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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三零三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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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找的这条路是虽不陡峭但却是异常的弯绕的。
那是一条只能通过一人的土路,像是四周村民走的多了,渐渐踏出来的一样。
只是这条小道大概是一直都是只有一个人踏,也许是总是来钓鱼的,又或是有人总在这里洗衣,总之很是狭窄,也显得孤独。
两旁都是过人高的叫不出来名字的绿植,有柔软的杂草也有锋利的灌木,夹杂在一起,让人步步为营,不得不小心。
蒋沐凡腿脚不便,向下走了两步就连着滑了好几跤,刘伟见状无法,觉得这样于谁都不是一个安全的事情,于是直接撸起了袖子,把蒋沐凡背到了背上。
刘伟虎背熊腰的西北汉子,背个蒋沐凡这在床上躺了半年多的小瘫子跟玩儿似的,再加上蒋沐凡任人摆布的被拉到了那壮汉的背上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扒紧了刘伟的肩膀,为了不再添新的麻烦,能多顺从就多顺从。
这样一扒,让刘伟就跟背了个服帖的几十斤的书包一样,比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拨开前面的杂草,还得扭着头时时看着前方的路要轻松了很多。
也就最后苦了个白晓天,他们这两位当老友的,为了让蒋沐凡能多少敞开一点心扉,真是绞尽脑汁,白晓天想让蒋沐凡最后在下到河道的时候能舒服些,愣是把那愁人的并不轻便的轮椅从头扛到了尾。
最后蒋沐凡忘了他们用了多长时间终于下到了那满是鹅卵石的河道边,在他们三人前前后后终于停在那宽阔平静的水面跟前的时候,蒋沐凡只觉得这时间漫长到,快和方黎当时背自己上去的时候一样……
只是那时的他,世界里是空空荡荡。
不如现在,因为方黎,自己竟是有了战友。
山里的日头不如城市里烈,甚至还有阵阵的风,刘伟到了地方就把蒋沐凡放进了白晓天后来赶到的轮椅里,接着还贴心的不知道从轮椅的什么夹层里掏出了个毯子,给蒋沐凡盖在了腿上。
之后蒋沐凡坐在中间,白晓天和刘伟一左一右的各自找了一块就近的石头坐下,护法一样。
这一遭坎坷的下坡路让刘伟也是走累了,他气喘吁吁的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毫不客气的一个人抽了起来。
那方正的脸上,小却锋利的眼睛在烟雾中轻轻一眯,刘伟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声:“现在眼熟了没?”
低哑的嗓音,打破了三人的宁静。
蒋沐凡和白晓天虽神色不动,此时却统统都竖起了耳朵,听起了从前宿舍领头人的发话。
“咱们四个在这儿都栽过一个大跟头。”
在那两个人的沉默之中,刘伟刘伟老神在在的张开了嘴,不紧不慢道,“说实话,那场事故当时我还真没怎么害怕,从头到尾最后被送到了县医院,一整天脑袋都是蒙的。”
他望着眼前的一汪碧水,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起了从前,结果脑中从前的画面还没来得及被勾勒出形状,白晓天就毫不意外的拆起了台:“你可得了吧,之后回学校你也没少做噩梦,都闹腾醒好几回了。”
眼镜仔的说话不过脑已经众所周知,可刘伟还是眉毛一挑,没好气的“啧”了一声:“那也没你吓得深,我看你那德行都快落下心理阴影了。”
原本他是还想继续跟白晓天顶嘴,中伤那脑子比别人少两道沟渠的货色几句,可白晓天的打法却十分的人间清流,用真诚打败毒舌的连连点头承认:“可不么,这我承认,不跟你犟。”
清流说完,蒋沐凡有些好笑的把白晓天瞥了一眼,接着就看到了白晓天的脸上确实是有些心事重重,甚至还一点都不遮掩的叹了一口气。
而刘伟此时也不跟他计较了,只是望着前面的水面摇了摇头,语气由衷道:“哎也不是我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被一块大石头砸下去,还直接给你拍水里,你说谁会不怕啊?那会儿才几岁,十九?二十?”
