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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春风绿江南 ...

  •   一年后

      元昭二十二年,初春,江洲河畔,流水潺潺。

      “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曾相思苦,姻缘好似比翼鸟……”悠悠琵琶声和着歌女婉转的歌喉飘荡在空中。

      留香用手肘碰了碰我,“千织,你看那边。”

      顺着留香的手指方向,河上停着一舟画舫,挂着纱缦帷帐,纹雕着些花木。一位姑娘,临窗而坐,怀抱琵琶,低眉浅唱。船帘似遮似掩,轻风拂过,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坐着位公子正听歌独酌。

      留香托腮,听得有些痴醉,“千织,这歌真好听。在江洲还没怎么听过。”

      我轻笑了笑,指了指醉宵阁,示意她回去了。留香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那画舫,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拖着她往醉宵阁走。留香拖着我的手,有些惋惜地说,“千织,听说堰城有神医的,不如让高祯陪你去看看,没准能冶好你。这样你也能唱歌了……”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摇了摇头。我拉着她往醉宵阁走。进门碰上高祯,他看着我们憨然一笑,“千织,有桌客人花重钱把醉宵阁里的圆子都点了一遍。你过去帮帮忙可好?”

      我点点头,拍拍胸脯让他放心,要往里屋走。他叫住我,“千织!”我转身望着他。高祯笑笑,“听说江洲里来了位大人,医术还不错。我想明日去求求他,看能不能医好你。”

      我摊了摊手,摇了摇头。自打一年前服了那药丸之后,我便不能说话了,这一路上也找了不少大夫,皆是扼腕叹气。拍了拍高祯,让他放宽心,指了指火房,然后去里头帮忙做些圆子。

      醉宵阁在江洲依水而立,生意红火得很。听到外头宾客喧嚣,还有老夫子带着留香在那说着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不时引得一阵叫好。我把那些个圆子盛到碗中,正欲坐下歇会,就看留香面带绯红地跑进来,“千织!”

      留香拉了拉我的袖口,低头羞涩,“外头有个公子长得好俊呐!”

      原来这小丫头是思春了。

      她双眼放光,看到旁边的圆子,有些嗫嚅,“那位公子点了圆子。我把它们端出去给他好不好……”

      我轻轻捏了把她的脸,挥挥手,去吧。她立马端着那碗圆子喜滋滋地跑了出去。看着留香欢蹦乱跳的背影,觉得甚是可人。留香是个孤儿,跟着说书的刘夫子走南闯北,但人长得煞是讨喜,梳着两个环髻,说起书来拿着把折扇一板一眼,也是有模有样。

      话说那几十年前,刘夫子还曾经是个满腔报负,挥斥方遒的人物。热血男儿,胸怀壮志,尤其是作为读书人的刘夫子,还做着那些个英雄梦,也激动一把想是在那千古名册上永垂青史,颇有“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豪情。于是,刘夫子选择了说书作为他尽忠报国的门路。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刘夫子虽乃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抱席微坐、笑傲风月的惊才绝艳一枚,但那厄运就好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

      据说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刘夫子正在台上声泪俱下地描绘先帝的后宫生活。然后进来了一群彪型大汉直接把刘夫子拎到了衙门,以“妖言祸众”的罪名打了他五十大板。

      真正的悲剧不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真正的悲剧,是那些才华横溢、豪情万丈的血气男儿却是被命运捉弄,最后寻了一处草庐生老病死,郁郁而终。于是,刘夫子便是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真正悲剧。

      这五十大板直接浇灭了刘夫子的爱国热忱,也直接把刘夫子打成了一位愤世嫉俗的老夫子。刘夫子决定金盆洗手,再是不问那天下事。离开堰城,寻了江洲这一处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地方,讲些无关痛痒的江湖恩怨。任那时光荏苒,风雨无情,当初的惊才绝艳刘小生也蹉跎成了如今白发苍颜的刘夫子。这般的世事无常真是让人扼腕嗟叹兮。

      我斜倚在廊栏上,看着下面留香欢快地端着那圆子,拨开竹帘走了进去。再看看另一边刘夫子正讲到精彩处,拍案而起,捋了捋胡子,绕着那场子悠悠地走了一圈,下面的听众皆噤了声竖了耳朵,但听刘夫子咳了两声,很是闲适地吹了吹胡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接着,这老夫子得意地挑挑眉头,抬头看到我,眨了眨眼然后颤巍巍地退场了。

      刘夫子这出“欲遮还羞”的戏码,自打他来了醉宵阁起就天天唱,经久不衰,且屡试不爽。没半盏茶的时间,就看他抱着坛酒走过来。“千织丫头,老夫子今日里说的怎样?”

