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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再进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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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越游只是静静看着她,无波无澜。他的目光又好像穿透了她,看着茫茫无际的沙漠,眼底深处是荒凉的孤寂。
“你都听到了?”孟荞像是背着人说坏话刚好被正主抓到,手足无措握紧龙凤玉石,又想到他在忘川河那几百年苦守的事情,开始愧疚起来。
他这才回神,瞳孔一收,视线落在她的脸上,而后是皱眉嫌弃:“你的表情真让人恶心。”
同情,他还不需要这东西。
孟荞尴尬的站在原地,好似一块被扒得光秃秃的血肉,无所遁藏。是了,这是越游,不是霍冲。
她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问道:“所以,这个小世界是囚牢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对吗?”
越游给了她一个“知道此事很难么”的眼神,淡如风轻。
“你就没有想过逃走?”
“逃走?”越游不解,看她的眼神像看个白痴,“这个小世界,是能让她回来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走?”
他刻意避开了“逃”字,显示主动权仍在他手上。那一刻表情的执着,孟荞恍惚能想像出奈何桥边的霍冲样子。
孟荞哑口。她突然有点不忍心,其实他等的人,也许根本不会再回来。
沈青案如果进了涤清池,她就不会再有前世记忆,就相当于完全没有经历过那一世。就算是召神术,也是至少需要某些关联才可以起作用的。
还有更糟糕的,要是她是进了忘川河,那更无踪迹可追寻。说不定早已生化成新的魂灵了。
那这个世界,就是名副其实的囚牢。直到小世界的生脉全部耗尽,那一天那他也……
“收起你那表情。”越游淡淡警告道,而后靠着栏杆上下打量她,带着点轻蔑,“看来这些日子,那个老头子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啊。”
“我应该知道什么?”孟荞皱眉。
越游挑眉,像是在戏弄,“比如,囚牢?”
这么明显的存心糊弄,看来他是不会说的了。如果她还可以跟府君大人联系的话……联系?不对。
孟荞把疑惑问了出来:“你是不是也可以和府君大人联系?”
“看心情吧。”是懒散的语气。
语焉不详,但分明是肯定。孟荞追问得有点急切,“你最近联系上他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锁骨中间,瓷白的指缝中间露出的玉石,红艳艳的。他抬手指了指,“你给我试试,我就告诉你。”
孟荞警惕地握紧,犹豫了半晌,觉得可以先答应:“可以。除了府君大人的事,我还要知道你在地府的事情,全部。”
越游掀起眼帘,与她对视一眼,还是那态度,“随你。”
“那你先回答,府君大人是怎么了?”
“被关禁闭了呗。”他漫不经心地说。
“为什么?还有刚刚鬼吏说的‘竭尽心力’是什么意思?”
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次认真了点,“看来你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语毕,他伸手到她面前。
孟荞立刻反应过来,后退一步,犹豫着,还是先把玉石摘下来给他。
越游一眼不错地看着,接过后小心地抚摸着,分了点神出来解释:“地府也有地府的天道法则,违反了自然要受到法则的惩罚。这个小世界,我,还有你,无论哪一个,都与天道万物运行法则是相悖的。”
他眼睛不离玉石,自顾自接下去,“每个小世界初创后,一旦运行起来,都会自发衍生出来一个专属小世界的天道。这个所谓囚牢的小世界看似正常,实则是经过“修改”的。除非是法则之神来查看,否则一般神吏是看不出其中关窍的。”
“除此之外,天道有它自行运转的通俗规则,这个规则就连“修改”过后的也需要遵守。其中有两个规则就是不能死而复生,投胎三年后需要屏蔽掉原先记忆。”
而她和他两个,两样都占了。
孟荞并没有想到情况是这样的,着急道:“那违反了法则,府君大人会怎么样?”
越游的视线从玉石上离开,抬高越过她,望向她的背后,夕阳照在他的眼睛上,波光粼粼,沉沉的黑瞳变得鲜活了起来。
孟荞也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城市边际落日后的晚霞,一派祥和景象,看起来是个好预兆。
他缓缓道,“应该问题不大。”
孟荞回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闭着眼睛,似乎是预料到她要开口,提前说话封口:“别说话。地府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完,我晚点再说予你听。”
孟荞张张嘴,又闭上了。确实,有几百年那么长呢。
越游握紧了玉石,感受着手上温润的感觉,神情安定,在内心极为缓慢地唤了三声。
“沈,青,案。”
“……沈青案。”
“沈……青……案……”
玉石没有任何反应。
他睫毛微颤,不甘心,又闭着眼试了一遍。
无果。
他猛然睁眼,盯住了她,“你刚刚试了谁的名字?”