说着,刘伟低下了头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他望着地面上的石头将烟雾重重的吹到了那凹凸不平的石面上:“我承认我事发之后回了学校是后怕了,确实是越想越怕,命都差点交代在这儿了,现在回头再看看这儿,说实话我都有点心里打鼓。”
话音落地,白晓天就见缝插针的紧跟而上:“也带上我。”
说完,白晓天就瞥了一眼刘伟,嘴里怨气十足的嘟哝:“所以岸上看看就得了,你还真带人下来…”
刘伟冷笑了一下,二流子似的蹲在地上,毫不犹豫的冲蒋沐凡的方向扭了扭脸:“那可不成,今天这恐惧怎么着也得战胜,要不咱们跟前的这位是打死不长记性。”
蒋沐凡闻言沉默,一句不同刘伟争辩。
白晓天扭头把一旁的那两位看了看,又“哎”了一声。
叹完气,白晓天语气温和的一唤:“四儿,你别跟老大计较,他也是被逼急了。”
蒋沐凡浅浅的笑了笑,报以理解:“没事晓天,我知道。”
他眼神放空的看着前方,诚恳的表态:“我犯错了,得好好挨一通训才行。”
可刘伟却一点不领情。
“哼……”
刘伟鼻子出了口气,半转过了身子,扬起了声音冲蒋沐凡不大客气的说:“你挨我的训都不算数,我算哪根葱我可训不着你。”
说完他伸出了手指,在蒋沐凡的方向冷不丁的一指:“要训,我也是替方黎训你。”
蒋沐凡:……
……
敏感的名字自此一出,白晓天就呈现出警惕状,一动不动的看着身边两个人的动静。
他倒是不怕这两个人待会儿打起来,他就怕这刘伟一会儿把某人激的殉了情那就不好了。
然而刘伟却像是一点都不在乎蒋沐凡会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也不把蒋沐凡当做是一个常年需要服用药物的精神病人来看待。
他皱起了眉头,恨恨的注视着蒋沐凡,宛如是在看一个考了个零蛋回家的倒霉儿子。
“你是真不知道方黎是什么意思吗,蒋沐凡?”
刘伟刀枪直入的一问。
话刚说完,蒋沐凡便是呼吸一滞,不由自主的抓了抓腿上的毯子。
白晓天也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正式进入了戒备状态。
刘伟言语不轻的打响了第一枪,也便是豁出去了。
他开始一丝不遮掩的,对蒋沐凡说起了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四个从大学到现在这么多年,先不说白晓天那个不长心的,起码一开始认识你,你是个什么人,我和方黎其实都能感觉得到。”
他忍耐着对于蒋沐凡不争气的愤慨,极力的保持冷静的娓娓道来:“但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不爱怎么琢磨那些个感情上的问题,比较直白,更不像方黎,他本性就是个弯的,或者不说他是个弯的,他那没出息的样儿估计就是上辈子欠你的,活该见了你就单方面的起化学反应……”
“所以我俩都能感觉到你心事重,只是我不猜而已,方黎爱深究,一下就抓着你病根逮着给你蒋沐凡直接拯救了的心思去的。”
说完,刘伟停了一停,若有所思的一声低叹——
“你大二刚生病那会儿,那是第一次我察觉出你了不对劲,你跟白晓天这种温室里长大的二缺不一样,只是我没方黎那么伟大,更没他那心思,所以就没管,可是没管不代表我没察觉。”
“我能感觉到,其实你一开始心里压根就没有方黎。”
此话一说,蒋沐凡还没做出反应,一旁的白晓天先急了。
“我靠你胡说什么呢!”
他一个起身,着急忙慌的就想从地上站起来先把刘伟的嘴摁住。
可还没来得及彻底站起来,就被蒋沐凡伸手摁住了肩膀。
“没事儿天儿,你让老大把话说完。”
他浅浅的一笑,“都到这儿了,咱们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刘伟没理白晓天的忐忑不安,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为所动。
看白晓天两头看看不再支声了之后,便再次开口,甚至还加重的语气道:“是他扒着你,说好听点叫契而不舍也好,说难听点是死缠烂打也罢,那都是他的一厢情愿,我能感觉得到,所以说实话,方黎要带你单独出去住那会儿,他陪你看病的那段时间,我心里是有些为方黎感到不值的,你心里没他,甚至还有别人,你说他是何苦?”
越说越让人头皮发麻,白晓天还是难以接受的想都没想再次打断:“……操刘伟你还是闭嘴吧。”
然而刘伟却理都不带理,一句不耐烦的怼了回去:“啧,有你什么事儿?”
白晓天:“你他妈不是来劝人的吗?!”
刘伟:“谁说我是劝人的?老子他妈来是讲事实的!”
“你…你你少说两句!”白晓天气急败坏。
刘伟烟头一甩,眼底冒火:“我凭什么?”
