深夜,一片静谧,皎月当空。我这一睡竟已过了两天两夜,那司若言岂不是在屋外守了两天两夜?看着司若言面容也稍带倦色,心中有些愧疚。我有些支唔,“司若言,你两天没睡了?”
司若言眼角弯了弯,“在下借大娘的外屋竹椅歇了会,倒是辛苦了薛神医。”
我握着薛大娘的手,“大娘,薛神医对我恩重如山,定要当面道谢。他现在在何处?”
薛大娘脸色有些凝重,“老头子已经睡下了,等来日他醒了,姑娘再道谢也不迟。”然后她从一旁拿了好些药材递过来给我,“这些药黄连镇并不常有,是我和老头子从西域采来的。姑娘你按照这药方煎,假以时日身子便能养好了。”
我点点头,“大娘,我定会常常来看你。”
临行前,薛大娘望着我轻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又是何苦……”
回到宅中,元生已经睡下。我拿出些米酒,对司若言笑道,“今日里我们来喝酒吧,一醉方休!”
司若言将扇子置于桌上,卷起袖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尹姑娘,对酒当歌,实乃快哉!”
这夜,觥筹交措中,恍恍惚惚觉得有琴声传来。司若言许是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喝了没几杯实在是难掩倦怠直接趴倒在桌上。我扯了扯他,但见他酣然入梦。只得松开他,自己拿着小壶米酒往外头走,来到那小河边。
夜色阑珊,月朗星稀,心中欢喜,我沿着河畔,踢着小径上的石子,不禁轻吭起小曲来,“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时返故乡呐……”夜色正浓,时值八月,河边缭绕些飞萤,点点银光在夜幕中忽明忽暗。确有琴声飘来,沿着这河水涓涓流淌,和我的小曲恰好相映成趣。我心中更是欢畅,唱得愈发大声了些,坐在河边索性踢了鞋子,把脚放在水中,河水清清凉凉逗弄得我好生自在。
我仰头喝了口米酒,甘甜清洌,望着脚下的哗哗流水,拾了颗石子扔进那水中,溅起朵朵水花。不禁咯咯笑起来,那琴声渐渐消散,我好生满足地朝水中大喊了一声,“啊——”隐隐还能听到些回声。
这天夜里,我在河边找了棵树,抱膝靠着那树干坐了整夜。直到那东边朝霞似锦,红云若纱,万籁俱寂的拂晓,一抹金色倾泻下来,洒在水面上,金光粼粼。我才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竟是和衣躺在榻上。有些纳闷,莫不是昨日喝了那米酒自己昏昏沉沉摸回来了?我起身,看到院中司若言仍是趴在桌上睡得惬意。遂回到里屋,想做些早食。元生正在舒展拳脚,看到我,笑嘻嘻地跑上来,“夫人,你那哑疾解了么?”
我点点头,笑道,“元生,你不要喊我夫人。唤我千织便好。”
元生歪头,“不敢不敢。夫人,公子守了你两个日夜,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毒终是解了。”接着,元生有些害羞地低着头,“昨日里,阿莲收了我的兔儿灯……嘿嘿。”
果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笑笑,却看元生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门口,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阿莲正挎了只篮子站在院口处。刚巧司若言已经有些醒了,阿莲拿着那蓝子,面带红霞走到司若言身边,递过去道,“先生,谢谢你的、你的兔儿灯……这里有些黄连、白芍。先生教书劳累,给先生补补身子。”
司若言此时朦朦胧胧,眼睛都没睁全开。于是喜滋滋地接过那篮子,嘴里念道,“多谢阿莲姑娘费心,我家娘子最近正是要补身子……”阿莲闻言愣了愣,接着瞪大眼睛看了看我的肚子,面上欣喜之色顿失。元生讪讪地凑过去,“阿莲……那个兔儿灯,是我扎的……”
元生这不说还好,说了,无疑对阿莲是个惊天响雷。阿莲一恼,直接跺了元生一脚,转身跑出门去。元生心里那个委屈,赶紧追了前去,一口一个阿莲直叫唤。
于是,乡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了。不少学生的爹娘拎着些药材上门道贺,说司先生宅上双喜临门,不仅哑巴娘子能开口说话,还有喜了。司先生那娘子先前总是怀不上,特意到那薛神医府上去求了生子秘方,七夕的时候还燃了送子灯给那天上的送子观音。如此这般,哑巴娘子终是得以夙愿,过不了多久便能给司先生传宗接代了。
司若言俨然一副将为人父的模样,来者不拒。全部乐呵呵地接下,摇着扇子处之泰然。时间一长,我瞅着自己的肚子也好像觉得比往常大了不少。
约莫过了数日,我做了好些圆子,还炖了些鸡汤。往薛大娘宅上去,想给薛神医还有薛大娘道谢。敲了敲门,薛大娘过来开门,她看见我,先是瞅了瞅我那肚子,然后问道,“姑娘,有喜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呐。
我摇摇头,“大娘,都是镇上瞎传。我和司若言没有半点干系。”
薛大娘疑惑地瞅了瞅我,然后接过我的东西领我进屋。我拉住她,“薛大娘,薛神医在么?我想当面给他道个谢。”
她轻叹了口气,拍拍我,“老头子出诊了。姑娘,你来晚了……”
“那薛神医何日当归?到时候千织再来也无妨。”
薛大娘拖了我的手,抚了抚,“姑娘,那相公和你,到底是?”