孟荞被看得有点心慌,顿了下才道:“你以前的名字——霍冲。”
看他脸色很差,又补了一句,“玉石没反应。”
他追问:“还有吗?”
孟荞摇了摇头。
越游捧着玉石,不死心又试了一遍“霍冲”,甚至把他能想起来的名字又都一一试了。
依旧无果。
闭着眼的他,脸色就已经明显灰败下去,睁开眼后忽而凄然一笑,心里自嘲:又白期待了一次。
笑尽了,越游把嘴角扯回原位,把玉石还给她,“你试试‘沈青案’的名字。”
玉石来回交换的全程,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触碰到对方。
“好。”看着他的表情,孟荞不知怎么地,就依言应了。
闭眼默念三声后,她的意识忽然坠入一阵黑暗。就连身体也直直地往楼梯的方向坠去。
越游顾不得碰触不碰触,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连带着玉石一同拥进怀里,才免了轻则人骨折重则玉碎的祸事。
他低声骂道:“这老头子,算得真精。”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玉石的读取权限只开给了她一个人。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下死手,还要想尽办法保住她。
而且这玉石有提取记忆的功能,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以它作为召神术的引子的。
他伸手绕过她的膝弯,一个直身轻轻松松地抱起了她。
临走时,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边。
夕阳沉坠越发地快,只留一点鸡蛋黄的沿,霞光只清淡的层,不出五分钟,就会被黑夜完全侵占。
刚刚他说“问题不大”的话,也不算是骗她的。对于泰山府君来说,借用职权做了一点徇私的事情,也不过是关禁闭。
但这背后没说出来的关要,还有更多。
府君犯了错误,会被罚禁闭。同理,若是发现了错误,就要及时修正。这个小世界的“错误”,很快要被法则之神“修正”了。
他要抓紧时间了。
越游收回了视线,冷漠转身,迈下阶梯。
……
孟荞睁眼就看到了有榫卯结构和茅草搭的屋顶,再一看周围,没两下就看清了全貌。
房子空间不大,一个炕占了快一半的面积,一个四方桌和四张长椅,有一张长椅还瘸了腿,桌上有着一个熏黑了的陶罐子和两个破了边角的粗陶碗。角落就一个掉了半扇门的衣柜,灰扑扑的棉麻衣物。
窗口挂着厚厚的毡布,风雪一遍遍冲撞掀开,从毡布掀开的缝隙看出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清灵的雪,檐下还有尖锐的冰锥子。但身下的炕却是十分温热。
这比山沟沟的农村还破,而且连一丝现代的气息都无。孟荞立刻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又进入到沈青案的记忆里了。
沈青案躺在炕上,盖着贴了两个补丁的粗麻布被子,身上穿的也是粗麻布衣服,但好没有补丁——至少她没看到。
她只是轻微一动,脖子坠坠的,浑身骨肉都是嘶嘶地疼,骨肉内里是奔逃了一天力竭过后的酸痛,皮肤表层是被粗糙物事磨破的刺痛,膝盖手肘关节处有几处疼得厉害,估计是抗霍冲到了目的地之后的那一摔。
最痛的脚踝,刀伤的锐疼和伤口被磋磨后的钝疼,两厢交加,让她平白生出虚汗来。
她的旁边,只隔了两个身位的地方,躺着闭着眼生死不知的霍冲,也盖着破得不相上下的粗麻布被子。
空气中是浓重的药草味,有是墙上挂着一大捆的干草传来的,也有窗外炖煮药材飘进来的。
身旁是个陌生男人,顾忌着伦理,但又因着伤,她又没办法下床避男,只是打算将露在外面的脚踝缩回被子里,但这一动导致的疼痛立刻让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旁边的人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死了,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外面,传来搁下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同被掀开还有厚重的门帘。
