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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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去都不知道，外面吹得竟是凉风了。
刘伟和白晓天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蒋沐凡趁着刚好出来放风的空，跑到走廊尽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天气只穿一件衬衫还真不够了，蒋沐凡一边贪婪的吞云吐雾一边想。
正想着一会儿要不要給方黎带杯热奶茶回去的空档，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蒋沐凡端起来一看，是白晓天发来的，吧嗒吧嗒总共三条——
“四儿，你别跟老大一般见识，他说话冲，不中听，但也是真为你担心。”
“方黎的事儿我们都很难过，今天你换衣服出来前老大还哭了来着，我都没见过他哭，他就是怕你钻牛角尖，你别生他气。”
“也别害怕，四儿，坚持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还有我们在呢。”
蒋沐凡一字一句的读完，掐了手里的烟，嘴里“切”了一声，像是抱怨一般的嘟囔了句：“看人家多会说话。”
原本他是想两只手并用的给白晓天赶紧回复一下，可还没打出两个字，任明的电话就打来了。
滋滋——
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蒋沐凡心里忽然一紧。
怎么…？出来这一会儿，方黎就有状况了？
他不假思索的点了接通，接着撒丫子就往进仓的消毒入口跑。
“喂任明哥，怎么了？”
“啊蒋儿啊，你这会儿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任明声音听起来似是有些紧张。
蒋沐凡的语速飞快：“刚朋友来了，我出来了一趟，这会儿打算再进去了。”
任明听着话筒里的不稳气息，猜到蒋沐凡大概又是在跑了，于是相对放缓了缓语气，道：“哦那行，那你一会儿先来一室的办公室一趟吧，有事要跟你说。”
......
层流一室，医生办公室。
层流室的分布分为四个板块，进去之前先做第一次消毒，先进入一室和二室，这片区域主要是给医护人员用，几间医生独立的办公室及护士的配药区。
层流三室是另一个消毒区域，这里的消毒环境更严谨，消杀的更彻底，在三室消杀完，则正式进入四室，四室也就是病人的病房，严格的百级层流环境了。
平时蒋沐凡都在层流四室跟方黎寸步不离，不知昼夜，这还是他进仓以来，第一次进到层流一室。
任明和查尔斯还有永医大的血液科主任田兆敏，共用一个大办公室，里面一整面墙都是监控，四面八方的观察着方黎的动态。
蒋沐凡进去的时候，任明和田兆敏正一边一个的站在查尔斯跟前，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英语，像是在开什么小会。
任明跟查尔斯正说的火热，没注意到蒋沐凡进来，田兆敏率先看到了蒋沐凡，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忧色，朝蒋沐凡招了招手。
蒋沐凡礼貌的打了招呼，看查尔斯脸色不对，小心的低声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任明瞅了一眼蒋沐凡，头疼的揉了把太阳穴。
“那个，来，你先坐。”
任明随手拉了个板凳放到蒋沐凡身前，最后又扭头看了眼查尔斯，双方脸色都不太好。
见蒋沐凡坐稳，任明清了清嗓子，开口直截了当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
蒋沐凡下意识脱口而出，说的有些着急。
任明也答得利爽：“适配骨髓找到了，人在南港，自愿捐献。”
蒋沐凡眼睛一亮：“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安排移植？”
看着蒋沐凡的表情，任明的脸色缓沉了下来：“……坏消息就是关于这个。”
蒋沐凡：？
瞥了一眼蒋沐凡，任明给蒋沐凡手里递了一份化验单，坐到了蒋沐凡对面。
“这是今天的报告，方黎的骨髓幼稚浆细胞在百分之十以上，外周血浆细胞也超过了百分之十，由此基本上可以确诊——这是浆细胞白血病。”
