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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你的不坚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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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从永宁来的这一行四人顺利的开进了乔阳市区。
蒋沐凡战战兢兢的坐在副驾里,在视线里一出现那个写着乔阳界的绿色牌子的时候,他的手指骨节便是不由自主的发了白。
任由车里的空调暖风怎么吹,都让他觉得周身冰冷的难以自抑。
蒋沐凡小心的呼吸着,不敢让身旁的贺白发现自己一丝一毫的紧张,他甚至不敢冲身旁看,只能用一点可怜的余光来观察——
贺白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
觉得这是一场令人尴尬的故地重游。
就像是命运的一种刻意捉弄,一定要在经年沧桑之后,依旧不合时宜,不管不顾的再一次,挑开他们各自已经藏的几乎已经是无影无踪的陈旧伤疤。
然而不知为何,蒋沐凡就这么一直卑微的关注到了最后,最终都没能捕捉到一星半点贺白神情上的不对劲来,就仿佛这乔阳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必经之路。
就仿佛这里,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变故曲折。
……
乔阳,一个三四线靠后的小城市,没有发达的经济,没有过硬的产业,只靠着单一的种植业发展,所以这不短也不长的十年间,这个城市几乎没怎么变过。
听说这里是柑橘之乡,每年到了深秋的季节,整个城市的空气里都混杂着橘子成熟了的清香,沁人心脾。
下了高速之后,几乎已经到了晚上,路边的路灯都开了。
一如既往的宽敞双向四车道,熟悉的已经老旧的昏暗黄色路灯上,挂着两排宣传乔阳农副产品的朴实广告。
进入市区要经过一个转盘,这转盘似乎是被翻新过,里面的花坛被修剪的精致整齐,中间设了一个巨大的雕塑,是一座结着一颗橘子的小树的形象。
这座线条生动的艺术作品,是这有些死气沉沉的城市中鲜见的蓬勃朝气。
小树雕塑下面立着“乔阳欢迎你”的五个大字。
车上的导航就在这进入转盘的节骨眼上仿佛忽然变得不怎么灵光,车都已经开进了转盘的入口那么一会儿了,中控屏上的语音播报才相当不及时的给出了两声提示,示意司机要绕环岛左拐。
于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蒋沐凡才敏感的捕捉到了从那沉默的主驾驶那边发出来的,那么一点点的动静。
是贺白一声出自鼻腔发出来的似有隐忍的叹息。
蒋沐凡心里一阵酥麻,不禁有些想入非非。
他会是也同自己一样的介意这座城市吗?
这一路上,他是否也会同自己一样的想起那往日的种种?
他一路的沉默,是被那不堪的回忆所折磨着吗?
还是这十年时间的冲刷,他其实已经麻木,已经不会再痛了呢?
……
该回去吗?
回得去吗?
就算回去,还是从前吗?
……
他们是否会彼此心存芥蒂。
他们还能否一如当初的坦荡真诚。
……
不知不觉间,蒋沐凡的思绪飘到了很远。
他不由得深深望向了窗外,满腹心事的沉思模样是一点不遮掩的被映在了后视镜里。
进入了市区,车窗就被开了一个小缝以便透气。
窗外的风吹打着蒋沐凡额间的碎发,几缕偏长的头发刮着他的睫毛微微发痒,蒋沐凡若有若无的忽闪着眼睛,全然未察觉到一道云淡风轻的目光,总是会顺着那微微的凉意,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的面庞上。
这天是任明订的酒店,他在服务区等楚明谦的时候就在网络平台上蹲了很久了,看中了一个当地的新温泉酒店。
任明是一个享乐主义的人,也可能是平时上班太忙顾不上自己的缘故,现在抓住点空子就想把握住,把时间花在刀刃上,钱都是小问题,他们这几个人熬了几天的大长途,是不能再窝在这小地方的快捷酒店里了,得好好休息休息,再能舒舒服服洗个澡解个乏什么的。
乔阳虽说是个小城市,但总归也是个市,没有希尔顿喜来登,可好酒店还是有几家的,任明订的那个是前年才装修好的一家新酒店,基本上是乔阳天花板级别,一晚上小一千块钱。
永医大血液科主任不缺钱,他原本想着让大家舒服就舒服到底,一人一间房,都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了再回永宁去,可结果最后是在快到了的时候心里打了鼓。
楚明谦现在的情绪谁知道是稳定不稳定,心上人去世,他前脚风风火火的冲去黔灵,后脚就要辞职了,现在还有些小小的身体抱恙,这一晚上的,把他一个人放在那大房子里,还私汤温泉的浴室,真说不准会什么事。
要真有个万一,这楚医生脑子哪根筋搭的不对了,自己把自己闷在池子里出不来了,那这罪过了就大了。
吧嗒,任明开车的功夫,赶紧取消了其中一个单间。
还剩三间。
那贺白现在估计也是个浑浑噩噩的,任明不由自主地琢磨。
袁警官说到底,头一个认识的就是贺白,这么多年来,贺白为了袁征的那只手没少下功夫,这些任明也都看在眼里,现在袁征走了,贺白心里有多难过不得而知,而且贺白才刚做完心脏支架手术,那小心脏脆弱的跟那五六十岁的大爷似的。
这两天又是跑长途又是熬夜的,别什么时候再来个忧虑过度,一个人泡水里又没人知道,再给你泡死在水里去……
妈的,这也不成,怎么这现在感觉竟然是那个病怏子蒋沐凡最靠谱了。
任明愤恨的咬了咬牙,感叹这世事无常。
吧嗒,距离酒店还有五百你的距离,任明连忙又取消了一套房间。
还是老老实实的一块儿睡吧,这么贵的房子,谁也别挑,到时候他和蒋沐凡一拖一,性命的完整最重要。
跟着任明的车,挂着永A牌照的两辆suv一黑一白的停在了一栋被金色灯带镶边的豪华酒店楼下。
蒋沐凡原本还沉浸在这乔阳可真是个不详之地的顾虑里,结果脑袋一抬,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我去”的感叹。
今晚是他妈来乔阳豪赌的吗?
