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尘絮扑春风》御前带刀侍卫

54、无缘

　　明月如水，一院清光。
　　云筝没有进屋，站在廊下看着月亮发呆。风一吹，凉意袭面，化作寒意侵入心头。
　　“泪眼凌寒冻不流，每经高处即回头。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干独自愁。”云筝记得第一次读白居易这首《寄湘灵》，只觉得过于刻意愁苦，没有白居易一贯的自然流畅。如今就在刚才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种心境。
　　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绪，不见得痛彻心扉，却绵绵密密不肯稍离。
　　景云箫与范仲淹在雪邻苑门口，听那轻声的低吟，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
　　景云箫拱手道：“范大哥进去吧，我在此等候。”
　　范仲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忽然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聪明如他，从云筝的表现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
　　“云筝，风冷了，先进屋去吧。”范仲淹距离她三步的时候停住，看夜风吹起她的发丝：“你瘦了这么多。”
　　芳讯过来扶云筝，云筝直着脖颈没有看范仲淹，她不知道该用何等心情何种态度来面对他。要说感情，或许还没深到非卿不嫁的地步，可是见了他，为什么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知何时，已是满脸的泪。
　　范仲淹到底是听出了气息的不对头，转到她前边一看，被那泪水刺痛了心扉。
　　“云筝，你怎么了？”范仲淹顾不得礼仪，上前拉住云筝的衣袖问道：“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能让热情开朗如初升朝阳的云筝变得如此绝望？
　　“范大哥，天色已晚，请回吧。”云筝垂下眼眸轻轻抽回衣袖，扶着芳讯慢慢进房去了。
　　范仲淹的手还保持着拉的姿态停滞在那里。
　　明月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就如一棵孤独的树，在没有了四季的世界里被人遗忘。

　　三更时分，夜气清凉透骨。
　　窗外枝叶摇曳不止，就如有人故意在那里招摇一般。
　　云筝摸索着枕下那几张纸，长出了一口气。外间传来芳讯均匀的呼吸声。屋外墙角有几只小虫低吟浅唱，叫得正欢。
　　“连小虫子都有自己的开心，我却身不由己，困在自己的小网里。”云筝不敢去想这事对范仲淹有多大的打击，甚至还安慰自己：“幸好认识时间短，过一阵只要不见面也就淡了。等回到现代，大家就当一场梦罢了。”
　　院子里似乎有衣袂带起的风声，云筝警觉地起身，右手拿起床前桌上的宝剑，悄悄走到门后向外窥探。
　　只见斜月西沉，月光下有个黑影正自踟蹰，似乎是在伤脑筋。
　　过了一会，他走向窗户，用手轻轻敲了几下。
　　云筝心道：“难道是范希文？不对，他绝对不会做此等夜入闺房下三滥之事。”见此人似乎是没有恶意，便没有作声。
　　只见那人影又转了几圈，拍了拍脑袋，竟然轻轻吹起了口哨。
　　云筝本来心情极差，一听差点乐了。这厮吹的居然是《小白杨》！
　　应该不是叶若扬，难道是李听雨？说起来她和李听雨还没见过面呢。
　　打开窗子，云筝低声道：“李听雨？”
　　李听雨吹得正起劲，倒被吓了一大跳，忙道：“林瑾，是我。我有急事找你。”
　　云筝放下剑低声道：“我屋里有人，不太方便呢。”
　　“我就说几句。我刚从外祖母那里回来，连烟瑾堂都没来得及去，听到我爹和我娘商量要找官媒到你家提亲呢。”李听雨急道：“所以我赶紧偷跑出来告诉你一声。”
　　云筝差点叫出声来：“什么?什么意思？你没反对？”
　　“我反对要是有效就好了，老头子脾气大得很，上次我只是说不想成亲，他就揍了我一顿，要我去跪祠堂。”李听雨委屈巴巴地道：“为此我还离家出走了一次，结果就消停了两个月，现在我一受封当了个昭武校尉，他们就又起心思了。”
　　“我总不能再离家出走一次吧？”
　　云筝哭笑不得：“不用担心了，你我无缘，我爹压根就没看上你。”
　　李听雨大受打击：“啊？为什么啊？难道我这个皮相不够帅?才名不够高？还是家世不够好？”
　　“自恋和二都是病，得赶紧治。”
　　云筝站得累了，道：“我身子还没康复，这会儿撑不住了。你老改日再来。实在来不了，可以让你妹妹湘萝借口来看我带信。”
　　“嗯，对了，叶若烟是怎么回事？”李听雨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这茬，忙问道。
　　云筝黯然摇摇头：“那晚出事之后我才听说，我近期一直在养伤，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恨我不能亲自去救人！洛尘与世子侍卫长已经去了。你去问赵世子，他明日大概也要出发。对了，叶若扬也来了！”
　　李听雨差点蹦起来：“叶若扬？若烟她大哥？”
　　“对，就是他，他说幸亏他来了，洛尘的时光机出了故障，没他还真走不了。”云筝真的累了：“他现在住在烟瑾堂，你明日可以去找他。”
　　“哦，好的，那我走了，你赶紧休息吧。”李听雨摆了摆手，转身跃出墙去。