在听到“浆细胞白血病”这几个字的时候，蒋沐凡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什么……什么意思？方黎已经转浆白了？”
蒋沐凡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数据，声音不由得有些抖。
方黎病了这么久，蒋沐凡在医院长时间的耳濡目染，还有平时他自己上网查的资料，已经是对多发性骨髓瘤也有了一个颇深的理解，所以骨髓瘤转浆白意味着什么，不用任明解释，蒋沐凡自己心里就明白。
任明看着面色忽变惨白的蒋沐凡，话里带着心虚：“你先别慌，应该还有时间。”
可是怎么能不慌？一时间，蒋沐凡觉得任明在这会儿能给他一个板凳确实是一个明智之举，他甚至感觉自己现在连坐都有点坐不稳。
“那他还能做骨髓移植吗？”
蒋沐凡强稳住自己的声音问。
任明抿嘴思考了一会儿，有些犹豫：“按道理来说，还是可以的。”
什么叫按道理？
蒋沐凡心里嘀咕一声，紧接着追问：“那查尔斯怎么说？”
任明头疼的挠了挠腮帮：“查尔斯主张直接准备移植，但……”
“但？”
“但我不赞同他的想法。”任明一声叹息。
“……”
蒋沐凡眉头一皱：“为什么？”
任明抬起眼皮不忍的瞅了一眼蒋沐凡，接着坦言：“移植骨髓首先就要直接摧毁病人的整个免疫系统，这个过程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按照国内的规则，我们在正式做移植之前会对病人进行评估，看其是否耐受，所以方黎现在的这个状态就是——他的评估数据在我这里过不去，我不能保证他是不是能撑得下来。”
“那不做移植的话还有别的方法吗？”
“……目前没有了，只有移植才能治愈。”
“......”
查尔斯和田兆敏一直立在远处，依旧拿着几张报告单争论着什么。
办公室里是苍白的白炽灯光，混杂着有些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的桌面一尘不染，只摊了两张任明拿来的两张报告单，上面的数据像是带了刺。
蒋沐凡沉默了许久，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被那个转浆白的现实吓到了，又也许是在理智的思考后期怎么给方黎选择一个万全的治疗方案，更或许——他大脑早已是一片空白，干脆没有办法思考。
任谁看蒋沐凡这会儿的样子都应该是束手无措了，毕竟这些指征一出，任明自己也慌了。
多发性骨髓瘤转成浆细胞白血病，世界级别的大佬都挽回不了，他哪里来的本事来为方黎逆天改命？事后跟严宁没法交代，跟蒋沐凡没法交代，跟贺白更是。
哪有什么万全的方案，不过是在赌，看早死还是晚死的事情。
蒋沐凡眼睛定在那两张纸上，一动不动了好几分钟，久到任明差点要憋不住打破这片僵局。
忽然，一道嘶哑的声音从蒋沐凡的口罩下传出来——
“那还是做移植吧。”
任明一万个无奈奔过，心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会这么选。
说完，蒋沐凡抬眼望向了任明：“就算希望再渺茫，这也是方黎唯一的希望不是吗？”
“……”
那眼神在任明眼中堪称震撼，像是一个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破釜沉舟，视死如归。
少顷，任明将自己从那灼得吓人的气场中拉了出来，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行吧。”他闭着眼睛无力的回应，“你的想法我知道了，但你一个人说了不算，还得跟方黎他妈商量才能做最后决定。”
“放心，方黎他妈也会跟我站在同一边的。”
蒋沐凡不以为然的淡淡道。
任明瞪了一眼蒋沐凡，低声骂了句：“那你们就是一对儿疯子…！”
查尔斯和田兆敏还在用人听不懂的鸟语争论个没完，蒋沐凡又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听任明说，这两人无非也就是在吵方黎这个移植的事，田兆敏站他的立场，查尔斯站蒋沐凡的立场，谁也吵不赢谁。
M国人胆子大，中国人更保守，但按任明的说法——最后这两个人再吵也是白搭，决定权还是在直系亲属手上，连蒋沐凡都挨不着。
只不过这么长时间，大家都在方黎的身上费足了功夫，现在遇到分叉路口了，谁都想走自己坚信的那条道，那毕竟是条年轻的生命。
蒋沐凡见没自己什么事，拍拍屁股打算起身回去了，临出门前跟吵架的那两个打了声招呼，丧里丧气的去了层流三室，去做进一步消毒了。
然而也就在他刚进入消毒仓的时候，医生办公室的监控上——忽然炸起了刺目的红灯。
......
