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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平行时空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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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薇的陈述并没有停止,而是犹如一个齿轮一般,将她自己也一同带回了往日,越来越深入。
……
贺薇说,那几年蒋萍的这狂躁行为就像是成为了她们的某个生活习惯似的,让陪在身边的孩子们,除了保护妈妈之外,心里渐渐的也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如刀绞的感觉越来越淡,剩下更多的就是疲惫和麻木了。
不论是什么样的家庭里,出现一个随时需要照顾的病人其实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尤其还是一个精神病人,那简直就是对家属的身体和心灵的双重考验。
生活中不单单是只有陪护和看管,还要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大到她今天吃什么喝什么,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休息,小到她起床穿什么衣服,头发要不要打理,里外衣物是不是该换洗了。
还有就是家里的琐事,一顿三人的午餐不是从厨房里凭空变出来的,得有人操心买什么菜,做什么菜,怎么做,最后还要再把厨房收拾干净。
永宁这种内陆城市又有一点偏西北的地区,天干物燥,灰尘也大,家里一日不扫,台面上就会出现一层薄薄的灰,地三天不拖,光脚底板的踩上去,脚掌就黑了。
最后就是穿衣,永宁春夏秋冬四季分明,温度变化也大,今天是热了还是冷了,穿小外搭还是穿薄T恤都需要一个生活经验丰富的人来衡量。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也轮不到贺薇头上去,统统铺天盖地的,一夜之间全都落在了贺白的肩膀上。
所以一个家庭若是少了任何一个人力或者是财力上的支柱,那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可以压死人的。
贺白就算是再成熟稳重再可靠,在那个年纪,这都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这像是揉散了的毛线球一样的家务,每一样都足够他在一个瞬间手忙脚乱。
最困难的那段时间,贺白不止一次的被家中的小事故所打败,甚至一个忽然见底调料瓶,都可以可笑的让他愤怒。
这一度让贺白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快要跟母亲一样变的易怒焦躁,以致于那一年的新年——
这个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
贺薇只记得好像是在某个忙忙碌碌,浑浑噩噩的看不到尽头的一天里,忽然听到了一串鞭炮声响,那个时候屋檐下的各位才幡然醒悟,原来这天是过年了。
贺薇说,那是从这间房子的灯光被正式点亮的这三十年来的头一次,没有一个人为之开心的新年。
没有年夜饭,没有鞭炮响,没有窗花,没有春联,甚至连一句新年快乐,都没有人说。
大哥带着蒋萍跟自己,勉强的冷冷清清的吃了一顿速冻水饺,最后为表诚意,也就只是添了一道味道并不怎么样的青笋炒肉片,就当是把这个春节过了。
可那肉片却并不好吃,猪肉的腥味重的让人难以吞咽。
直到很长时间之后,兄妹二人才分析出了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在菜市场挑肉的环节出了问题,买回去的五花肉并不新鲜。
贺薇知道,大哥从来都不擅长厨艺,那个时候的大哥是毫无准备的初入厨房的,对于打开天然气灶都是生生疏疏,更何况是挑选品相不错的食材。
……
时光流转,斗转星移,贺薇醇绵的回忆像是让时间真的回到了蒋沐凡离开后的第一个新年。
贺白孤寂的背影出现在了那冰冷的厨房里,他忙忙碌碌,生疏的切着一块刚买回来的五花肉。
他的思绪仿佛也能映照在蒋沐凡的眼前——
蒋沐凡体会到了贺白的所思所想,他一定是觉得就算日子过的再狼狈,在新年的时分,家还是要有一个家的样子。
虽然现在跟前有一个蒋萍这么个浑浑噩噩的病号不说,可到底还是有一个年纪尚小的贺薇在。
贺薇身体在发育,精神也需要成长,贺白就是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再糙养,那也是不希望让贺薇彻底的认为,以后这个家就是这暗无天日的模样了。
贺白想把日子过好。
他想要努力的让家里人觉得,生活还有盼头。
尽管自己的希望已经没有了,但贺薇的希望还得有。
于是在反应过来这天是全国人民举国上下都要回家团圆的日子的时候,贺白心血来潮,在百忙之中,用心的赶制出了一盘青笋炒肉片出来。
可结果最后,却落下个全盘倒入垃圾桶的结局。
他谁也不怪,因为确实难以下咽。
……
蒋沐凡仿佛看到了贺白落寞的身影,在所有人都用完晚饭之后,独自沉默的站在收拾了一半的厨房里。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望着窗外的那棵大树,发了很久的呆。
……
那棵大树下,是他们曾经热情相吻过的地方。
那里此时是烟火繁花,好不热闹。
只是再与他们无关了。
如此同时的吧嗒一声。
似乎是没关严的水龙头在寂静之中,管口处朝冰冷的水池中滴了一滴水。
吧嗒一声。
像是击穿了谁疲惫的心脏。
……
“我们就这样一直日复一日的熬着,整整一年。”
“那一年,哥差一点就放弃继续读书。”
“他去了学校就顾不到家,顾了家里就没有精力完成学校的任务,而且妈的医药费数目也不小,哥得花出精力勤工俭学,赚医药费不说,还得还债。”
“爸留下来的债务,妈的医药费,我们俩的学费,家里这几个人的衣食起居,这都需要钱……我原本想着是我学习反正又不好,不如我就不高考了,直接全身心的把妈照顾好得了,省下一些学费开销,等以后如果妈能有好转,我就再直接出来找个班上,服务员,清洁工,都可以,我都认了。”
“可哥坚决不同意,说把我绑都要绑到学校去,我和他僵持过一段时间,硬的软的都上过,最后也实在犟不过他,只能无奈由着他的想法来,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拿着他的休学申请出了门,不论我怎么哭着挽留都没有用,他还是摔门而去了……”
