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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扬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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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下,一个丑陋的满脸钉子的男人扭过了头,没好气的骂:“你谁啊?去去去…少管闲事儿啊。”
他喝高了,连身后的人看都没看一眼,就顾着把自己俘虏上的猎物往他的车上塞。
然而身后的人却丝毫都不慌,他松弛的仿佛眼前的这几个货统统都只是自己脚下的蝼蚁一般。
“嘿,不巧了。”
那人遗憾的一声冷笑,开始慢条斯理的伸手掏起了兜,“我也不想管你们这闲事儿,可咱国家非要我管呐。”
啪啦。
一个黑色的证件就被亮在了那粉紫色的霓虹灯下。
正义的金色警徽被那鬼魅的灯光照耀着,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谲的震慑。
持着警官证的人痞里痞气的笑了笑:“哥几个怎么说?”
“要不趁这会儿赶紧能散都散了?”
……
一时间,车跟前站着的几个人谁也不敢妄动。
酒吧门口强劲鼓点的音乐仿佛被按上了静音装置,那四位夜间的妖魔鬼怪在这寂静之中尴尬了几秒钟,带头的那位大花臂烦躁的一声低骂。
“……妈的。”
他无奈的松开了楚明谦的肩膀,一点不怜香惜玉的往外了一扔。
“走吧走吧,真他娘的没劲。”
大花臂冲自己的流氓部队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直接上了车溜了。
……
世界恢复了安全。
楚明谦被整的七荤八素,刚被扔出车外的时候,径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他痛苦的一个闷哼,接着就被一双手稳稳的扶正了。
楚明谦闭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老老实实跟人家道声谢,那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便先行一步的响起:“你没事儿吧?”
楚明谦抬眸,这才撞上了这人的目光。
那是一双亮闪闪的颇有锐气的眼睛,严峻,冷厉,仿佛天生不会笑。
五官长得倒是挺端正,可左脸上却有一道难以忽视的不大和谐的疤,看着让人有点想要退避三舍的意思。
楚明谦莫名其妙的有点紧张。
“没事。”
他躲闪着这人的眼睛,低低一道。
然而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楚明谦脸上忽然浮现的掩饰不去的红潮。
他满不在乎的转身朝某个方向走了两步,结果楚明谦却不知为何,竟还不自觉的跟上了。
“家在哪儿,我送你?”
那位救星惜字如金的开口。
楚明谦低着头音量小小:“我自己打车就好,谢谢警官。”
届时,走在前面的那位救星才想起往身后扭了扭头,挑着眉毛的把楚明谦看了一眼,接着他朝不远处的方向轻轻一个抬手,摁响了一辆小车。
那是个深蓝色的老款昂科威。
“送你吧,你一会儿真再给人吐车上。”救星风轻云淡道。
楚明谦:“……”
……
深夜。
深蓝色的昂科威最后在永医大的老家属院门口稳稳停下。
楚明谦站在主驾驶的窗口,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声“谢谢”。
说完,车窗里便探出了一只手,对着外面的人无所谓的摆了摆。
楚明谦难堪的笑了笑,正待主驾驶的人已经挂上了前进档,就要准备开上主路扬长而去的时候,楚明谦忽然冒冒失失的上前一问:“警官怎么称呼?”
……
戏剧性的,话刚一问出,头顶那盏昏暗的黄色路灯就是一闪。
车里的人那时已经打上了方向盘,在转向灯的吧嗒吧嗒声中,楚明谦听见了从驾驶舱里传来的一句短暂的,不以为然的回答——
“袁征。”
……
太阳在第二天照常升起。
永医大康复中心的主任办公室里。
一个身形板正的年轻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若有所思的端详着手里的一份刚被打印出来的病历。
那病历上的姓名就像是一根还不能扎痛人的软刺,无所畏忌的伫立在白纸上,让人心里发痒。
桌上摊着的是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个同事发来的微信消息——
“楚主任,这位病人就拜托您了,是咱永宁市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也是我一拜把子兄弟的好大哥,他的手好几年的老问题了,日后就劳您多费心费心了呀!”
