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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琴叹竹魂恨未已,剑舞梅心华帐里 ...

  •   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到晶莹中一张温存的笑脸。那人俊逸倜傥,举止优雅得像天上的神仙似的。于是如意什么都不在乎了,她扑到他的怀里便嘤嘤惨哭起来。他宽厚的肩膀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她甚至觉得这是在遇到商山八杰之后,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我也是走江湖的,”那人的声音竟然比独孤大哥的还要好听,“我叫容似玉,你就叫我容哥哥好了。今后我们可以结伴而行,哥哥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短短几个字,就说得如意,万分感动。
      因为人在江湖前途难料:对于初涉武林还自以为是的小如意来说,只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就是好人。
      所以她感激多年前荒野里的无名英雄、感谢商山八杰,感谢庞葱和庞滟,而此日搭救了她的容哥哥,她自然,也要报答他。
      可她如今身无长物,报答他的唯一方式,也只有绝对的信任。
      如意本来会喜欢这种生活,喜欢有一个倜傥帅气的容哥哥陪她到处闲逛,可是该来的变故还是来到了。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只有刀剑才会让人流很多鲜血,也并不是只有被打伤了才会疼痛。原来仗义与友谊都可以是一场骗局,原来翩翩佳公子也可以毒如蛇蝎。她还小,她还并不太懂他对她做过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是当自己一向最珍爱的美丽的身体被这样残忍地破坏,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哭泣,哭到嗓音沙哑、哭到人事不知。
      本来想打探到爹娘的消息,可不仅一无所获,还把自己落到了这样一个人的手里。她一度想要逃走,却没想到容似玉的身法竟是出奇地快。逃不出去、脱不开身,她只能怜惜着自己的嘴角舌尖,以及身上各个部位大大小小的伤口,哀叹着,给自己一点麻木掉的凄凉。

      而这时,钟离竹胤亦如风中的枯叶,飘零在齐国荒芜的古道上。
      心头依旧在软软地痛着:她实在难以相信妹妹就这么走了,她以为艰难的生活会逐渐磨平两个人之间的龃龉,使她们愈发相依为命。但是钟离如意真的就这么走了,什么也没交代,什么也没留下。她们同样要生存,也同样要报仇,但是,偏偏,孤独的如意早已习惯了自己解决。
      那个少不更事的妹妹,她真的以为她可以一个人在江湖上混吗?抑或,她的一个媚笑,就可以让成千上万的男人争相包办了她的生活所需?但无论如何,那都不过是钟离如意。她,钟离竹胤,既没那种想法,也没那个能耐。
      但愿神明保佑,如意一个人,不会出什么差错……
      饥寒交迫的竹胤,在晕倒前的一刻,想的,竟然是这个……

      被容似玉带在身旁的日子,如意看遍了人天性里邪恶与肮脏的种种。她亲眼看着很多比她大一些的漂亮女孩子因疼痛而惨哭、因不堪受辱而自尽,甚至有的还会被虐杀当场。容似玉却不肯杀她,甚至常常会给她一点想要的痛快,因为他说他要等她长大,长成一个更加风姿绰约的美人儿。于是她逐渐变得麻木了,变得麻木于喝下各式各样的烈药,甚至麻木于自己原本无瑕的身体被反复地抓咬噬啮得鲜血淋漓,逐渐变得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示不在乎。从那个时候她也开始深知自己有一天会死,也许还会死得很难看,但这个,或许也无所谓了。
      唯一消遣的方式只有观察容似玉那快若闪电的身法——如意的武学天赋是从小就被父亲看中的,她也喜欢这个。跟着他许久,她竟然也看出些门道来了。把背着他悄悄地练习作为一种娱乐方式:毕竟只有那种早已被习惯掉了的残忍的快感的日子还是太寂寞。一直没有放弃过离开的念头,她本来就热爱自由,甚至不甘于被姐姐管束的日子。那些暴风骤雨般的一时之欢根本无法满足她,所以她不能死,不死,也许就有一天会摆脱这种得过且过的日子。
      ——这也不知是在哪座城邑的哪一家客店,她被丢在房间里,容似玉亲手递给她一碗她从来没喝过的甜汤。
      这时的如意已俨然出脱成了个风情万种的小美人儿,习惯了懒洋洋地微阖着一双美丽的大杏仁眼——那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更像是一对清冷的凤目,也愈发让人觉得摄人心魄。心不在焉地接过药盂,她就那么仰起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又是什么新药,”她那漠不关心的语气就仿佛是喝药的人不是她自己,“挺好喝的,药性有多烈啊?”