进来的是一个佝偻的老妪,脸上都是浸满岁月的皱纹,上眼皮松垮耷拉着,眼珠浑浊,看到她的那一刻,微微张了张。
“醒了?……哎哎,别起来,躺着。”老妪见她要起来,连忙快走两步想要制止她,但却差点被自己绊倒。
沈青案这才知道刚刚为什么脚步一轻一重了,她是个跛足。
等她到了炕前,沈青案忍着痛撑起半边身子,低头深深鞠躬,“青案谢过婆婆的救命之恩。”
“哎哎,别动,不用这样,赶紧歇着吧。”老妪看着苍老,但手脚麻利地按着她躺下了,才解释道:“不是我这个老婆子救的你,是我那个死鬼救的。他会一点皮毛医术。”
沈青案又要撑起来,这次还没得起来就被摁下去了,老妪粗声道:“都说不用行礼了唉。”
沈青案只能躺倒,目光真挚道谢:“青案谢过两位恩人的救命之恩,今后如有差遣,在所不辞。”
这次老妪肉眼可见地嫌弃:“行了行了,知道了。可别起来了,看看,伤口都要崩坏了。”
沈青案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鲜少有人这般责骂她,缩着下巴不敢再作声。
婆婆一一问她身体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头晕不晕之类,沈青案一一答了。
婆婆低头嘟囔了句:“好好养着就行了。”
说罢,她就要走。沈青案终于鼓起勇气问:“婆婆,请问怎么称呼您?”
老妪答:“我那死鬼姓王,他们都叫我王瘸子,你也可以叫我王瘸子。”
沈青案自然不敢对恩人这般不敬。她拉着衣襟犹犹豫豫,王老妪看了半天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话直说,别扭扭捏捏的。”
这一催,沈青案立刻说了,虽然还是细声细语的,“王婆婆,请问我的衣服……”
王老妪等了半天她都没说后半段,于是推测着应了:“家里只有这麻布衣服了,你那身绸缎里衣脏了,洗了还没干,瞧你这细皮嫩肉的,看来是嫌硌着了。”
“不是,没有没有。”沈青案连忙摇了摇头,“我是想问,我的衣服是您换的吗?”
王老妪一抚掌,顿时轻松了:“哎,原来是这事。放心。你的衣服是我这个老婆子给你换的。男女之防,我这个老婆子还是知道的。”
王老妪再问:“还有什么问题吗?直说就行。”
沈青案侧头看了看旁边的霍冲,欲言又止。
王老妪顿时意会到了,“啊,这小子,伤得是有些重,高热已经撑过了。你别担心,再过两天就醒了。”
“那就最好了。”沈青案咬牙道。
见她似乎没了问题,王老妪起身要走。沈青案连忙拉住,忍着突然动起来的疼,直言道:“请问可以将我和他分开吗?我不想看到他。”
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他。
王老妪看看霍冲,又回头看看她,“你们两口子,是吵架了?”
沈青案冷着脸,“我和他不是两口子。”
王老妪伸手直接往她脖子掏,沈青案往后迅速躲避,“你干什么!”
但她还是没有逃过,眼睁睁看着王老妪矫健地掏出来一块蛋形玉石,玉石浑身圆润通透,无一丝雕琢痕迹,玉石中间有一抹红色的血痕,绮丽至极。
这是什么?怪不得脖子坠坠的。
(孟荞只是顺着沈青案的视线匆匆看了一眼,这玉石的里的血痕十分眼熟,这不就是没有雕刻前的龙凤玉石?!)
“你还说不是!这玉石是这小子给自己媳妇备着的聘礼,为什么戴在你身上?”王老妪振振有词。
“我……”也不知道啊。
“你别看他现在要死不活的,命大着呢。你男人身体康健,那地方也强壮得很,也算是你的福气,别只顾着年轻任性,后头可有得享福呢。”作为过来人的王老妪恨铁不成钢说了她几句。
虽然是黄花大闺女,但并非对房中之术一无所知。沈青案被说得脸都红了,反驳的话也带了羞意:“我真的不是——”
王老妪作为长辈训斥道,“呔,别再闹脾气了啊。外面打仗死那么多人,要不是你是他媳妇,我和我那死鬼还不稀罕救你呢。”
说罢,帮她掖好被子就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打仗,死?沈青案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的五哥哥,不知道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