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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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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明将方黎转到精德后的这几日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的给蒋沐凡汇报了一遍,其故事的跌宕起伏和惊心动魄,听得蒋沐凡的心都要从肚子里跳出来。
尤其是方黎被抢救的那段,在一旁的刘敏都听得觉着揪心,蒋沐凡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去给严宁来个夜闯精德。
贺白默默的站在一边,没有一句话,甚至连一个表情都不愿参与其中。
他早看出了蒋沐凡的坐不住,贺白猜想,大概率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蒋沐凡就要跟自己说告辞了。
贺白平日里压抑惯了,现在忽然让他尝了几天甜头,等到离别时,竟有点比从前还要容易难过。
严宁派来给任明帮忙的小伙子终于找到大部队,小伙子手里拎了一兜子饮料跟矿泉水,满头大汗的跑来,给各位一人发了一瓶。
任明好笑的瞅着这小伙子,觉着严宁说的这“机灵”小孩儿,智商其实还有待考察。
既然严宁的人来了,任明便不好再多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就一手扶着刘敏,一手牵着果果坐着严宁的车回家去了。
蒋沐凡坐在贺白的车上心事重重,一路无言。
这几日拼死拼活的打听方黎的下落,现在忽然给了他标准答案,蒋沐凡一时间还有些迷茫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已经过了毛头小子横冲直撞的年纪了,有了成年人基本的冷静,蒋沐凡心里清楚,自己若是第二天直接上门找过去,将要面对的,大概率就是被赶回来。
然后他与方黎之间的那道墙,定会被死死的再加固一圈。
可是无论如何蒋沐凡也等不了了,该去还得去,谁愿意寄人篱下哪怕是一天?
他不去找方黎,他还能干什么呢?
蒋沐凡打算将自己的东西再重新打包起来。
精德医院在大南郊,临近永宁的大学城,附近有许多短租房。
方黎那边若不让他近身,他可以去找大学城那边的房子去住,那儿有许多短租房,按天算,一天不到二百。
贺白这里他不能再久留,在这秘密基地歇了这么些天的脚已经很过分了,再留下去,他对不起的人就太多了。
方黎、蒋萍、贺振华和贺白,甚至还有贺薇,他不能只好过了自己。
到了家,蒋沐凡换了拖鞋,跟贺白简单的道了句自己先回房了,就直接打算进了卧室。
不料贺白却在他刚要抬脚的时候叫住了他:“凡凡。”
蒋沐凡回头:“?”
看着蒋沐凡的眼睛,贺白能听到内心仿佛是有一个声音在清晰地低念——
可不可以别去找他。
不要去,就留在这儿。
留下来吧……
“……”
果然,尝了两天甜头,等到离别时,就会变得更难过。
蒋沐凡对上了贺白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里好像含着无数句就要呼之欲出的话。
想起下午在书房看到的一切,蒋沐凡心头一震,更想要逃。
“怎么了?”
他躲开了贺白的眼神。
贺白恍神一瞬:“你——”
……
心潮翻江倒海,可理智却本能一样的突然出现,再次封住了那颗装满了隐忍的心,把所有就要溢出的情感再次死死的关在里面。
相视了片刻,贺白竟低低的笑了出来——他笑的坦然,仿佛从未酸楚过。
“没事,今晚有点闷,睡觉记得开点窗户,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
贺白的温柔让蒋沐凡不由的一愣,他干哑着嗓音连忙回应:“不用,你忘啦,前天我才把我的车从机场取出来,花了快二百大洋的停车费,明天你就安心去上班吧,我自己开车过去。”
掩饰着自己的心虚,蒋沐凡的表情也是僵硬的难看。
“好。”贺白淡淡的点了点头:“那你带好钥匙,如果没地方去了就回来。”
“好。”
答应完,蒋沐凡双手搓了搓裤腿,拧身回了房。
……
安静之中,那个低而冗深的声音再次出现——
他和他的蒋沐凡,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可能了。
贺白无能为力的想。
……
和蒋沐凡前后脚,贺白也打算回房。
他的主卧在走廊尽头,回去的时候会路过蒋沐凡卧室的门口。
由于今天转移注意力的事太多,蒋沐凡一时间忘了跟贺白说今天周汉哲送琴的事。
于是路过次卧的时候,贺白无意中往房中一瞥,看到了蒋沐凡房中可谓是斗转星移的变化——
愣了一下,他停在了蒋沐凡门口。
蒋沐凡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后脑勺:“哦对,这是我在那边的琴,就跟你说的那个,今天被周汉哲送过来了,我见摆在哪里都不合适,就挪这儿了……先借你的地方放一下吧……我,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搬哪儿去。”
其实这话一听也就过去了,贺白没怎么细琢磨,“哦”了一声就进了自己房子。
接下来隔壁就传来了蒋沐凡丁玲哐啷的收拾行李的动静。
贺白枕着双臂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顶上挂的冷白色吸顶灯,觉着蒋沐凡房中的声响有些惹人心烦。
他百无聊赖的麻痹着自己,开始琢磨起了蒋沐凡是怎么把琴拉过来的,是周汉哲大发善心给送过来的,还是蒋沐凡真的去跑了一趟自己想办法拉回来的?
