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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与鹰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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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做得很好……
在炙热的黑暗世界里,一切尽是虚无。身体好像在无尽地撕裂,不断坠落。
善,追寻自由吧,我的孩子……
小孩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在光明中弯着眼眸,心像被刀割一样钝痛。
悲哀低吟,小孩小手往上伸,空茫的眼里是孺慕的泪水,一点点滴落半空,“我疼……母亲……”
晶莹低低滚落,苍白面上满是哀痛。
在悲伤的呼唤后,冥冥之中,孩子忽然抓住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像被风拖起,恐惧的失重感一下减弱。
那手温暖干燥,布着拿刀的茧。
熟悉的触感隔着生死的诀别,再次回到了孩子的手里,让那双眼里的泪更加汹涌。
是母亲……母亲回来了。
“母亲……”孩子哭着,从未有过地脆弱,嗓音哽咽,“善好疼,心好疼……”
“不要离开我……”
孩子的小手抓得死死的,泪流满面。
无尽痛苦里,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深沉有力的感觉包裹住了孩子,也是那样熟悉。
“……不会离开。”
虚无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身体剧烈地疼,可是那种幸福,像焰火炸裂,让炙热到难以呼吸的感觉都一点点淡了。
小孩泪流不休,唇一点点扬着。那紧皱起的眉终于有松开的迹象,稚嫩的面上仍是一片异常的潮红。
呢喃仍在重复,良久,他从小孩的面上移开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左手。
小孩小小软软的手,力气却那样大,死死抓着他,生怕一切溜走。
盯着小孩眼下晶莹的泪,他面无表情,金色漩涡里不自知地涌动着莫名的东西。
*
在昏暗之中,小孩终于一点点抬起了沉重的眼。眼前已没有了那道温柔的身影,仍是熟悉的虚无,身体格外疼痛。
小孩仿佛缺水的鱼,用力喘息,吸入空气。
下一刻,一道声音响起,“醒了?”
小孩胸口起伏,感受到了身侧那股熟悉的满是安全感的气息,“大叔……”
出口的声音沙哑,难以听清。
鹰眼凝视着她空茫的红色眼睛,“你昏了三天。”
小孩艰难地挤出声,“大叔,一直在照顾我吗。”
鹰眼未回应。
孩子这一次并未像从前,急着过问自己的刀。她抿着苍白的唇,手微微一动,剧烈的疼痛便从肩膀炸裂。
鹰眼瞳孔微缩,随即感受到手心的力一下加大,不发一言。
小孩惨白了脸,咬着牙平复着,空气里久久都是压抑的喘息。
那把莹蓝,正与硕大的十字黑刀紧紧立在一起,竖直在小孩的床边。
疼痛终于平息,小孩恍恍惚惚地,发觉到了什么。那只三天以来从未卸过力道的小手动了动。
他望向小孩,见到小孩双眼放空,苍白的唇轻启。
手上的茧……是大叔……
鹰眼并不知道小孩内心,他垂眸,扫过自己手心,只见被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痕迹。
他面色如常地抬起头,下一刻,一下撞进小孩不知何时又蕴满饱满泪珠的眼。
大叔……”
小孩知道,母亲不会再回来,可是,她疼得那样厉害,母亲还是来梦里看她了。
小孩泪眼汪汪地看着鹰眼的方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浓重鼻音,“谢、谢谢你……”
她吸了吸鼻子,眼红红的。
醒来到现在,一切想说的话,都在那简单的一句里。
鹰眼顿了一下,道:“先养好伤。”
金色的眼睨过小孩缠绕着厚厚绷带的左肩。
“嗯!”小孩轻轻点头,湿润的眼一直目不转睛,巴巴地对着他的方向。
他知道小孩看不见。可是那股视线,却仿佛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引发莫名的触动。
静坐许久,他缓缓将一样东西放在了小孩发凉的手心,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从衣服里飞出来的。”
小孩的泪眼微怔,感受到了小小的东西。
是……种子。
可是,那时候,种子应该都已撒得不见踪影了。
“这些,有什么用?”
小孩回神,轻轻喘息着说,“是狒狒给我的,大叔,我想给你……”
鹰眼看着小孩,面色微愕。
“大叔,你会在这座岛定居吗?”
小孩说话很费力,却还是强撑着,“海上一个人……会孤独的吧。”
“这里有城堡,有酒,有狒狒。大叔,你以后就不用独自在海上漂流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
鹰眼的身体罕见地顿了一下,从不受任何波动的眼微眨,直直凝视着小孩。
良久,低沉的声音传出了,“知道。”
小孩想着什么,没有再说话,呆呆出着神。
两人同时无言,原因互不相同。
沉寂之中,窗帘外天色昏绿,黑鸦啼鸣,薄雾渐渐升起。
*
小孩静静地靠在阳台椅上,盯着天空的雨出神。大叔走近,小孩感受到了自己刀的气息。
那总震颤不休的刃,在鹰眼手里竟也乖顺非常。带着茧的大掌握住粗糙的刀鞘,他将刀缓缓拔开,莹蓝的光投进深邃的金色眼眸。
他低声道,“这把刀,从那一天起,已经完全属于你了。”
小孩愣了一下。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对吗?”