      ——她对这些药已经很有研究了。
      容似玉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神秘一笑,就转过身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我说、容、容哥哥……”她却很快就开始感觉干渴难耐,“这、这到底是什么药啊……给我点水喝……”
      “要水么我的小美人儿?”容似玉阴险地一笑,“一会儿你就不渴了。”
      ——如意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已经培养出抗药性来了。只不过,这药的性子实在不是一般的猛,看他在一边不着急不着慌的,她倒真觉得有些抗不住。
      “乖乖,知道么我就喜欢你,”容似玉竟然还在逗她,“再过两年就更懂事儿了,不过还是忍不住今天就给你用了这个……”
      “可是……”如意虽然巴不得他少废话,嘴皮子上却也不能让自己吃一点亏,“可是我一点也、不、不喜欢你……”
      “哦,你不喜欢我?”容似玉凑过身去,极富挑逗性地松了松她的衣襟,“一会儿看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你、你也就会这个么……”她还会嘴硬,以前只要这样他就不会再啰嗦,“我、就是不、不喜欢……”
      “我倒要看你看你喜不喜欢,”容似玉笑着,转身就要离开。
      再一次坠入一场噩梦,想哭却连眼泪都被周身的燥热蒸干。指尖抓过自己的肩头,肩头就登时又增添了斑斑血痕。长发如黑色的花瓣从耳畔散落,在昏黄的油灯下,曳出深深的影。
      ——我已经全不在乎,只是,不要这样折磨人……
      哭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要被撕裂。不断地想要得到的冲动,又一时间分不清痛与快之间的距离。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残忍的腥咸开始四处蔓延,顺着嘴角滚烫地涌出,又刀割般地灼痛了她的四肢百骸——
      换个药也倒罢了——这药太烈,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好不好……
      破碎的衣衫随着指间滑落,浑如花痕点点。
      ——容似玉,你不是自己要玩儿吗?你死到哪里去了……
      在慌乱不堪里仿佛听见了掌风破空的声音,好像还有高手过招时呼喝的声音——
      “容似玉,我们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儿。”
      ——这声音,怎生恁般熟悉——
      “你对这女孩子用了什么,”那声音显得愤愤不平,“她才多大,你的心也忒狠了些个……”
      一瞬间如意便觉得腕子被一只手紧紧捏住。
      “缑大哥……”那个声音里似乎还透着担心。
      却感觉手腕一松,几个好像是穴道的地方麻了下,整个人就仿佛稍微镇定一些了。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楚可闻,可是首先敲入耳鼓的确是个惶恐不安的音色:“五毒销魂散?”
      “怎样?”这果然是个熟悉的声音,“还有救么?”