　　云筝刚要休息，却听到墙外呼喝声起，不由得心提了起来。
　　不是李听雨这二货被人发现了吧？这是要连累她被沉塘的节奏吗？
　　“哪里的小贼？敢觊觎学士府！”听声音果然是守家小卫士南柯。
　　李听雨大叫倒霉，忙拿了袖子挡脸。他今晚出来的急，再说是来见林瑾，也就没带佩剑，真打起来，没准会吃亏。
　　南柯冷笑道：“挡脸也没用，老实交代，你是哪个？”
　　“风紧扯呼！”李听雨忽然对着旁边喊了一嗓子：“我掩护你们逃！”
　　南柯一惊，忙向那个方向看过去，却见只是一地月色，哪来什么人影？回头听到衣袂掠空之声，李听雨早已不见了身影。不由气得直跺脚。
　　云筝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也不再管墙外的事，躺下直接睡了。
　　南柯对着云筝的院子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告知景云箫。
　　他亲耳听到大姑娘和一个男子在说话，却不敢叫破。耐心等到这个男人从云筝的院子里跳出来方才出声。
　　为了大姑娘的名节，打死也不能说！

　　李听雨逃走之后，心想反正出都出来了，不如再去烟瑾堂一次。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沿着街道一路飞掠，不大会就来到了烟瑾堂。
　　为了防止小六叫，他还停了一会仔细听了听。忽然想起来洛尘要去救人，又岂会不带这只狗？
　　想到这里就放心地翻墙而入。这烟瑾堂就是普通民居，墙不高，比不得景学士府那样的高墙大院。
　　脚刚一落地，忽然一阵棍风声袭过来！李听雨忙身子后撤，脚下横跨几步，还没稳住，又是一棍子横扫！
　　李听雨觉得自己出门不看黄历是极大的失误，鬼知道洛尘的小徒弟为啥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练棍？
　　忙喊道：“慢！江皓，我是李听雨！”
　　“咦？李大哥！”江皓赶紧撤棍，奇道：“李大哥，半夜三更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忽然很高兴：“是不是有我师父的消息？”
　　李听雨没好气道：“我还想找人问问你师父的消息呢！你说你大晚上不睡觉练什么棍？”
　　江皓不好意思抓了抓头皮道：“我惦记师父和小六睡不着。”
　　“你师父彪悍得很，不需要你担心！”
　　“江皓，谁？”叶若扬披着衣服打着呵欠从房里出来。
　　“果然是你！叶若扬！真叫你们兄弟两个害苦了！”李听雨又惊又喜，冲过去揪住叶若扬的衣领就要揍。
　　吓得江皓赶紧抱住李听雨：“李大哥，冷静点冷静点！叶叔怎么得罪你了？”
　　叶若扬揉着眼看了李听雨半天，方才不敢相信地说道：“李？李听雨？这不比你原来帅多了嘛！”
　　“叶叔，你们认识啊？”江皓很意外。
　　“叫叶大哥！”叶若扬不高兴了：“我有那么老么？”
　　李听雨很高兴：“如果我没记错，你本来就快三十了吧？人家才十五六，又是洛尘的徒弟，叫你叔还不正常吗？老黄瓜还想刷绿漆？”
　　叶若扬怒道：“我和她又不是真的……”看了看江皓，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李听雨上去揽住叶若扬的肩膀，笑道：“走，进屋说吧，叶大叔！”
　　“你……”叶若扬瘦麻杆怎么拖得过有武功在身的李听雨，被强拉硬拽拖屋里去了。
　　二人把江皓撵去睡觉，坐下来才开始叙旧。
　　江皓：看吧，看吧，我就是个工具人，用完就扔，还是只有师父疼我。