发信人的备注是,血液科任明。
楚明谦肘着那份病历,不由得有些微微愣神。
直至一个礼貌的敲门声惊醒了他,楚明谦一个激灵,赶紧回过了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又意味深长的唤了自己一声:“楚医生,你好。”
楚明谦微微一怔,接着便自然的露出了一个善意温暖的笑容。
“你好,袁警官。”
他笑意盈盈的点了点头。
“你的病历和片子我刚都看了,其实问题都不大,咱们后期把治疗日程规划好,肯定是能有一个很好的恢复效果的,所以我这边的想法是……”
……
屋外的阳光似乎有了温度,干枯的树枝仿佛也开始发出了嫩芽。
永医大康复科主任的办公室里,在时光的流淌中不知不觉间竟像是有了一丝新的生气。
那抽屉里的辞职信在一个姓名叫袁征的病历之下被悄悄地封存,冬去春来,再没有被拿出来过。
……
“这四年来,他的康复不是迟到就是改期,几乎就没准时过。”
“我知道他能百忙之中到我这儿来做康复,其实最后也是为了能维护一下贺主任的面子,别让贺主任在我这儿显得太难看,但我还是忍不住的每次都期待着他的到来,就算总是被爽约,还是会觉得在医院等他过来的那天……就是那段时间最有价值的一天。”
“我因为自己从前的不自爱而在他面前感到羞愧,之后也就再没出去鬼混过……我不知道我为之着迷的究竟是他身上的什么东西,他年纪比我大很多,长相也不如H国的那些男人出挑,穿衣打扮永远都是那一身黑,除了那看起来比较稳重可靠的气质,也挑不出什么好来……他不适合谈恋爱,也不适合过日子。”
“当然,我知道他也不可能会选择跟我过日子——”
“……所以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我就在想,我这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四年时间,跟他都不说情人伴侣,就是个要好些的朋友到头来都没能混上……那我这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最后都是在忙活什么呢?”
……
黔灵第一殡仪馆的广场上,冷风吹得潮湿渗骨,楚明谦缩在蒋沐凡递过来的外套里,低低自嘲的一笑。
“同样都是在一个人生活,怎么你们就活得那么有劲呢?……说实话蒋沐凡,那天我还在你的那小平房里说你不爱惜自己,不去好好生活,其实我自己还不如你,我把自己过的是一团糟,真的是……真的是糟透了。”
“袁征有他的精神支柱,你有你的内心底线,可我有什么……”
“浑浑噩噩的三十几年,没有热衷过什么,没有动心过什么,没有兴趣爱好,没有抱负理想,除了顺从和迷茫,剩下的就是一份并不喜欢的事业,还有一段单方面的,不明不白的情感。”
“我迟钝的在二十八九的年纪才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场心动,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被人人歌颂的爱情,但深刻的失落,切身的剧痛却让我犹如赴汤蹈火,我很害怕……”
楚明谦低低的一念,双眼紧紧的闭在了一起,似乎是在憋住那汹涌而至的泪水。
他止不住的哽咽,深深的垂下了脑袋。
蒋沐凡能看到楚明谦已经开始止不住发抖的手,他心里跟着这和往日极不相同的楚医生一起难过着,心脏仿佛是被谁捏在一起的疼。
刚想抬手在楚明谦肩膀上安慰的拍一拍的时候,楚明谦颤抖的声音则又从他的喉咙深处艰难的响起——
“我很害怕,蒋沐凡。”
他无措的呢喃。
“现在的你……会不会就是我的未来…”
……
楚明谦的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完,蒋沐凡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仿佛是有一根针叮玲落地。
清脆的响声冷的他周身生疼。
楚明谦也许不是从前的自己,但他们却似有似无的,有着相同的遭遇。
可其实这世上失去爱人的,也不止是楚明谦一个——
袁征失去了余晚树。
蒋萍失去了贺振华。
楚明谦失去了袁征。
自己失去了方黎。
贺白……失去了自己。
……
蒋沐凡偏过了头,静静地凝视着一旁的楚明谦。
他一改往日的春风满面,灰暗的死气遍布了全身,摇摇欲坠这四个字在蒋沐凡的眼中不禁变得具像化。
蒋沐凡与楚明谦并肩沉默了许久,之后直到任明哼哧哼哧着急的身影出现在了遥远的尽头,才恍惚的淡然一笑。
他轻轻的道了一声:“不会的,楚医生。”
之后抬起了手,蒋沐凡在楚明谦的肩膀上坚定的捏了捏。
“我的人生中,有许多人都在对我说着同样的话,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要向前看向前看,不要苟延残喘,不要麻木不仁,这些话……我听了无数遍。”
“但唯一让我真正听进去的,是第一个跟我这么说的人——他就是征哥。”
“征哥的身上有一种力量,他能让我重新站起来继续走我原本该走的路,能让我有了之后那不至于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十多年,我相信,他带给你的力量也会是一样。”
蒋沐凡语重心长,甚是由衷的对上了楚明谦幽幽抬起的无助的双眼。
“别怕。”蒋沐凡道,“征哥虽然走了,但他却没有真的彻底消失在这世界上,你现在有的时候……就很像他。”
……
蒋沐凡温和的眯起了笑容,由衷的说:“我祝愿你的未来会是现在我的模样——因为我就要向前看了。”
“而这次让我能勇敢抬起头来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楚医生。”
……
话音一落,楚明谦不由得呼吸一滞。
在蒋沐凡柔和善意的眼神中,楚明谦一直冰封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颤抖着嘴唇,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直至最后任明的脚步声已经匆匆逼近,楚明谦那无边无际的委屈才汹汹而至。
他面部一个扭曲,压制不住的一声呜咽——
“可是…可是凭什么要让他这样痛的走呢?”
“他没有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