次卧里的那张床一个人挪也够呛吧?……这小孩儿也不早说,他完全可以约个自己下班的时间让把琴送过来,这样的话,挪家具也有人给他搭把手。
……不过家里确实少了一个放琴的地方,别看这房子平时没人住,可大件小件摆的还挺饱和,就这三间房。
……
三间房……
三间房。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贺白忽然后背像是被谁浇了一盆凉水,冰得他头皮发麻。
他一个起身大步去了书房,掌心轻轻搭在了门把手上,慢慢向下压去……
吧嗒。
门锁顺利打开了。
贺白站在原地,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回头望向蒋沐凡虚掩着的房门,从门缝中穿出来的灯光,如一把利剑,直刺进了他的心上。
刚刚封好的灭顶的不甘,仿佛又有了要冲破防线的势头。
……
蒋沐凡正将那三只箱子再次打包好,身后的门忽然被推开——
贺白身上似乎是带着冷风,他一把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
“书房,你今天进去过了对吧?”
蒋沐凡瞳孔瞬间放大。
贺白死死盯着蒋沐凡的眼睛,他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不要走,好不好?”
……
南郊这边的区领导大概很爱柳树,大路边上种的全是随风摇曳的枝条。
精德医院门口,双向两车道的路边,不例外的也种着一排,夏天来了,刚发的绿芽已经变成了小嫩叶子。
一辆白色的蒙迪欧停在了精德医院的停车场,车后座被完全放倒,里面难受的塞了三只大箱子。
方黎再金贵,也不能让精德就此停业,所以蒋沐凡进大门进的还算顺风顺水。
任明就在家呆了一夜便又来上班了,不过严宁同意他在刘敏腿脚不方便的最近几天,可以每天都回家,照顾老婆孩子。
所以任明进方黎住院楼之前,还能自由使用通讯设备,他给蒋沐凡甩了个方黎病房的具体位置。
方黎住在医院最深处的小三楼的顶楼。
具体用什么招数,是按动作片的路数还是按谍战片的路数来近方黎的身,那就看蒋沐凡的了。
蒋沐凡轻装上阵,脸上没口罩头上没帽子,他打算用说客的路数——去了跟人家好好讲道理。
道理能讲得通就讲,讲不通那就呆在这儿了,一直呆到方黎出来。
这样也好,他一直想要光明正大的与方黎并肩,可这六年来他却从未见过方黎的家人,从来都是方黎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下所有的谩骂与反对,他还从未站出来说过什么。
蒋沐凡猜想这里肯定不止严宁一个,方黎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爷爷奶奶指不定也都在,刚好趁此机会,他也跟方黎家人表明自己的立场。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被理解,虽然有点为时已晚,但迟早要面对。
下车前,蒋沐凡整理了一下仪容,体面的拎了兜水果,怀里抱了束花,往任明说的方向走去。
任明说的这个小三楼,装修的相当上档次,一楼一进去是个咨询台,里面坐着两个漂亮小护士。
小三楼位置比较深,一般没什么人过来,里面的小护士看到门口站着个抱着花的小帅哥,早早就站起来打算问询。
蒋沐凡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你好,请问方黎是不是住这里?”
小护士本以为这是个走错路的小哥,毕竟她们这楼上就住了一个病人,并且不接待探视,可谁知这人就是来找这个不接受探视的人物的。
蒋沐凡的唐突来访,让两个小护士有些不知道怎么解决,院方对这个叫方黎的病人保密工作做的很好,要来的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这个人对楼上住的这位,连名带姓的能叫的这么清楚,小护士摸不清底细,既不敢轻易放人进去,也不敢硬赶人家走。
其中一个小护士冲蒋沐凡客客气气的微笑:“先生您好,请问您贵姓?方先生目前不接受探视,我得请示一下我们主任。”
“我姓蒋。”蒋沐凡彬彬有礼道。
小护士记下了,冲旁边另一个小姑娘努了努嘴,示意其赶紧给楼上打电话,接着从前台出来把蒋沐凡往大厅的沙发上引:“好的蒋先生,那您在这边稍坐。”
蒋沐凡站在原地不动,依旧温和道:“没关系,你请示你的,我就在这里等。”
没两分钟,那边小护士的电话就接通了。
蒋沐凡观察着远处那个肘着座机电话的姑娘的神色,看人在那儿不知道跟谁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没放下听筒摁下了挂断键,好像是又给谁打出去了一个,这回这个效率很高,小护士说了声“好的”,就把电话放下了。
没过一会儿,一个年轻小伙子,西装革履的从旁边电梯里下来,礼貌的把蒋沐凡请上了二楼。
二楼走廊上空荡荡,总共就四间病房,都是全落地窗的套间,蒋沐凡路过时朝里面瞅了几眼,觉着每间房都比他和方黎住的那个狗窝要大。
走廊尽头有一间会议室,年轻人带蒋沐凡推门进去——
里面只有一个气质颇佳风韵犹在的中年女人。
严宁手里捧着个咖啡杯背对着门口,站在会议桌后正望着窗外。
年轻小伙退出会议室后,严宁缓缓的转过了身,看了一眼捧着花束的蒋沐凡,冷冷开口道了一声:“久仰大名啊,蒋沐凡。”
“阿姨。”蒋沐凡大方的叫了一声。
严宁并没有被蒋沐凡谦逊乖巧的态度所打动任何,她优雅的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挺厉害,怎么找到这儿的?”