他审视着刀上的新月三重纹,“这把二十一工,是一把妖刀。”
“妖刀戾气深重,只有真正强大的主人才能驯服。否则,妖刀会反噬主人的力量,带来无限灾祸。”
“你母亲曾经驯服下了这把刀。然而,从我见到你那一天起,这把刀一直都还有自己的桀骜。”
“但是那一天,你的那一式,才真正把它变成你自己独一无二的武器。”
刀唰的一声收进鞘内,他递给了小孩。小孩接过,摩挲着刀,刀乖乖待地在手里。
鹰眼沉声道,“我曾说过,你很强大,没有骗你。”
“你的未来,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你的自由……”
鹰眼定定地凝视着小孩,“终将会像这把刀一样,紧紧握在手中。”
“去追寻吧。”那一声格外有力。
小孩愣愣地听着,仰望着鹰眼的方向,用力点头。此刻,那张黯淡的眼重新点燃了明朗的色彩,萦绕哀愁的脸蛋露出坚毅。
母亲所说的自由……终有一天,也会由她摘下!
鹰眼在小孩身侧坐下,翘着腿,垂眸,端过了红酒。
阳台外雨滴连绵,点点在石栏上弹跳,溅到身上。有惊雷瞧过,小孩面上的神情不再像初次一样哀恸。
“天凉了,进去吧。”红色液体在杯中摇曳,划出弧度。
小孩穿着他的白衬衫,披着宽大的外套,露出的肩膀上,绷带仍厚厚一圈。
闻言,她摇了摇头,轻轻出声,“没事的,大叔。”
望着那雨,小孩想起了什么,“大叔,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鹰眼端酒的手顿了一下,“怎么了?”
小孩默然许久,声音小小的,“大叔,等我好了……我大概就要回去了。”
鹰眼的脸看不出表情,“你的事,自己做主。”
小孩也点点头,只是脑海里却仿佛感受到,那一刹那,一股不知何处的波动。
雨声中,小孩的话传进鹰眼耳中,有些飘忽:
“大叔,他们说,你是世界第一大剑豪,只要是看到你的眼睛的人,都会害怕得无法动弹。”
小孩说着说着,却微微笑起来,“可是我看不见。”
小孩面上没有任何异常,一如从前的乐观,“不过,如果我看见了,我也不会害怕。”
“因为大叔,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小孩声音稚嫩,却那样真诚。
鹰眼回神,杯中摇曳的红停歇下来。
“只是,还是会有点好奇,大叔,你长什么样子呢?”孩子弯着眼,沉浸在幻想里,颊边不自觉露出两个浅浅的涡,面上是干净的微笑。
那双空茫的眼,倒映着一张愣愣的面容。
良久,鹰眼发出声音:“……你的眼睛,怎么中的毒?”
小孩眨了眨眼,“曾经被别人的毒针扎到了,后来就看不见了,眼睛变成了红色。”
小孩说着,并不沮丧,眼里染着血色,却还那样干净,仿佛永远不会被污秽侵蚀,“不过,没关系的。”
孩子弯唇,眼像月牙,“母亲说,这样也很好看。”
那双眼里露出了追忆,小孩面上有幸福的笑。
鹰眼顿住,金色的眸盛放着孩子的小脸蛋。
“嗯。”他轻轻点头,垂眸,品了一口红酒。这一幕还好没被熟悉的人瞧见。
雨大了起来,哗啦哗啦地敲落在岛屿,雨帘浅浅笼罩了阳台上坐着的两人。
*
“这一招,再来一遍。”
园内,狒狒拿着刀,围得远远地盯着这边。小孩举着刀,吃力地挥舞,额头上有着薄汗。
“再用力。”
莹蓝乖乖握在手里,小孩指尖发白,咬着牙,奋力往下一劈。
鹰眼紧皱着眉,严肃的面容丝毫不曾松懈,“尚可,等伤全好了,你的力量还会更强一些。”
小孩摸了摸自己肩上的一层绷带,点了点头。
“再来。”
“嗯!”
