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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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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早,第一个疗程就开始了。
方黎每天要打五六瓶水,不但有化疗药用的药,还有稳定身体机能的药,甚至还有抵制副作用的。
蒋沐凡琢磨着医生开药,就像是在做数学题,是在不断的负负得正中。
比如治疗方案里的一个沙利度安片,任明提醒他这药副作用很大容易血栓,那方黎就要打一瓶抗凝血的吊瓶。
还有那个快两万一针的万珂,有血小板降低和容易腹泻的副作用,导致方黎不得不每天都要测血常规看血小板白细胞的状态。
整日蒋沐凡都提心吊胆,提心吊胆方黎的血常规不正常,提心吊胆方黎会不小心磕了碰了突然再骨折,提心吊胆银行卡的余额一天一天的如流水般的负增长。
再次缴费的时候蒋沐凡是又见识到了,前两天才收了三个学生的课时费,还在微信余额里没捂热,护士站搞结算的小孙就来催费了,蒋沐凡去缴费处又补了一万。
才过去了几天,每天几千的花销。
蒋沐凡坐不住了,他们这单薄的积蓄经不住这样花,他要赶紧去把工作室撑起来。
白晓天不止替了一个周末的课,他见家长对他的反馈还不错,便自告奋勇说帮蒋沐凡多带两天,让他先把方黎那边稳定好。
蒋沐凡要给他开全工资,店里这半个月的钢琴课没有停下来不说,大事小事还都是白晓天在帮他操心,一把手的任务说接就接。
但白晓天坚决不要,把蒋沐凡打给他的九千块钱课时费全数退了回去,说自己不是来赚钱的。
刘伟听说后也站在白晓天这边说话:“你两三天就一万块,兄弟现金拿不出那么多,就出力帮你赚点钱了,晓天这份心你一定收下。”
蒋沐凡实在坐不住,他一个永音本科生可以在外收300的课时费。
白晓天一个硕士毕业的留校讲师,怎么能给他白干,对不住白晓天,连白晓天父母都对不住。
三个人有一天约着在医院楼下撸串,晚上蒋沐凡和白晓天因为工资推来就去的差点打起来。
白晓天实在拗不过蒋沐凡,跟蒋沐凡平分了那几节课时费,算是都各退了一步。
“这样也好,老四这小子心理平衡了以后,跟咱们也好开口了。”刘伟见事情解决,端起啤酒杯跟两个小老弟碰了一下。
他们四个是他们那层宿舍楼里出了名的“团结宿舍”,大概是没凑成一对儿的都爱踢球,凑成一对儿的结为连理,更是好上加好。
刘伟排行老大,老二方黎,接下来是白晓天和蒋沐凡。
他们本打算就老大小四儿的叫了,结果方黎嫌老二太难听,打破了这个规定。
刘伟就是刘伟,偶尔求他有事的时候各位会喊他大哥,方黎就方黎或者大黎的叫,白晓天名字好唤,晓天比老三都顺口,就那么叫下去了。
蒋沐凡这绕口名字,稳拿着老四的称号没变过。
刘伟干完那杯啤的,清了清嗓子跟蒋沐凡说:“你最近要是打算赚钱,我这儿琴行老板资源多,能帮你盯着点散活。”
“行啊,只要你看我能上的,什么都行。”蒋沐凡听了起了劲,“我还正准备跟你聊这事儿,教育行业待久了,只知道能代课,都不知道咱们这行还有什么赚钱路子。”
“这两天我都替你想过了,让你去推销器乐你肯定干不来,你这高高在上的蒋老师干久了拉不下脸。我这儿有个演出群我拉你进去,里面有很多招演员的,虽然钢琴乐手的不多,但你没事儿看看说不定有你能接的活。”
刘伟说着拿起手机挑了几个群给蒋沐凡看,蒋沐凡扫了两眼就答应了。
刘伟边操作边说:“还真别急着不打听清楚就接活,不给你开工资的,不给你发补助的多得是,你别杀红了眼。”
刚把蒋沐凡拉进去,蒋沐凡手机里蹦出来了好些个新群聊消息,看来路子还是不少。
蒋沐凡在散活这块儿虽然比较小白,但刚进社会的时候多少心里还有数的。
搞音乐的其实不像大众想的那么触不可及,整日都是靠着喝露水过生活。
大批的毕业生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他们有技术有专业,但对口单位少,竞争也激烈。
学作曲理论的去影视公司,大公司进不去小公司看不上,干的是枯燥无味的活儿,干不干的出来,全看老师有没有好好带你。
学器乐的大多数都当了老师,要么自己像蒋沐凡这样的自己开个小场子,要么就散带,也有很多人为了追求稳定,再硬着头皮考教师资格证,考编制进了个大中小学。
下来就是同千千万万的本科生一样,专业和就业完全不对口,有考公务员的有去被安排进单位的。
离点谱的当个代购当个销售都很正常,他们周围还有个最后去婚庆公司的。
方黎能进乐团,白晓天能留校,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好职业。
哪怕这个在团里是个冷门乐器,五年十年碰不上一回马林巴专场,哪怕那个是个普普通通辅导员,写论文评个职称堪比上天。
在外人眼里,这两位是万里挑一的走了正道了,毕业说起自己在干什么是说的出口的。
尽管工资就那么些,起码在这个平台多少有发展有奔头。
方黎如果想,分分钟可以出来办个讲座上上课,节节都是大师课,白晓天也是一样。人家头衔尚在。
别看蒋沐凡和刘伟赚的多,尤其是刘伟,做器乐买卖赚的不是一点点。
等再过个几年,刘伟的永音毕业高材生,就会慢慢淡化变成一个琴行老板。