蒋沐凡离开期间，方黎突然骨痛发作，从丝丝的腰痛一直蔓延到了全身，最后剧痛到他全不能忍。
身边一时半会儿没人，方黎为求一支止痛针只能自己按呼叫键，奈何呼叫键设置的位置尴尬，就在他伤的肋骨的那一侧的床头上。
方黎身体虚弱，没力气自主翻身，只能用那只还算能自如抬起的胳膊去够，可费劲的够了半天，死后是够不到，于是这个二愣子的内心一动——
肋骨这事儿也养了有一段时间了，稍微抬抬伤了肋骨那边的胳膊，也不至于不可以吧？
所以他就这么着的发了个狠劲儿，结果这一动，就动出了事儿。
刚把手搭在了床头边的呼叫按钮上的一瞬间，体内又是闷闷的“嘎嘣”一声——胸口袭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喉咙就涌上了一股血腥味。
本就被身上的骨痛折磨得快散了半条命，现在又作死出了这一出，方黎在无比悔恨之中终是摁下了按钮，而后就废物依旧的不敢再有其他的动作了，静静痛苦的等待救援。
小护士来的很快，一进来就看到方黎的脸色发紫，胸口又出现了一片淤血，立马就察觉到这状态不对，肯定是肋骨上出了问题，一刻不敢耽误的连忙呼叫了骨科的医生。
蒋沐凡刚出了三室就听到了病房那边的动静，警报四起，脚步慌乱，还有几声方黎痛苦的低吼。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蒋沐凡慌得鞋都顾不上穿好，连滚带爬的就往病房的方向冲——
等到门口的时候，病房里面就已经是站满了人了，他们把方黎的床围的紧紧密密，水泄不通。
地上满是医用纱布，还有几块儿上面甚至能看得见星星鲜红的血点。
方黎身上的监测仪滴滴的叫嚣，就像是一根带着倒钩的刺，直直扎进了蒋沐凡的太阳穴。
医护人员围着那张一米二的病床手忙脚乱，来往的人碰得床围和墙壁叮当作响，病房里焦灼吵闹，一直守在检测仪旁边的主治副手，强忍紧张的报着方黎的心跳和血压，三四个高级特护一次又一次的从人群中钻出来，手里的抱着一盘接一盘的用过的带着血的医用纱布，轮番着在人群中冲进又冲出。
场面一片混乱，蒋沐凡似是能从中听到方黎那就要窒息的呼吸嗡鸣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穿过那层人墙的，蒋沐凡只记得等他再看到方黎的时候，方黎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根有着两指粗的针管，针管的另一头，被一个男医生稳稳的控制在手中。
方黎面色苍白，眼睛半睁，看得出他大概是很痛苦的模样，但不知他的神思是否还是清醒。
就在蒋沐凡忍不住想叫一声方黎的名字的时候，那男医生似乎是发现了蒋沐凡的靠近，率先低声道了一句：“家属先出去。”之后，丝毫不见慌乱的径直从方黎的胸口处抽出了一管浑浊的积液。
那管积液的抽离就像是拔出了方黎呼吸道上的一个塞子，方黎忽然猛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至了一个令人揪心的高度，而后重重落下，紧接着就疯狂的咳嗽了起来——
蒋沐凡毫不理会刚刚那男医生说的话，他也不去想为何那男医生要让他先出去，捉住了方黎的手，就想往跟前再凑一凑。
“方黎，方黎？方…”
蒋沐凡下意识一遍遍的唤着方黎的名字，仿佛觉得这样，方黎也许会不那么害怕一些——
可意料之外的是，在还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呼唤的时候，蒋沐凡的余光一扫，忽然看到了那铺在方黎身下的那块儿洁白干净的被单上，似乎是沾上了一片暗黄的污渍。
……
蒋沐凡一看就知道那大概是排泄物——方黎出了突发状况，可能一时没能控制住，所以......