      “有救倒是有救,只不过……”那个缑大哥,听上去应该是个医师,他的声音就此顿住,之后她便觉得自己被什么人,轻轻抱起。
      那恍若是一座山,坚实而可靠;又仿佛是一片海,博大而温存。那双大手轻轻抚过她灼热的肌肤,又像是一泓清泉,润泽着她燥热的心灵。这显然不是容似玉,他才不会有这么贴心,但也许自己真的该从那暴风骤雨的梦魇中醒过来了。方才那种想死掉的感觉减轻得多了,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低沉地呼唤她——
      “如意,醒醒……还记得大哥么……”
      “独孤……大哥?”她在恍惚间,竟发现,那人,是他。
      感觉他温凉的唇瓣触在她的额头,她嗫嚅着,问他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容似玉还会不会回来救她。楼下传来震耳欲聋的打杀声。
      “傻孩子,”他轻轻一叹,“容似玉怎么会救你——他是我们商山和稷山一直在寻找的采花贼,三年前骗了稷山缑缃大侠的小师妹,又盗走了稷山大量的毒药秘籍,之后又到处抢掠民间少女、为祸天下。这五毒销魂散曾经是稷山的禁药,稷山门下有严令禁止配制,可是竟然,就这么到了他的手里……”
      “也就是说,”如意已经愈发虚弱,“我真的要死了……”
      “这……”独孤义迟疑着,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独孤贤弟,”此时门外杀声已歇,却听那缑缃的声音远远传来,“容似玉我们带走了,多谢商山出手相助,恩情改日报答——还有救人的事,就交给你了……”
      听着缑缃的声音渐行渐远,独孤义摇摇头,转而将如意轻轻放回榻上并为她拉好被子。
      “好罢,大哥救你,”他沉声说,“以后,别怨大哥……”

      也不知过了多久。
      伴随着阵阵袭满全身的暖流,竹胤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感到一双有力的、温暖的手将某种强大的气流从她的后背推进,舒活着她的每一根经脉。她怀疑自己是在梦里:那个中年美妇人竟然用一种奇怪的功夫救了她……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竹胤礼貌地说。
      “不谢,不谢。”那妇人平淡地摆了摆手,“救人于急难,乃是我武林中人,应该做的。”
      “那么敢问前辈,”竹胤感激地微笑了一下,“这里是……”
      “苍云之山。”
      听到这四个字,竹胤心头猛地一颤——
      “苍云之山?那么前辈就是澹……”
      “不错,”那妇人淡淡一笑,“老身正是澹台镜心。”
      “晚辈钟离竹胤,”竹胤立即跪地顿首,“见过澹台前辈……”
      “钟离竹胤?”澹台镜心扶她的时候,却在暗自叨念着,钟离?竹、胤?莫非……
      之后竹胤就住在了苍云之山。山中真的很静寂,仿佛只有这位传说中的女侠和两个童儿,加上她自己。偌大一座山,让竹胤真的有一点儿害怕。忆起当初那个神秘的人留下的字条上说江湖上最大的禁忌就是向澹台镜心拜师,竹胤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收徒弟,难道,她一个人,不寂寞么?
      澹台镜心当然寂寞。
      钟离竹胤、钟离竹胤,回到静室的路上她反复地思考着这个名字:那个女孩子,复姓钟离,钟离。并且,她叫竹胤,竹子的后裔,而她身上的内功,分明来自临淄钟离家……
      难道……如果,她是他的女儿,那么如今,他究竟、怎么样了?
      已不问世事多年的澹台镜心,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一连串不堪回首的曾经,那十二年前稷山山顶凛冽的寒风,吹得每一个人衣裾纷飞,那一天她站在土坛的东方。没有见血,但是那天的争斗却足以撕裂每一个在场者的灵魂。她至今还可以清楚地记得,二师兄的如痴似狂、三师兄的哀伤彻骨和大师兄无奈的眼神。那天,他们真的拼命了,然而,以他们不相上下的武功,几百个回合下来,却也不见得有丝毫胜负的迹象。大师兄拉不开他们——梅若诗的武功无愧于师兄妹四人之首,何啸风却招招都是致命的打法,而他祝丹丘最擅长的只是下毒,几时能劝开这般恶战!而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她一个人……
      为什么,当初师父只收四个弟子,却带出了两个大情痴,而被卷入其中的,偏偏是她。何啸风的刀招招狠辣,刚猛的刀风步步直逼着对手;梅若诗的剑轻盈空灵,几乎能把握住对方的每一个破绽,看上去仿佛占了上风。大师兄一直在摇头。二师兄毕竟主修的是兵法,孤注一掷的他竟然在恶战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投出一只金线镖——
      三师兄……
      但梅若诗毕竟是梅若诗。就在那金线镖逼近他心口的一刹那,只见他素袍一挥,暗器已在不觉中滑进了他宽大的袖子,而几点银光,也在这同时,直朝何啸风的眉心、肩肼、膻中各处飞去……
      梅花针锐不可当,照这样下去,何啸风只有死……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就在不觉中破空而出,竟将那几点梅花针尽数打落在地,一个将军打扮的英俊男子稳稳地站到恶斗的两人中间,并轻轻地将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收回剑鞘。
      “这里不该官家什么事,”何啸风气急败坏,“识趣的走开!”