蒋沐凡左右瞅了瞅从车上下来的那几个人,哭笑不得的内心一句吐槽。
想都不用想这今晚的住宿是谁出的主意,蒋沐凡远远的瞧了一眼任明那略显期待的表情,便一切了然。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取笑任明的神经病行为是不合时宜的,但也实在是没能忍住的偷偷给任明竖了个“你真牛”的大拇指。
任明看见,便是一脸小得意的跟蒋沐凡扬了扬下巴,抬腿走进了那金色的旋转门。
贺白这个时候的眼神也终于有了一丝溶解,他看着任明独自一人双手插兜的走在前头的那愣头愣脑的模样,嘴里憋出了一声嗤笑。
“真有病。”
贺白低低的一念,连蒋沐凡招呼都没招呼的,也大步走了进去。
蒋沐凡看着贺白的嘴角不由的一怔,一直锁紧的内心也才开始有了松解之势。
还得有个任明这样的二傻子在才好啊。
蒋沐凡等在最后,低头轻轻的一叹。
……
乔阳这所豪华的温泉酒店并不处在乔阳的市中心,根据地图上的反映,感觉是在乔阳的一处刚刚开发的新区里。
这里貌似是规划了一所大学,是从临市迁过来的分校区,很大一片地方,是一个名气不小的985,所以附近有一些配套的规划,这个温泉酒店就是其中。
与其说这住处是在乔阳市,倒不如说是在乔阳和临市的交界处,从地图上看,和从前他与贺白决定分别的那个地方离得稍有距离,这让蒋沐凡还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像是躲过了什么似的。
——毕竟那年乔阳的冷风,他一直都记得。
……
南港那没过坟头的荒草、陈建峰老旧汽修店的那冰冷的硬板床,在梦魇中挣脱不出最后惊醒的自己、还有贺白那张年轻却又苍白的脸……
他就是被那样极端病态的贺白硬生生拎到乔阳里来的,那个时候他们都年轻,都迷茫,也都执拗。
贺白不愿轻易放他走,他自己却又没办法安然的继续呆在原处。
他们都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可那时想来却像是一句天真的戏言,看似无坚不摧,但好像还是经不起什么风浪。
……
那个时候,日子就好像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一样。
好心的袁征在乔阳的市区里给他们订了一家再平常不过的快捷酒店,他和贺白便就在那小小的二十平米里,爆发了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激烈争吵。
贺白对着自己蛮不讲理的嘶吼,压制,甚至是想要把他捆回去一般的偏激模样,尽管就像是在上辈子发生的久远的事情,但蒋沐凡脑海里却始终都抹去不了。
历历在目,铭刻于心。
直到多年之后,甚至是直到了现在当下,蒋沐凡才悠悠的恍然悟出,他其实并不是记恨贺白当初那不由分说霸道专制的样子,而是他大概已经是切身的心疼到了骨子里,才愤恨贺白当初怎么能是那样的狼狈丑陋,不体面至极。
蒋沐凡惧怕来到乔阳故地重游,此刻想来,竟好像不是怕和贺白再起什么摩擦。
他更像是在怕贺白也会同自己一样的,想起那年少时期的伤心事——
毕竟自己前些年还能遇见一个方黎,能被他带着再抬起头来,朝未来的前路走出去那么一小段去。
可贺白却是什么都没有。
……
他枕着贺振华临走时穿在身上的沁着鲜血的大衣,守着那随时都会被发疯的蒋萍砸成废品的不会再有人弹的钢琴,独自一人躺在那冰冷的将永远空出一人位的双层架子床上——
一撑就是十年。
贺白是那样一点一点的过来的。
他又怎么舍得让他再回首一次呢?
……
明明…
明明他都已经决定……
决定……
……
砰砰。
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两下。
蒋沐凡一个激灵,忽然懵然的回过了神。
“……”
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是坐在房间里了。
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
蒋沐凡无奈把自己一声暗骂,接着环视了一圈四周。
标间,两张柔软舒适的单人床。
五十多平的大开间,敞亮的现代大理石风格设计,背后有一个超大的豪华浴室,目测能有个二十多平,干湿分离,圆形浴缸。
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任大主任的钱花的分分都在实处。
四周一片寂静,蒋沐凡用目光搜索了一圈房间——
发现贺白并不在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