蒋沐凡也是,他再慢慢拓宽自己教师团队后,他就也一样变成了机构老板。
他和刘伟的未来,是所有永音学子的无奈。
曾经永音的在校生,以自己是个在永音“搞艺术的”为荣,能在整个永宁市里抬着鼻子走路。
他们带着永音给他们的优越感,觉得无论在任何角落,他们就是那唯一的光,谁都够不到的光。
有人嘲讽也有人感叹,艺术生的清高是抹不去的。
永音的孩子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一天都是个什么高傲的德行,但他们乐在其中,把那些酸话全当放屁。
这些所有的光,就亮个那么四年,要是有劲儿继续学的那还能再亮四年。
要是学不进去了,这些小灯泡儿们就被投进了社会里,让他们认清,世界第一还是那些清华北大的,学艺术的算个屁,最后还得用五谷杂粮来填饱肚子。
等到他们没电发光了,他们也就长大了。
蒋沐凡是长得比较快的,刚自己出来干没多久,就在永宁市的各种大小艺术机构里琢磨出来,永音出来的各位——都是打工人,谁都逃不掉。
他早早关掉了自己叫“艺术家”的那盏灯,打算出来赚钱养活自己。
从给别人打工开始,到自己选址开了沐音工作室。
从一节课只有六七十开始摸爬滚打,到现在一节课收费300,学生和家长都能尊称他一声“蒋老师”。
蒋沐凡没刘伟那么爱财,他是个图安稳的,辛苦了两年把工作室经营的差不多入了正轨,他们贷款买了他俩现在常开的蒙迪欧。
他俩把蒙迪欧叫“小女儿”,“小女儿”今年两岁了,蒋沐凡进入了佛系赚钱的状态。
所有器乐学生不多不少五十多个,他带着不累,收入也不错,他也不怎么想扩店。
他还是想有空钻研钻研他的专业,有机会也去比比赛见见世面,哪怕是旅游,也比整天算账强。
刘伟总是说他俩贪图享乐,开个玛莎拉蒂他不香吗?不说玛莎了,沃尔沃也好啊。
蒋沐凡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方黎也是一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蒋沐凡必须要把账算起来了,他打算观望方黎一周的时间,如果开销一直是这样,他打算跟方黎商量把“小女儿”挂到二手车市场上去。
无论如何,人命关天。
方黎是个心里有数的,办理入院的那天他就跟团里请了长病假,市乐团是政府管理的,待遇还算过得去,听了方黎的情况,给他办了个停薪留职。
现在他没了收入,经济压力都落在蒋沐凡一人身上。
他每天看着护士小孙每天夹在床位上的扣费单子,看的是心惊肉跳。
就靠沐音那一阵好一阵坏的营业额,他不出两个月就能把卡里的积蓄吃干抹净。
方黎想的自己的白细胞直往下掉。
任明这几天从方黎言语间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气得他揣着退烧药就找上了门。
“你这个焦虑只会让你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你血小板低就得多输一袋血,白细胞低就得多打一针升白针。这个账你自己算算!是乖乖配合来减轻家属负担还是每天操心这些没用的!”
被任明这一通教育,方黎失眠了整晚——他这个堂堂勇敢男子汉,怎么就被困床上下不来了?
他疼了这么些年的蒋沐凡,如今只身扛下来这么大座山,不能再让他多吃哪怕一口的苦了。
方黎深夜差点流下泪来。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但各项数值却突然好转了许多,任明还以为这是回光返照了。
方黎整装待发,自己买饭自己看针,自己能做的事坚决不让蒋沐凡动手。
他天地不怕,什么坎过不来?
但化疗的痛苦是抹不去的,任明说第一个疗程都会比较难熬。
因为药物副作用,方黎经常手脚发麻,发烧腹泻偶尔还胃疼,人跟医院之间的联系仿佛是有玄学一般。
他进医院前,觉得自己只是偶尔会腿疼腰疼,但让他抗上十斤米上个五楼应该是问题不大。
怎么进了医院才一月不到,他就觉着自己将命不久矣了。
方黎趁蒋沐凡还没出门去上课的空,昏昏沉沉的拽住了着蒋沐凡的手:“宝儿,你老公有几件事儿要跟你交代...”
“你好好的啊。”蒋沐凡那会儿刚套上了件灰蓝色大衣,安顿完方黎的下午饭,打算出门上课。
“行行,我快快说完。”方黎变回了人样说,“我知道你这两天在找活干,我理解我接受,但我得跟你提几个要求行吗?”
蒋沐凡没吭声,在等他说完。
“夜店酒吧什么的乱场子你别去,别让我操心,而且要碰上什么学生家长之类的熟人,你在这行还混不混了。”
“外地边县的散活你也别去,就当天去当天回的,我不想你这么辛苦。”
“别做你觉得违心的活,我心疼。我可以在医院找刘伟研究研究理财,指不定还能入点账。”
“你去工作了别担心我这边的事,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保证能少打一包血就少打一包血,这关是咱俩一起过的,你无论去做什么都要跟我说。”
方黎深深地看了蒋沐凡一眼:“能答应我吗?”
蒋沐凡伸手搓了搓方黎苍白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好,我保证。”
方黎笑了笑,松开了他的手:“去吧,路上开车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