　　叶若扬坐定了，用领导看望群众的语气一脸诚挚地道：“听雨啊，是我们叶家对不住你。”
　　若飞说了，见到洛尘和李听雨一定要摆低姿态，语气诚恳。他两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主，必定不会好意思翻脸。
　　李听雨收起了嬉皮笑脸,道：“这事没有谁对不起谁，我要挣钱，你们要救人，各取所需罢了。风险，你和若飞也不是没告诉过我。”看着叶若扬，欲言又止。
　　叶若扬拍了拍他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那位周姑娘……”
　　还没说完，他的手被紧紧抓住了：“小沅怎么样了？”
　　“哎哎哎，疼疼疼！”叶若扬惨叫一声，使劲甩脱了，怒道：“自己多大劲没数吗？我可是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一枚！”
　　“别废话！”
　　叶若扬揉了揉手腕子方才慢慢道：“周小沅好着呢！”看着急切的李听雨，眼神变得十分羡慕：“你说你哪辈子修来的福？两年了，这姑娘一直在等你，连男朋友都没谈过一个。”
　　“你给她的卡，她都没动过。她父亲生病她用房子抵押贷的款交的钱。至今还在还账。”
　　李听雨的心口开始疼，他用手撑了头挡住满眼的泪水：“我当时就怕出意外回不去了，她怎么……这么傻……”
　　叶若扬不介意在他伤口上再撒把盐：“周小沅父母催婚，她完全不为所动，该生活生活，该干嘛干嘛，就是不去相亲……”
　　“你这人也挺混蛋的，丢张卡说走就走，不带给姑娘说清楚的，让人家这么干等着。听说她发动了她所有的人脉关系满世界打听你的下落，若飞又不敢告诉她实情……周小沅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哟！”
　　不愿让叶若扬看他哭成狗的样子，李听雨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门冲到院子里。
　　“唉，售后不好做啊！”叶若扬叹道。

　　“其实，洛尘家里也有事。只是那天见面太急了，没来得及告诉她。”叶若扬等李听雨哭够了回来，继续说道。
　　“你是怕告诉了洛尘，他揍你吧？”李听雨擦擦眼，凉凉道。
　　叶若扬缩了缩脖子，笑道：“洛尘从来不揍我，她说我太瘦了不够揍的，她只找若飞的麻烦。若飞原来怕她嫌任务重，告诉她只需要救俩人，后来她一看变成了三个人一条狗，二话不说就揍了若飞一顿。”他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主要还是若飞为了让洛尘接任务，使了点手段……我其实是反对他这么不择手段的……”
　　“你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我还不知道？我在这边有好多次也想回去的时候揍你俩。”李听雨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叹道：“但凡谁被弄到这封建时代来，都想弄死你俩。洛尘家怎么了？回头我见到他告诉他一声。”
　　叶若扬皱着眉头：“她答应这件事是因为她妈妈治病，她妈妈现在倒是没事，她爸前些日子被车撞了一下，虽然当时不太厉害，却诱发了间歇性的失忆症……”
　　“……失忆症？”李听雨惊道：“如果洛尘发现来出了一趟差，回去他爸不认识他了，会不会真弄死你？”
　　叶若扬沉默了一下，慢慢道：“若飞调查过她，她……与家人情况有些特别。她大概十年没有正式回过家了。”
　　至于怎么特别，叶若扬并没说，李听雨曾是过来人，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