      “我救你命,你就这样对我?”那将军展颜一笑,“大家身在江湖、朋友一场,何事不好商量,干甚么动辄你死我活?”
      “不用你管,”何啸风咆哮着,梅若诗则冷冷地背过身去。
      那一刻,她看进那将军的眼睛,他仿佛在朝她微笑。
      也就在那一刻,她发现两个师兄多年的争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只是一眼间的事,只需要一眼。
      三师兄一言不发地离开,二师兄却并不服输,与那将军又交手了几回合,之后也愤然离去。
      可她,就不敢再看那将军的眼睛。
      但无论如何,她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而她们师兄妹四个,也从此各立门户,很少往来。
      梅若诗的痛苦似乎更深了一层。他吐了很多血,却还是一再叮嘱继承人独孤义不要去找任何人复仇。
      只有她明白,三师兄这样说,是因为他一定看到了她注视着钟离靖的那种眼神。
      ——钟离竹胤。
      “竹胤多谢前辈救命之恩,”竹胤礼貌地说,“晚辈改日就可以离开了,前辈的恩德,竹胤日后,定会报答……”
      “你去哪里?”澹台镜心想都没想就冒出了这句话。
      “回前辈,晚辈不晓得,”竹胤脱口而出。
      “那么,”澹台镜心迟疑着,“不妨再住几天罢……你……”
      竹胤觉得愈发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位武林前辈用那种她难以描述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眼睛——那是种什么样的感情?是爱、是哀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在想什么?
      ——澹台镜心在想:她不能丢下钟离靖的女儿不管。
      但是,自己留下她,就意味着要收她为徒了。既然她小小年纪就独自走上江湖,钟离家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由是这个女孩,必须学会武功。
      可是当年,她的那两个徒弟,皇甫嫣然和欧阳菲,一个因为贪权慕势背叛师门嫁给了大奸臣冷无双做妾,另一个,欧阳菲,竟然是魏国的奸细……
      所以,即使是那个魏国女孩子欧阳靖雯在山下跪了三天三夜她也没有收下她。可是竹胤呢?竹胤会这样吗?
      竹胤从没求过自己,说收我为徒罢。只是,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他的影子……
      竹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麻烦前辈了。
      澹台镜心沉默不语,任她自去。
      那么,真的应该为这个钟离家的孩子,破了自己的惯例吗?
      澹台静心不收弟子,那是由于当初兄弟反目和弟子背叛的双重打击,可她知道竹胤不会这样:她是齐国人,和她的父亲一般一身正气。并且,她还要报仇,报国恨家仇……
      终于,那日,当竹胤在山前她救起她的那棵树下再三辞别时,她作出了这个决定。
      “难道,你就不愿意留在苍云,做我的,第一个弟子么?”
      她故意强调了“第一个”,只是竹胤又哪里晓得其中的深意。
      但她依旧受宠若惊:澹台镜心竟然要收她做弟子!