“连蒙带猜,托朋友打听。”蒋沐凡诚实的回答。
“然后就异想天开,觉得直接找上门来,就能见上方黎?”严宁一声冷笑。
蒋沐凡看着严宁的姿态不免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坦诚道:“不,我来是想跟您好好沟通的。”
“我跟你有什么好沟通的?”
严宁收紧了拿着杯子的手指,眉目锐利的盯着蒋沐凡的眼睛:“我要是愿意跟你沟通,何至于把方黎大费周章的转到这儿来?你不要妄想我请你上来,是同意你来见他的。”
严宁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摔在了桌上,溅了一桌的咖啡。
平复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她再次开口:“事已至此,我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我也懒得猜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但既然你来了,我就跟你说清楚——方黎在这里接受的是世界顶尖的最好的治疗,我今天跟你见一面,是看在你对方黎还算不离不弃的面子上,方黎出事,你照顾他没功劳也有苦劳,说到底我是得感谢你,但是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今天是我跟你可以心平气和的最后一次谈话,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那就不是这个态度了,这里不需要你,也不欢迎你。”
对于严宁的反应,不论温和的还是偏激的,蒋沐凡在脑中早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他并无意外,依旧端着自己那一身的体面,平静的说:“阿姨,有些话您可能不爱听,但我和方黎生活这么多年,除了法律,我们在感情在经济上,已经和千万夫妻并无差别了,他是个成年人,有他自己的选择,而我就是他选择的一部分,他身边不能没有我,您也不能阻止我见他。”
蒋沐凡最后的话,让严宁想起了前两天方黎嘴里不住呢喃的名字,那求而不得的模样让她心里微微一酸,却并无表现在脸上。
蒋沐凡见严宁没有反应,将手中的花束和水果轻轻的放到了会议桌上,接着自然而然,像是早打算好的样子,朝严宁身边走了两步。
严宁警惕的看着蒋沐凡,不知他一会儿葫芦里会卖什么药。
最终蒋沐凡在严宁面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
他忽而俯身,竟直直的跪在了严宁面前——
“今天我是来跟您道歉的。”
……
什么青年演奏家,什么钢琴系高材生,什么体面什么尊严,蒋沐凡通通不要了。
他抬头露出满眼的祈求,满身的脆弱,他把他最容易击碎的一面,一览无余的展现给了那最可能中伤他的人看。
一切,都只为还能被方黎身上的光再多照耀哪怕是一天。
蒋沐凡沉着头,指腹已经被指甲抠的发了清冷的白——
“当初没有及时通知您方黎的病情,是我错了。”
他一遍一遍的忏悔着。
“是我的一意孤行,可能错过了方黎最好的救治时期,是我的自作主张,让您没能陪在儿子身边。”
“我自私、自傲、幼稚、不懂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但我请求您——”
蒋沐凡抬起了眼睛。
“能不能就让我陪在他身边?”
……
严宁有些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但惊吓冲不散她心中的愤怒。
她背过身去望着精德春色盎然的花园,一言不发,任由蒋沐凡在那里跪着——
她恨方黎不务正业,不知悔改,许多年了,不单单只是蒋沐凡所说的这一件事。
自己唯一的儿子交友不慎,最后背叛家庭又背井离乡,哪怕让这蒋沐凡在这里跪一辈子,也解不开她心里的结。
可是——
可是究竟是她自己的恨重要,还是她的小黎的健康快乐更重要……
这个答案其实在很久以前,严宁就已经自知了然了。
许久之后,那一直都以坚强著称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声音闷闷,像是刚委屈的哭过。
严宁背对着蒋沐凡:“今天不行,方黎外公马上就过来了,你先回去,别跟他外公碰面。”
闻言,蒋沐凡眼中忽然有了神色,他激动的眼含热泪,顾不上跪的发麻的腿,连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好!好...好,没问题!”
蒋沐凡抹了把眼角,有些语无伦次的,“那明天?明天一早我过来,或者我就在外面等,等外公走了我再来!可以吗?”
严宁回头瞥了一眼蒋沐凡,眼中神色复杂。
“等我消息吧。”
她面无表情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