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柒和

2、One

　　[初]
　　那一年，他第一次在她那张略带苍白的脸上看到那样凄清决绝的笑容。
　　然后——
　　便再也没能见过她。

　　[午后]
　　叮铃——
　　清脆的声响冷不防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层层荡漾开去，宛如清澈的水波，瞬间为这片混杂着喧闹蝉鸣的燥热空气带来了几缕清凉。
　　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日番谷冬狮郎习惯性皱了皱双眉，微微抬起脸来望向窗外。
　　悬挑而出的窗檐下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串精致的风铃。透明的顶盖上花火绽放，底下连着条长长的纸片，和着清风不时悠然荡起。

　　叮铃——
　　又是一道清澈的铃音。
　　他稍稍眯起眼眸，脑海中仿佛响起久远年代中不知是谁浅吟低唱的童谣。女孩子的声线悠扬辽远，像是穿透了无数光年，毫无预兆地与这道铃声融为一体。

　　日番谷垂下眼睑，抬手揉了揉微涨的额角，正低下头去打算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件，不料耳畔倏忽掠过一阵飞鸟振翅的声响。
　　扑啦啦——
　　他猛然抬头望去，并不宽敞的视野中，几只纯白的大鸟恣意伸展开硕大的羽翼，高昂着脖颈向着碧蓝的天空展翅而去，姿态骄傲。
　　它们的身后，是一地剪碎了的金色阳光。
　　那个瞬间，他的手指不由一抖，一颗豆大的墨滴顿时不偏不倚地砸上手边纯白的纸张。
　　“啪”的一声，晕开一朵素淡的墨花。

　　是谁曾经说过——白鸟，会带来记忆的碎片。

　　[白鸟]
　　“我回来了，奶奶。”
　　低头看了看手中拎着的那一包甜纳豆，银发少年一边伸手推开屋门，一边淡淡冲着门内喊了声。
　　然而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回应。
　　他伸手掩上背后的木门，满是不解地抬起头来，却在看清屋内景象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皱起了双眉。
　　房中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坐了个身着素衣的女孩子。一头微卷的褐色长发柔软地在她身后披散下来，几乎垂落地面。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动作姿态却郑重得一丝不苟。
　　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冬狮郎反应过来的时候，再一次不满地蹙起了双眉。
　　奶奶不在吗？家里怎么会莫名其妙多出这么个家伙？
　　他撇了撇嘴角，随即便将手中的东西往桌边一放走上前去：“喂，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在他开口的同时，女孩子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微微扭头看过来。那张脸，并谈不上多么出众，又因着那股几乎不带一丝血色的苍白而更显孱弱。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幅容貌，浅浅淡淡仿佛在水中晕染开去的墨色，隐约中却又分明带了深刻到骨子里去的傲然与不可一世。
　　她淡淡看了他两眼，长睫颤了颤，却始终不说话，很快又将视线移了开去。
　　脚步顿了顿，心头立马就生出了某种不耐。冬狮郎重重一哼，口气也随之变得不善起来：“我说你……”
　　“吵死了，小鬼。”
　　不待他把话说完，女孩子已再次望了过来。她微仰着下巴，露出白皙优雅的颈项，神态骄傲得就像是那九天之上的白鹤。
　　冬狮郎显然被她这样的态度激起了深刻的怒气，额角顿时爆出红彤彤的“井”字，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好几度：“你说谁是‘小鬼’啊！”
　　女孩子懒懒抬起眼睑，眼神像是这才漫不经心地从他脸上移过。看着她缓缓勾起的嘴角，冬狮郎再一次不爽起来。
　　明明是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家伙，动作眼神却无论怎么说都不像个单纯的大小姐。
　　这时，少女轻哼一声，早已转过头去，不甚在意地凉凉道：“这个房间里除了汝……”说到这里，她突然皱了皱眉，却即刻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倨傲，“你我之外，还有第三人的存在吗？”
　　“可恶！你这家伙……”
　　此话一出，冬狮郎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暴涨的怒意，涨红了脸正欲发作，却听里屋的方向恰好传来一个慈祥温和的声音：“是冬狮郎回来了吗？”白发苍苍的老人笑吟吟地走出来，眯缝着的双眼看了看他，随即对着坐在地上的少女示意道，“冬狮郎啊，这孩子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的家人了哦~她才刚刚来到尸魂界，对这里的情况也不大了解，冬狮郎要多照顾照顾她~”
　　少年下意识皱了皱眉，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不情不愿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别开头去低低道：“我知道了。”
　　想了想，他用余光瞥过去，正巧看见奶奶走到女孩子面前，弯下腰去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笑问：“看我这记性……对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恍然看见少女苍白的脸上倏忽掠过一丝粉红。女孩子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起来，声音也随之变得柔软：“那个……我叫青陌。”
　　“青陌啊……”奶奶笑着点了点头，赞许道，“很好听的名字呢……没有姓氏吗？”
　　青陌突然睁大了眼抬起头来，琥珀色的双眸中带了淡淡的迷惑：“姓氏？”
　　似乎终于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一旁的冬狮郎重重一哼，同时还不忘斜她一眼：“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真是个笨蛋！”
　　“谁说我不知道的！”女孩子猛然抬高了声音，语气中又带上了那股决不服输的傲气与倔强，“我的姓氏……”
　　她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正巧此时窗外突然掠过鸟群振翅而起的声响，她循声扭过头去，清澄的瞳眸中顿时倒映出纷飞而下的纯白羽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庞恍惚间褪去了所有锋芒，只余下最初的温暖，像个孩子般，干净温润。
　　“白鸟，”她转过头来，看着奶奶露出可爱的笑容，“我姓白鸟。白鸟青陌。”