      “弟子叩见师父。”她跪下,深深稽首行礼。
      山风微拂,树影婆娑。
      就在这树下,师徒二人盘膝而坐。竹胤随着澹台镜心的讲解,缓缓地运起身上的内功……
      从此以后,钟离竹胤中止了寻找那件物事的急切念头,转而练起了苍云最基础的剑法。
      因为,她深切地明白,只有身怀绝世武功,先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才会有找到家里那件重要的东西、并杀掉小人的希望。

      又是几年过去了。
      黄昏的商山,万籁无声。
      柳下蹊掀开帘子,请一身白衣的二师兄盛无名先走,之后随他踱进书房里——那是师父白梅大侠梅若诗生前最常在的地方,书架上堆满的简册是尽是先师的平生绝学。商山八杰没有一个拥有师父的武学天赋因而谁都没能将那些武功全部参透——就连眼前这商山第一高手盛无名也不例外。二哥转过身去拿他飞雪夺魂剑的剑谱,他便信步转过屏风,在几案前坐下。幽黯的光线透过窗棂,将窗格的影子投在地面,焚过一半的香薰在空气里留下一点淡淡的味道。一卷简册平铺在桌面,上面一些未干的字迹,还散着清新的墨香。拾来观之,却是几行歪歪扭扭的齐篆——不用说他精习翰墨的铁扇书生柳下蹊,但凡是个认字的人看着都会觉得别扭。正待发表两句看法,一旁的二师兄却随手将那卷简册抽去。
      “谁留的字?”他随口问道。
      “这还叫字啊?”柳下蹊面露苦笑,“真可怜了我仓颉先祖……”
      果然,二师兄看到那简册登时双眉紧锁,一向冷漠没有表情的脸部肌肉在前额上纠结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事态仿佛不对,柳下蹊也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神注视着二师兄紧锁的双眉缓缓舒开,继而变成一副错愕的表情。
      “这是……”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便拿过那卷简册,强迫自己把那几团墨迹当作“字”勉强读了下去——
      是谁,竟然破译了先师的独门绝技梅花掌!
      愕然间却听见一个清脆而甜腻的声音随人转出屏风:“刚才是谁说这不叫字来着……”
      竟是钟离如意这个小丫头。刚待要接口,却听盛无名冷冷地截断她:“这简册上的字,是你留的么?”
      “是啊,”看他冷冰冰的样子钟离如意显然吓坏了。她满脸无辜地嗫嚅着:“盛二哥,我做错什么了么……”
      盛无名却没有理她,只是向柳下蹊使个眼色,柳下蹊会意,转身离开。
      “你留在这里,”他依旧用他那冷若玄冰的声音命令道,“哪里也不许去。”
      “凭什么,”如意最讨厌别人无缘无故地命令自己,“我就要出去。”
      “那么过我这关,”盛无名说着,也不等如意回应便随手拿起支毛笔猱身直上。他一直最擅长剑法,即使手中没有利刃,却也使人不是感到身边的森森剑气。如意早知道盛无名是商山最不好对付的角儿,自己便是一招一式都不敢怠慢——那四十八路飞雪夺魂剑果然是不好惹的。她试着用商山剑法、用莫商最擅长的疏影横斜二十八式、用楚天的绝活落梅逍遥剑,却总是连做到招架都有些困难:剑是不成了,手中没有兵刃,刀法与暗器又都不现实——该用什么武功应付……她的招式开始乱、乱七八糟:几招商山剑法、几招乱打乱踢,再来几招白虎拳;几招落梅逍遥剑、几招疏影横斜,再来几招基础拳路——这两招好像是小时候学的钟离家功夫,又加上几招从庞滟那里学来的不太有用的“庞家剑”(庞滟说那是她五哥根据庞家刀法改的)——那叫一个左支右绌。盛无名步步紧逼,眼看着自己就要摔成个仰八叉,便不由得小嘴一扁:
      “盛二哥,你欺负人……”
      “用你的梅花掌,”却听对手冷冷地说,“敢于坚持下去,才有机会转败为胜。”
      梅花掌?如意心头一凛,于是未及思索,她倒用当初从容似玉那里学来的轻身功夫浮上半空,避开盛无名的锋芒,像是自顾在空中跳起舞来。那轻盈空灵的梅花掌在衣袂带起的风里翩翩起伏,美丽的如意也仿佛是化作了一朵梅花。她的掌力并不大,却像大家印象中的一样连绵不绝。一套掌法使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已脱了力,一口气提不上,她便从半空中重重地摔倒了地板上。
      周围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原来盛无名早就停止了攻击,竟也在饶有兴趣地观赏她的表演。
      “惊着你了,小师妹,”他平静地说,“方才抱歉,只是想试一下你的梅花掌。”
      “小师妹?”如意倒被这一个称呼惊讶得一时间忘记了疼痛,“我、我还没……我……”
      “你学会了商山的武功,就理所应当是商山的人,”盛无名淡淡地,“梅花掌精妙高深,我只是想看你到底学会了多少。”
      “我就是学会了又能怎样?”