中间的蒋沐凡终于看不下去了:“行了,你俩吵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伸出了双手在中间摆了摆,接着扭头跟白晓天温和的一句:“我真没事儿,都成年人了,什么话听不得?不至于三儿,你别激动。”
“我…我……”
白晓天瞪着眼张了张嘴。
蒋沐凡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话。
“哎。”
无法,白晓天无奈一叹,摆烂的摘下了眼镜,揉了把眉间不再吭声了。
刘伟斜眼把白晓天瞅了一眼,嘴角及淡的一个苦笑。
他摇了摇头继续说着:“自古痴人难回头,我知道方黎那性子我就算劝了也是白搭,他那个劲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所以我也就不劝了,朋友一场,你俩爱怎地怎地,到时候需要我帮忙了,我万死不辞就是了……嘿,结果最后也不知道方黎是用了什么招数,还让你阳光起来了,这确实是让我很惊讶,但说实话,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很难让我信任你。”
刘伟一个回眸,他认真的看着蒋沐凡,无所畏惧地说:“我不信你能就这么被方黎拯救了,更不信你能对方黎付出和他对你同样的感情。”
说到这里,蒋沐凡心头一震,被这一军将的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然而刘伟的声音还未停,他话锋一转:“可你俩之间的事我到底是个外人呐,只能是一个纯看客的态度旁观者,所以之后,我就看到了他先是在这里……”
刘伟的手指在前方的地面上点了点——
“在这穷乡僻壤里,发现你被水冲走了之后,一猛子就扎进水里找你的样子。”
……
“又看到,他在你在县医院做骨折手术的时候,那心急如焚焦躁不安的模样。”
……
“还有你们顺利在一起了之后,他的欣喜若狂。”
“再来,就是咱们毕业之后的这六年……他想方设法的想带你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
刘伟如此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说到这里竟然带上了鼻音。
蒋沐凡不敢回头去看,他怕自己会在看到刘伟的表情之后也会跟着崩溃破防。
河道的风声呼呼的刮着,刮的刘伟的声音破碎又飘散,但却每一个字都能有力的打在蒋沐凡的心上。
“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全心全意的想跟你过好全新的生活,方黎是在拼命的,想把你的灵魂血液都用这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来冲洗干净,他想让你未来的后半生只有他一个人……但我也能感觉到,这,也都是他在想。”
刘伟揉了把鼻子,苦笑的一下:“尽管你配合,尽管你也许也想走远一点,再走远一点。”
“可你的眼睛骗不了人,蒋沐凡,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说着,刘伟发红的眼眶变得严厉,他忽然转过了头,审视的看向了蒋沐凡的脸。
“其实我在第一次见到你哥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你苏醒之后,从你哥那儿搬出来的时候跟我的坦白,只不过是证实了我的猜想罢了。”
……
吧嗒一声,蒋沐凡感觉自己的心头,又有一根什么样的弦忽然蹦断了。
……
从此之后,刘伟的眼睛就再没有从蒋沐凡的侧脸上离开过。
他盯着蒋沐凡越发心虚恐惧的表情,彻底发起了攻势,开始步步紧逼——
“方黎生病的那一年,我当时特别纳闷,为什么方黎忽然就要离开永医大,都不惜把他都快要断交的亲妈都叫回来,那个时候你能赚,哥几个兜里也有钱,多少撑他个一年两年的,不至于特别困难吧?”
“他妈是个什么人物?咱们又不是一般朋友,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才治了几个月就把他妈叫回来?那就是摆明了跟你要断。”
“可他是那样的人吗?他是那种一生病,第一想法就先是跟情人上演分手戏码的人吗?……我认为这种情况怎么也不应该会发生在方黎身上,他点儿太正了,他不可能就这么莽撞的把你放弃了,好不容易跟你走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带了这么远,说不要就不要了?他不考虑自己难受不难受,他难道不想着你会不会受不了?”
“所以在我了解的方黎看来,他不可能才病了几个月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打起了退堂鼓……直到最后,他转去了精德。”
“直到在最后的那段日子,他吊着那半口气也非要把你哥叫到身边来的时候——”
话只说了一半,刘伟便不能受控的梗住了。
接着就是一阵异常长久的沉默。
四周只有水声,风声,还有蒋沐凡那发着抖的呼吸声。
……
刘伟在这沉默中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蒋沐凡的嘴唇已经是铁青的了。
他嘶哑着喃喃低语:“我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方黎是为什么,直到我看到了你,在见到你哥的时候,你的那双眼睛……直到那个时候,我感觉我才终于是明白了一些……”
……
刘伟凝视着蒋沐凡的脸,忽然郑重道。
“直到现在,蒋沐凡,我才终于是彻底明白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