一群狒狒也在一旁学习着鹰眼和小孩的动作。
“你的那一式,红月,演示一遍。”风卷起酒红的衬衫衣摆,鹰眼笔直地站在对面,举起黑刀,低沉出声。
小孩颔首,垂眸,凝神静气。下一瞬,脚尖瞬间移转,身影左右闪现,又消失不见,在未觉之间,一刀已初露锋芒的莹蓝,携着众多血色刀花,炸裂在空气之中。
那只站在最前头的狒狒始终牢牢盯着小孩的招式。
刀气冲来,鹰眼面色如常的一刀,直接劈裂,“速度,较第一回已有成效。刀气,不够锋利。”
他走近一步,沉着声说,小孩侧耳听着,“将自己的气,集中在刀尖,而非刃中。”
小孩点头,感受着,又挥出一式。挥出之后,小孩面上露出少有的沮丧。
可是大叔久久没有出声,小孩还来不及收拾心里的失落,正要回首,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深沉的力量,就在自己身后很近的距离。
下一刻,一只宽阔有力的大手,在小孩手后,一同握住了那把莹蓝。
莹蓝向侧而握,刀身乖顺而激动。
严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闭眼,认真感受。”
“沉心,将力量从手臂,移到手指,用力捏紧,主动用你的意念,将其压缩成线。”
小孩闭上眼,被引导着。
“然后——”
嘶!
下一秒,一簇簇格外绯红的刀花,从未如此摄人魂魄,仿佛滚烫的岩浆,能够吞噬一切,反客为主地带动着浓郁的莹蓝气息,猛地往前方疾行飞奔,快得难以辨别。
砰!
远处高大异常的弯弧平台,竟然一下被砍成两截,刀气砍下之处,碎成无数碎裂石块,从高空坠落,丛林惊起群群休憩的黑鸦。
小孩感知着,睁开了眼,瞪得大大的。
鹰眼松了刀,立回原处,眯着眼,扫过远方刃气的终点,嗓音沉沉,“那一刀,也有你的力量。”
“只要你努力控制,这种力量,总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挥出。”那话里满是严肃认真,没有半点犹疑。
周围的狒狒看着那坍塌的巨大黑影,也都吓了一跳。为首那只拿着刀,一错不错地看着。
小孩终于自震惊中回神,听着那话,眼像盛进无数星光,看不见却异常亮,“大叔,我一定一定会掌握的!”
鹰眼面色凝实地点头,“继续,用我教你的方法。”
*
“大叔……”
小孩呆呆地瞪过来,让鹰眼移开了目光。
他面色如常地将黑刀背到身后,仿佛刚才那个用刀气划松泥土的男人并不是自己。
一旁的狒狒们也都傻了眼,任谁也没想到,刀还可以这样用。
天色不再那样深青浓郁,湿雾难得消散了一些,投下若有若无的阳光。
小孩回神,摇了摇头,难得对着大叔做了一个鬼脸,“大剑豪。”
鹰眼淡淡地扫过小孩的表情,伸出手,“种子。”
小孩从衬衫里把种子拿出来,分一半到那只宽大的手里,“大叔,不可以再偷懒了哦。”
鹰眼眸中划过一点不自知的无奈,他面无表情,“知道了。”
一高一矮弯着腰,在田埂里播撒起种子。狒狒们也都在旁边帮忙,一切从未像此刻这样和谐。
*
克拉伊咖那岛,有着诡谲恐怖的天气和环境,以及奇异得超乎想象的土壤。小孩惊喜地抱着东西,往城堡跑。
鹰眼正翘着腿,看着新送来的报纸。听到清脆的木屐声,他的目光几乎是无意识从报纸抽离,正巧落到进门的那张脸上。
小孩血色的眼亮亮的,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几下就跑到桌前。
“大叔!我们种下去的,都长出来了!”
才过了几天,那样小小的种子,竟然就长出了丰盛的果实和蔬菜。
小孩欢喜地把东西摊开,雀跃非常,高举着手,“今天,就由我……”
“来做饭!”
看着小孩高兴的样子,鹰眼闭了闭眼,默然良久,嗯了一声。
*
厨房里不知不觉传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鹰眼翻阅着报纸的手停了。他抬头,注视着厨房。
内里似乎哐叽哐叽的,不知在弄什么。
在这几十年的生命历程里,鹰眼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奇怪的无奈。
他放落报纸,往厨房走去。
才一进厨房,那双金色的眼微愕。
只见小孩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小手看不见,在身前捣鼓着什么,一言不发。
他下意识皱紧了眉,走近,只见小孩蹲在灶旁,在折腾火柴。
“……”
小孩太过专心,直到身后气息浓重得快成实体,才惊了一跳,“大叔?”
小孩回首仰望的那一刻,被那画面一下冲击,鹰眼瞳孔一缩,不忍直视。
小孩稚嫩的面上被熏的灰黑斑驳,大眼睛红红的,却那么干净,什么都不知道,整张脸透着一种诡异的无辜。
那道锋芒毕露的眉用力跳了一下。
终于,他出了声:“……我来。”
小孩愣愣地起身,在旁边站了一会,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火的温暖。
接着,案上的刀被拿起,鹰眼面无表情地睨着手下。
随即,面无表情地挥着菜刀,面无表情地将青菜极速切成细细的丝。
“大叔,切菜好厉害!”
“大叔,还有这个。”
“大叔……”
听着耳边的一句句呼唤,他顿了顿,闭上眼,面色恢复正常。
世界第一大剑豪,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