“那天妈的情况也不好,我在家和妈面对面的坐着,看着她浑浑噩噩的流口水,差一点……我都有种干脆和她同归于尽的冲动,起码这样她就不会再拖累你们任何人了……但也好在老天有眼……也好在老天有眼…最后岳叔叔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出来帮了我们一把。”
“具体是怎么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哥在他的帮助下起码是能继续上学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应该是过了一道坎了,哥要是能顺利继续读书,我们再都一起努努力,日子应该不会再糟糕了,哪怕你…哪怕你不在了,但到底还算是有点盼头。”
“之后妈还是那个老样子,但有一度药物压制的还算平稳,让我们都缓了一段时间,那一阵家里你的所有东西,我们都没有收起来过,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一直都在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你接回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弃你,从来都没有,但直到那年夏天……”
“妈的病情一度恶化,狂躁症发作的频率直线上升,从开春到入夏,已经持续了快有半年的时间,我那个时候快要高考,没日没夜的除了画画就是复习,都是哥在全权照顾,妈每次的疯闹都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受控,砸盘子摔碗都是好的,她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说很多伤人的话,甚至是强加罪名的那种,边发疯边扣帽子,而且不分白天黑夜,有的时候凌晨四点都能听见她从房间里冲到次卧去跟大哥发疯的动静……”
“那段时间几乎就是地狱了,可大哥为了不影响我都默默受下了,甚至给我办了住校的手续让我去避避风头,可是我们那种综合类的高中,本来就没几个住校的,怎么可能留我在学校住那么久,所以没几天我就被赶回家了,结果那天一进家门,就看到妈又在满家胡闹了。”
“满地的书本纸张,混杂着破碎的玻璃,断了头的铅笔,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狼藉,就好像是有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好刚经过……进了客厅抬眼就是爸的灵台,被正正的摆在了客厅中央,就像是你之后回去时候看到的那样”
“妈轻飘飘的在她那个小沙发上坐着,就静静地看着爸的照片发呆,哥一个人餐桌前,几乎可以说是瘫在椅子上的,他看着像是累坏了,我进去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他喘的上下起伏的胸口。”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死守着什么一样,对面……就是你弹了十几年的钢琴……当时的钢琴,其中的一角已经被砸掉了一块黑漆了。”
“她们两人就这么在客厅僵持着,见我进门,哥连一句‘你怎么回来了’都没问出口,妈就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嘴里嘟哝了句谁也听不清的话,一个站起就朝我这个方向冲过来了,那个时候她手里还捏着一个擀面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到手上的。”
“我见了那架势实在是慌了,还没来得及躲开,大哥就把我推开了,我脑袋里嗡了一声,那擀面杖紧接着就直直的落在了大哥的肩膀上……”
“之后就失控了。”
“妈那收不住的张牙舞爪之中,哥不停的朝我喊让我回房间去,让我把自己锁起来,外面有他来处理,叫我别听也别管,可我害怕的实在动弹不得。”
“之后在和妈的厮扭之中,哥才实在力不从心,不再能顾得上跟我叮嘱什么了,我就静静的听到妈从那个“小芸”的名字骂到了你头上,最后又从你头上,骂到了大哥……”
“……她说大哥大逆不道,不知羞耻,白养他那么大……”
“她说大哥不明感恩,狼心狗肺,枉费了自己和爸的精心栽培……总之什么刺耳的话都有,那一句句的,就像刀子一样,我听了都受不了。”
“可哥就一直那样不言不语的,没有任何反驳的受着。”
“他就那样死死摁着妈的手,只为了不让妈伤到我,也为了不让妈一个不小心再伤了她自己。”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整个房间除了妈的嘶吼,就是爸的那张冷冰冰的照片,我不小心瞄到爸的照片,我甚至都感觉那照片上的人的表情……都好像是在流眼泪……”
“那天妈最后疯了很久很久,她不停的用棍子抽着哥,不管不顾的冲哥身上摔东西,然后摔着摔着,她也就顺其自然的,开始摔起了你的东西……”
“你的谱子,你的书本,你用过的水杯,你穿过的衣服……只要是你的东西,她都要搜出来摔个粉碎,在客厅扫荡完一圈之后还不够,之后不顾哥的阻拦,还直接冲进了你们的卧室里。”
“哥紧跟着闷着头就进去了,接着房子里就一阵丁玲哐啷,我那会儿才反应过来冲了进去,可等我进门的时候……”
“可等我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就看到大哥他……”
“他那样高大的一个人……就跟个病弱的老牛一样的蜷缩在地上,怀里护着一团乱七八遭,有书本,有衣物,还有什么笔袋之类的可笑的零碎……”
“全都是你的东西,不论有用没用……他都那么一声不吭的护着…任由妈怎么不计后果的用擀面杖抽他,他都跟个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
“最后他是怎么脱的身我忘了……就记得他是在妈的狂轰乱炸之下,忽然的停了那么一下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忽然就开始把你在家里留下的所有东西一股脑的收拾到了一起,整个装进了一个行李箱里。”
“之后他就拖着那个行李箱出了门,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回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