　　很多年后，当日番谷冬狮郎再一次想起自己与青陌的第一次相遇时，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一段记忆与“愉快”这类的字眼扯上关系。
　　然而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想到、这一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硝烟弥漫”的初遇，竟成就了他们两人之间短暂却也漫长的这一份羁绊。
　　冬狮郎没有想到。
　　青陌也没有。

　　[夕照]
　　青陌来到家里已经过去将近半月，可是她和冬狮郎两人的关系却丝毫不见好转。这两个孩子见面的时候，总会以拌嘴为开场，然后以互相赠送白眼为斗嘴的终结。
　　一想到这件事情，冬狮郎就觉得异常不爽。明明家里有他和奶奶两个人就足够了，为什么还要多出这么个小鬼，虽然她没有灵力也不需要吃饭。但是奶奶说“大家一起吃饭才有味道啊~”，所以他每天都要去外面将她找回来，然后带她回家。
　　冬狮郎坐在屋顶上撇撇嘴，抬头望了眼山边正缓缓下落的夕阳，这才敏捷地从屋顶上纵身跳下。他知道，这个时候，青陌那个家伙应该在河边才对。
　　果然，还没走近，远远的便能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堤岸边上，一袭红衣几乎要融进夕照里面去。少年不屑地低低“切”了一声，走近了才喊：“喂，回去了！”
　　听到声音，少女才缓缓望过来。波光下，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却衬得白瓷般细致的肌肤更为光洁。她懒懒转动着视线，琥珀色的双眸倒映着湖水透出某种异样的灵动。
　　冬狮郎不由有些怔愣。
　　虽然每天都来这边找她，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流露出那样的表情。就好像是在缅怀着什么一般，眸光清浅却柔软异常。
　　原来……她也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正出神间，少女已经走了过来。她抬起眼皮看了他两眼，很快又别开脸去，轻哼了一声：“不要发呆了，小鬼！”
　　额角顿时爆出红彤彤的十字。冬狮郎立马气得跳脚，刚才的想法一瞬烟消云散：“你说谁是小鬼啊！白鸟青陌！”
　　“当然是你。”青陌看也不看他，甩开袖子便向家里走去，“分明是个小鬼，装什么老成。”顿了顿，她微侧过脸来，视线却依旧没有移过来，“被别人说三道四这种事情，回来说又有什么关系？你以为奶奶会不知道吗？”
　　少年猛然愣住：“你为什么……”
　　“哼，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日番谷冬狮郎。”少女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冬狮郎却依旧站在原地，心里有些百味杂陈。
　　他抿了抿唇，双眉不由自主高高蹙起。直到少女的背影在视野中渐行渐远，缓缓模糊成一团带着毛边的光晕，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地将双手插进兜里，慢慢跟在后面往家走去：“切，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后来有一次偶然想起，他突然发现自己依旧清楚地记着那个时候少女染着波光的侧脸。柔软的褐色长发带着那个时候的自己并没有发现的温暖。
　　那时，他正躺在队舍的屋顶上休息，背景是一大片殷红的火烧云。松本在庭院里叫他：“队长！该开饭了哦~”
　　然后他猛然意识到——
　　“日番谷冬狮郎。”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