      我点了点头,竖起个大拇指。刘夫子显是相当受用,“哈哈,老夫子我当年也是堰城第一嘴。千织丫头,我和你说,当年老夫子还曾应约在烟花居说过一场。要说这烟花居啊,便是堰城第一青楼,里头的姑娘啊,啧啧,真是一个媚眼把魂儿都勾走了。”

      刘夫子舔舔嘴巴,“那日里,老夫子我刚说完。就有头牌姑娘让我再来一场,那位姑娘长得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那声音,哟哟,真是听一声便酥到了骨头里。千织丫头,你知道她让我再来一场,那赏是啥么?”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无比销魂道,“就是销魂一夜啊。那姑娘的功夫真是,哎哟,真是好啊。老夫这一辈子有那一晚春宵也便是值得了。”语罢,刘夫子抬起那有些花白的头,甚是相思地望天长叹。

      我不禁笑起来,伸手去揪了一把刘夫子的胡子。刘夫子护住他的下巴,“别揪别揪。老夫子年纪一大把了,牙齿也快掉光了,就剩这把胡子了。”接着他瞅了瞅我,两眼鼠光,凑过来,“千织丫头,你莫不是还没体会过那男女欢爱的滋味?”

      我很是无奈,望着眼前的刘夫子,很是难和那个当年在堰城“谈笑风生,煮酒论史”匹配起来。刘夫子晃晃脑袋,奸笑着说,“我看高祯那个傻小子脑袋虽是疙瘩了些,但也不至于腐朽不堪。不如让老夫子去点化点化他。”

      我不耐,伸手一把揪起刘夫子的胡子,他赶紧叫饶,“千织丫头,哎哟哟,疼,别揪别揪。老夫子说笑了。”

      松开他的胡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刘夫子乐呵呵地吹了吹他的胡子,厚着脸皮凑过来,“千织丫头,老夫子饿了。醉宵楼的大厨娘,给老夫子做些荤菜垫垫肚子吧。”

      斜倪了他一眼,我卷起袖子进火房。刘夫子兴冲冲地跟过来,高深莫测地看了看我,“千织丫头,老夫子白白蹭了你不少油水。不如老夫子把压箱底的宝贝送给你吧。”

      我连连退了几步,摆手表示要拒绝他。这一年来,刘夫子送了我不少压箱底的宝贝,最早是一只大红的肚兜,上头绣着鸳鸯戏水。据称是刘夫子毕生最爱之人的肚兜。接着他又送了我一只碧绿的绣花鞋。据称在刘夫子和某位美人勾勾搭搭之际,那美人相公破门而入,混乱之中,刘夫子穿错了鞋,拿了美人的一只绣花鞋慌不择路跑了。再后头,他又送了一瓶春宵散。据称,这春宵散是刘夫子有次说书引来西域舞娘爱慕,于是赠了他这瓶春宵散。但可惜舞娘还没与刘夫子共享鱼水之欢就匆匆离去,刘夫子心里那个恨呐。

      刘夫子放下那酒坛子,煞有介事地说,“要的要的,老夫子操守廉洁,不私一钱。怎的能白吃丫头你的?!”于是他从怀里摸出本书,塞到我手中,眼睛乐成弯弯月,“千织丫头,这是老夫子最宝贝的东西了。老夫子当时吃板子的时候,在家趴了数月,全靠这书,老夫子才苟延残喘到今日。但老夫子年岁已高,这等宝贝对于我来说还真是暴殄天物了。今日里,老夫子将这宝贝送于你,丫头你要体会老夫子的一片苦心呐!”

      望着那书上赫然的仨个嵌金大字,“春宫图”,我不禁抚额。

      刘夫子凝神思索了一番,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看着我,“千织丫头,你怎的就不会说话呢?”

      我抬头看他,疑惑不已。

      刘夫子扼腕道,“本来老夫子认为,有了那春宵散和这春宫图,千织丫头肯定是所向披靡。但老夫子万万忘了一点,这男人啊——”刘夫子停下来,看了看我,然后巴巴地凑到我耳边说,“喜欢听女人叫……”

      他撇了撇嘴巴,“这可如何是好?哎……”

      我跳起,直接拎着刘夫子的胡子,团吧团吧打了个结,再往他天门上一拍。正在我和刘夫子抓耳挠腮之时,留香跑了进来,满脸欢快之色,“千织,那公子明日让我去他府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春风绿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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