      “学会了梅花掌,”一旁独孤义颇具磁性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就是商山的下一任掌门了。”
      如意愕然。
      “先师曾有遗命,”一旁年龄最小的莫商解释道,“日后谁能学会梅花掌,谁就做商山的继承人,继承大师兄做商山的掌门。”
      “这……”如意倒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无聊之极跑去学武功,得到的,竟然是如此殊荣。
      “依我看,如意天生就是习武的材料,”独孤义看了看大家,“我想,师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我同意,”莫商把手举得高高的。
      “我也同意,”智囊楚天毫不含糊。
      “如意必将振兴商山,我们应该遵循先师遗命,让她做商山的继承人,”盛无名的语气依旧平淡。
      商山八杰纷纷点头赞成。独孤义于是当即决定,领钟离如意去先贤祠拜师。
      “先贤祠是什么地方?”如意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拜师?”
      “先贤祠,”独孤义严肃地为她解释,“供的是师祖和先师的牌位。先师定下规矩:每一个掌门即位时都要去拜先贤祠,死后牌位也将供在那里。今天你这不是掌门即位,但是你拜师拜的是师父,明白吗?”
      如意答应间,不觉已到了先贤祠门口。只见门梁间悬着一块匾额,上面用标准的齐篆写着“先贤祠”,独孤义说那是铁扇书生柳下蹊的手笔。跨过门槛,如意清楚地看见祠堂正中供的一副帛画。
      ——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牌位上写着这是商山的祖师爷。相传这位奇人精通毒药医术、计谋兵法、各路武学以及琴书音律。如意在画像前跪下,随着独孤义说的“拜见祖师爷”深深地叩了三个头。
      之后,独孤义领她转到后面一道墙最右首的画像前:“参拜师父。”
      如意深深地拜了下去,那声“师父”叫得精润美媚,让人感觉甜到了骨子里。梅若诗在世时恐怕不会想到,他理想中的继承人,竟然是钟离如意这个一点也不像武林人士的美人坯子。
      拜过师父,如意才仔细地看那张画像来:她原本以为师父和祖师爷一样也是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俊逸的模样——他和所有的商山弟子一样白衣飘飞,腰里扣着精致的梅花针,右手持长剑,左手作梅花掌的起手势,那周围,雪白的梅花纷纷飘落。他的眼神深邃而忧伤,透着某种不可知的痛苦与惋惜;师父看上去十分年轻,大概也只有她最后一次见父亲时,父亲的年龄。梅若诗,多美的名字,画像上的他,正如一首诗一般,透着淡淡、淡淡的哀愁。
      “这是先师生前亲手画的,”独孤义提起往事似乎不无伤感,“别人谁也画不出那种眼神。当时我也不过像你这般年纪,根本无法理解、更无法分担,那种摧残了他一生的、刻骨铭心的痛苦……”
      独孤义也不知道,当初师父究竟是为何心碎、为何神伤。
      也许,是兄弟反目罢。
      但是,师父曾经嘱咐过,不要和逍遥帮结仇……
      ——钟离如意却不再想这些:她是商山的弟子、是商山的人了。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的武功愈发精进。盛无名把她当作商山的全部希望而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独孤义对她更是体贴备至;其他兄弟也不时照料她的生活、指点她的武功——他们好像都很喜欢这个美丽的小师妹。

      艳阳高照的一天。
      用袖子抹去额上的香汗,如意终于能把商山剑法使得精熟了。她通过那些秘笈将各路武功很快学通,如今正在精益求精的阶段——真的很累,天天打坐是一件十分难熬的差事,之后还要练轻功、暗器,最重要的就是剑法。和煦的阳光照得如意倦意顿生,睡眼朦胧中却看到独孤大哥温暖的微笑。靠进独孤大哥宽厚的臂膀里,她喜欢这种撒娇的感觉。有哥哥真好,她淡淡地想——对了,那个魏国的结义妹妹庞滟,她的哥哥,也该回来了罢。
      她说她要到魏国去看望庞滟,独孤义欣然应允。
      可后面的事情,却谁也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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