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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小无嫌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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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城是大沂的都城,离清洲甚近,行人赶路半月即可抵。孟府,是当今十四王爷孟柏年在清洲的别院。据闻,王爷早年助当今皇上夺天下后,便辞去官衔不问世事,携妇幼老少隐居于这清洲小镇上。王爷有两位夫人,大夫人年轻时很早就殁了,二夫人袁妙婵乃当下富甲一方的巨贾袁家小姐。府上的大少爷孟杼然和三小姐孟杼玑是大夫人生前留下的,二少爷孟杼轩则是袁妙婵之子。袁莫涵是袁家的长孙,二夫人袁妙婵的兄长袁祚之子,因其自幼便丧母,又和二夫人甚是亲近,故而打小就经常来孟府住着。
吟竹阁,南面厢房里,有个少女手握毛笔临着字帖在那舞文弄墨。
我看着地上晾着的一张张字帖,心里很是有盼头,长此以往,等我把字识全了,出了孟府可以去当写信先生,虽不才我的字是没有瞎眼的写信先生好,但我眼不瞎,不但能帮人写信还能顺便卖圆子,那些来找我写信的人可以一边等一边吃碗圆子,这个想法甚好,甚好。
且说我那日听袁莫涵与我介绍说他姓袁,名莫涵。我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是应景,夸赞了两句“少爷,你这名字取得真好,莫寒,莫寒,冬天里别冻着,少爷是冬日里生的吧。”
第二日,袁莫涵便找人给我寻来了这几十张临帖,并嘱咐我在识全这些个字之前不必在他跟前晃悠。今日里我习得自己的名字,“千织,千只?”我没法知道我爹当初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中意的是哪一个,但我对我爹和我娘心理进行了深度剖析之后,觉得应是“千只”,我爹怕是想吃鸡吃不到,便取名“千只”,以寓意未来我能够鸡鸭不断,也算是寄托了他对富贵生活的无限向往。但眼下我肚子里也算是有点汁墨,觉得“千只”这名字尚且尘俗了些,大笔一挥将我的闺名改成了“千织”。
自我屋子失火算起,我已经在孟府晃晃悠悠呆了大半月。上次袁莫涵告诉我说我被人下了迷药,我心下一震,这大冬天屋子起火也不是常事,莫非我平常竟结下了宿仇,有人故意要害我,我思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我和我娘从小相依为命,但过得也是无风无浪,我一时也想不到平常是不是做小摊生意得罪了谁。袁莫涵且让我呆在他的吟竹阁里,安慰我说他着人去查查看。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在屋里苦心造诣操练书法,偶尔听画荷和宝月给我讲讲府里的事,这样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过得好生惬意。
“千织!”我远远就听到画荷唤我的声音,正抬起头,画荷和宝月就推门进来,我看到她俩一碧一清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
“你们俩今天不用侍候袁少爷么?”
画荷凑过来看看我写的字,“今日二公子来吟竹阁和袁少爷喝酒畅言,说不用我俩侍候。”接着画荷看了看宝月,哧笑着说“少爷真是的,二公子好容易才来趟吟竹阁,也不让宝月在旁边看着,真是不解风情。”
宝月跑过来拧了画荷一把,“你这个小妮子别瞎说!二公子是因为眼下那些个媒人三日两头来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才来这边避避。才不是因为我……”宝月越说脸越红,头低低地,害羞的模样很可爱。
我搁下毛笔,很有兴趣地看着宝月,轻轻戳一戳她红红的脸蛋,笑道:“宝月,你喜欢二公子,不如去求他收了你吧!”