毫无排斥可言，蒋沐凡那时难过的只想哭。
“方黎......”
他强忍着哽咽，失声一唤。
……
——这就是病人。
无能为力的、毫无尊严的、最后甚至，都难以为人的病人。
……
动作堪称是迅速，蒋沐凡从床头柜里抽出了一张新的医用护理垫，果断的趁着混乱抬起了方黎的腿，把那张护理垫娴熟的塞到了方黎的身下——
他想要帮方黎遮盖住那片刺眼的痕迹，他不能允许这曾经如太阳一般热烈骄傲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没了最基本的体面。
可就在蒋沐凡刚把那张护理垫放好，以为一切都应该已经隐人耳目的时候，一声冰冷又凶狠的低吼，忽然猝不及防的冲进了耳中——
“出去！”
那是方黎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野兽。
蒋沐凡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的抬起了头。
那时方黎正眼眶血红的盯着自己，脸色一如既往的惨白，表情甚是吓人。
蒋沐凡被吼懵了一瞬，不由停下了动作，而方黎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就踏着蒋沐凡没回过神来的缝隙，声音骤然变大。
“蒋沐凡，你出去，别过来！”
蒋沐凡被震在原地说不出话，只是喃喃的又唤了一声方黎的名字。
“为…为什么……”
——怎么了？没事的，我陪着你啊……
心声念不出来，是因为方黎那狞恶的目光就生生的钉在已经身上，仿佛是能瞬间将这块土地焚烧成齑粉。
那怎么会是方黎的眼睛…？
那不该是方黎的眼睛。
然而方黎并没有理会蒋沐凡的惊愕与悲伤，只是自顾自的又重复了一声：“出去啊！！”
那音量仿佛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蒋沐凡感觉自己痛得就要不能呼吸，他难以回神的颤着声，束手无措的恳求了起来：“方黎，方黎......方黎你不要这样。”
他死死抓住方黎的手，强忍着哽咽，极小心的安慰，不愿离开：“不要这样方黎，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方黎。”
可蒋沐凡越是温柔，方黎就越是激动，精神的筋被拉扯到了极限，在蒋沐凡泪已充满了盈的眸子里，终于崩断——
方黎不管不顾的爆发，像是一只要与谁同归于尽的大鹰：“你出去，我求你…你出去！别在这儿呆着，蒋沐凡，你出去！出去！！”
“方黎！”
“滚啊！！！蒋沐凡！！你他妈快滚啊！！！”
滴——————
世界的所有声音都已远去，被一阵难以抗拒的灭顶而来的耳鸣所覆盖全部。
终于，方黎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嘶吼的就要力竭。
方黎从未这样失控过，从未有过。
他一直都是一个内核强大无所畏惧的人，他不会认输，不会低头，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能将他打倒。
方黎从未这样失控过。
仿佛是有一道惊天的巨雷从大脑劈过，蒋沐凡被彻底吓到了，可他依旧还是倔强的不愿意挪动半步。
骤然之间，一只大手从身后捏住了他的肩膀，不由分说的使了把猛力就将自己向后方拉去——
蒋沐凡脚下一个趔趄，被以一个半搀扶的姿态拖出了病房。
那人的力道不小，任蒋沐凡如何挣扎都挣不脱，只能极力的一边反抗一边叫喊着让那个人放开他——病房中哄乱一团，再加上方黎痛苦的低吼，就像是两个不懂事的在争吵的孩子。
等最后到了走廊上的时候，空气才突然安静下了不少，可蒋沐凡却还沉在那已经崩溃的深渊里难以出来，刚见那个拉他的人稍有松手的趋势，就一鼓作气的又想往病房里面冲。
结果那手臂的主人似乎是早有预判一样，蒋沐凡只朝前扑了半步，就又被那个胳膊一个用力拽住，从身后牢牢环住了身体。
蒋沐凡这才恍惚抬眼，认出了那拉他的人好像就是刚刚给方黎抢救的男医生——
因为他看到了那医生手上的黑色护腕。
紧接着，一个沉着镇定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冷静，凡凡。”
“别去看他。”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