我笑笑,“故人而已。大娘,我本不是黄连镇之人,在此遇上故人,因而走得亲近些。”
薛大娘闻言轻笑,“那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我顿了顿,心中稍提,轻摇了摇头。薛大娘问道,“姑娘既不是黄莲镇人,可是要在此长住?”
“过些日子许是要去堰城。黄莲镇民风纯朴,千织想在此多住些日子。”
薛大娘待我亲切,好似看到我娘。这日里和她唠了唠,将近入夜才返身回去。走之前,薛大娘递了几瓶药膏给我,“这些药膏平日里若是伤了筋骨,姑娘可以涂抹上去。姑娘喜闹,免不了磕磕碰碰,这些药灵得很。”
心中有些暖意,“大娘怎的知道我喜闹?”
薛大娘笑笑,不置可否,伸手帮我理了理发髻,向我挥了挥手。却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薛大娘。此后再来薛宅,宅中空无一人,他们竟是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元昭二十二年,入冬。
临到过年,司若言也罢了学,在屋中备了些年货准备在黄连镇过节。我在屋中包饺子,却是听得元生和司若言在说些什么。元生有些着急,“公子,何不再多住些时日?”
司若言摇摇扇子,语气笃定,“不可,即日起便启程。”
元生再欲说些时么,被司若言敲了一扇子,只得噤了声,呐呐地垂头往屋里走。司若言进屋见到我,笑道,“尹姑娘,银两已经攒足。不若过了新年便起身去堰城?在下在堰城有些家业,尹姑娘可同去打理。”
我略一思索,“你能帮我寻份差事么?”
他点头,“这是自然。我的便是尹姑娘你的。夫妻间无需嫌隙,本应共挽鹿车,水乳交融,不分你我。”
我随手将手中还在擀的面皮扔到司若言脸上,“司若言,我不是你娘子!”
司若言摸了摸脸,将面皮扯下。这小白脸生得肌肤若雪,白面皮怕是都要自叹弗如。接着他将那面皮在手中把玩,嘴里喃喃道,“尹姑娘如此生份,这可怎的是好?”不过多久,他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面团置于桌上,“尹姑娘尚且放心,到了堰城,在下必给姑娘一个名份。”接着望着我,眼睛弯了弯。
我再看那桌上的面团,竟给他捏成个小弥勒的样子。我不禁惊叹,拿着那弥勒面团放在手中左瞧瞧右看看。司若言凑过来,盯着我手中的弥勒,“尹姑娘的脸生得好规整,和这小弥勒一般可人。”待我反应过来这规整意喻为何,却已见他转身走远,背对着我挥了挥扇子,“尹姑娘,在下去如侧。”……
新年一过,我们启程打算往堰城去,却是在走的那日,寻遍了黄连镇也是不见元生的踪影。司若言负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他用扇子重敲了敲桌子,嘴里喃喃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末了,他抬头,郑重地对我说,“尹姑娘,元生私奔了。我们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