宝月唰的连脖子根都羞红了,恼羞地跺脚,“千织,你胡说些什么!我没有,没有喜欢二公子!而且,我一个小丫环,本就是二公子好心收留我才留在孟府侍候袁少爷,我……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我一把拉起她的手,作势要往门外走,“什么能有什么想法,眼下是个好机会,我带你去求二公子表明心意,晚了一点,你的二公子就要被那些个媒人抢走喽。”
宝月一下甩掉我的手,又急又羞,差点要哭出来。我和画荷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脆生生的银铃笑声飘荡在吟竹阁上空。宝月气得厉害,大喊了一声:“尹千织!”说着就要过来捉我。我一闪身赶紧跑出门去,宝月在后面追着,我边笑边大喊,“宝月小丫头,喜欢二公子!”我踩着小皮靴,连蹦带跳跑到院子里,不时回头做个鬼脸给宝月。
摹然我看到院子里那素心腊梅枝下立着两个公子,一墨一朱。那个墨衣少年,舞象之年,凝蜜肌肤,头发细细密密地用翡翠簪白玉冠束起来,鼻梁英挺,英气立立,表情平静无澜,眉头微蹙淡淡望着我。点点蜜黄缀枝头,浓香馥郁,随风飘下瓣瓣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的袍子上,恰好相映成趣,暗香浮动,好似画中人。
我愣神,觉得这个墨衣公子仿佛见过,是那日清晨恍如惊鸿的琼瑶仙人吗?当日那仙人神情冷清、乌发披散,略有寂寥清肃之感,然则今日公子袍角飞扬,全无当日的萧瑟。我直愣愣地看着他,一个不留神,“啪”地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
这一摔可着实重,感觉地上好像抖了一抖。我听到袁莫涵和画荷的惊叫“千织!”,还有宝月轻轻的声音“二公子……”。接着我感觉裤子好似有濡湿之感,我低头一看,浅绯的裤子上竟赫然印着点点嫣红!我流血了!
我大惊,顿时手足无措,这时袁莫涵已经走过来,看我神色痛苦的表情很是诧异,想要扶我起来:“千织,你这是怎么?摔疼了?”我心下一慌,抓着他伸过来的手像救命草,哀道:“袁少爷,你千万救救我,我流血了!千织求你,救救我!”
这时画荷和宝月也跑到跟前,袁莫涵眉头一紧,急切地问我道:“哪里?你快让我看看!”
我用手一指裤子,嚎道:“少爷,我刚一摔,下面就流血了,你看,流了这么多血!少爷,你救救千织!”
顿时,周围静下来了,画荷和宝月睁大眼睛望着我,袁莫涵黑着一张脸,那个墨衣公子嘴微张,然后讪讪地闭上。
因此,与孟杼轩如诗如画的相遇,在我惊天动地的摔跤和顺带摔出来的葵水中缓缓落幕了。
那日,袁莫涵吩咐画荷和宝月搀我回房中,临近黄昏的时候,二公子走了,袁莫涵到我房里,看见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虽然画荷和宝月含糊其辞地给我解释了葵水的来历,但我瞅着那血流不止,还是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千织”袁莫涵轻轻咳嗽一声,“你感觉好些了么?”
我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很勉为其难地撇了撇嘴,“少爷,我这次葵水流得太多,这么一直流下去千织怕是挺不住了。”
袁莫涵轻轻一愣,脸又黑了下来,“千织,这葵水,这葵水不会一直流的,七日便止,且……这是自然现象,就像你幼时要换牙一样,是必定要经历的。这不会死人,人人都是这样”
我听到袁莫涵这话,心里一宽,放松了不少,脸上带点笑容,“那少爷,你每次葵水也流这么多么?”
这话问完,我看袁莫涵脸更是阴了阴,半晌,他开口:“这葵水只有姑娘家才有。还有,千织,葵水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吉祥话,你莫要整天挂在嘴边。”
袁莫涵说着把脸别过去,我只看到他耳根处似乎涨红了。
“千织,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下月就到新年,我便是要回堰城袁府,画荷、宝月是孟府的丫头暂时留在竹吟阁,那么你呢?你可想和我一道回去堰城?”
我一听可以去都城,尹千织十三余岁从未出过清洲,此次可以出门开开眼界,真是大好。我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很是高兴“少爷,千织和你一块儿回去!”
袁莫涵抚了抚我的头,眼带笑意,“好,等眼下我把清洲这边钱庄的事处理完,我们再过二三日便启程吧。”说完,他定住瞧了瞧我,对我说:“赶明儿我让画荷再给你置点红色的衣裳,你穿红色挺好看。”
听了袁莫涵的话,我更是心花怒放,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蜜蜜。这日夜里,我乐滋滋地拿着毛笔在那宣纸上画了一碗酒酿圆子,在旁边规规整整地写下“袁莫涵”这三字,想着下次送给袁少爷让他开心开心。
这天夜里,梦里恍恍惚惚,好像有一处腊梅林,有位公子站在点点腊梅之中,看不真切面容,只觉得他好像切切地看着我,看着我有些飘飘然……
第二日我还没睁眼,就听到画荷过来敲门,“千织,快起来,下雪了!”我“唰”地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穿着里衣蹦到窗边,推开那窗,窗外银雪一片,整个院子洁净如初生,腊梅枝梢上雪花层层叠叠,洁白如玉,银装素裹,苍穹纷纷扬扬地洒下雪花来,飞舞在空中,打个旋再飘落下来。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我赶紧穿上衣裳跑到院子里去。我乐不可吱地在那雪里蹦蹦跳跳,听着那“吱吱呀呀”的声音,踩着这片松软,留下串串脚印。画荷和我一块儿跑跑跳跳,嬉闹玩耍,我的心随着这雪花飞扬起来,觉得很是满足,我对着这漫天大雪哈哈大笑,看着呵出来的白气好像结成小霜花。悠悠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琴音,那琴音静静地流淌着,好似这漫天雪花里的一朵遗世凝霜,忽远忽近,在耳边轻轻袅袅,悲悲切切,呜呜咽咽,我听着,心里觉得有些许凄凉,有些许悲怆,牵扯着心里一丝丝地痛,想起我娘和小食摊,那琴音仿佛缠绕着我,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泣泣厮磨。随着这琴音,我心下开始戚戚艾艾,觉得这弹琴人好生寥然。
这时,一个雪球“啪”地打到我身上,我回过神,看到画荷指着我笑得直不起腰。我玩心四起,团起一个大雪球就扔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我正得意洋洋,却看到画荷如临大敌地站在一旁,安然无恙。我再一瞅她后头,看到袁莫涵满脸吃了个雪球,雪球在他脸上开了朵花,顿时,分不清眼睛鼻子。
平常温文如玉的袁少爷,此刻一脸的雪花,我看他身形抖了一抖,用手抹了把脸,发型散乱,叉着腰正极力克制,颇有一副吃了鳖的小丫头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住,抓起手里的雪球“砰”地又扔了过去。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且不说我这扔雪球的技术如何,袁莫涵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结结实实地挨了我第二个雪球。他现在的模样,好生狼狈,我一手指着他,“哇”的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尹千织,你居然敢打我!”半晌,袁少爷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大吼了一声。
我边笑边跑,一个雪球从我旁边飞过烂在雪里,我作势跌坐在雪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尹千织,哈哈,你被我打中了吧!”我抓起一把雪,回身一巴掌,袁少爷居然稳稳当当地用脸再接了我一把雪。
“哈哈,少爷,你这个雪仗打得太差了!”
“尹千织,你给我站住!爷我今天不治治你,你真不知道谁是主子了!”
“啪”
“尹千织!你今儿个做的事,少爷我心里一笔一笔都记住了!”
“少爷,哈哈哈哈,你千万当心身子啊,别让那雪从脖子里化了流进去!”
“少爷,你的鞋子掉了!”
我左右躲闪,不时回身给袁莫涵吃个雪球。听到远处那琴音音律渐高,仿佛一只蝴蝶,灵巧地在空中穿飞,没了之前的幽幽,多了一缕畅快。那琴音渐远,仿佛欢快游动于这苍茫大地中。我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光,在这雪地里跑着,觉得自己甚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