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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再赴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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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谦的纸条被一只装在白大褂口袋里,从未被打开。
那是一张小小的单薄的白纸,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被弄丢了,但却被人小心的用了一根笔,夹在了口袋内侧。
白大褂被孤零零的一直挂在休息室的角落,从此之后很多天,都没有人碰过那件衣服。
直到入了秋。
……
蒋萍的行为在不断的退化,她如今除了忘事,还变得非常没有安全感,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怎么了。
不过好在这个严重的健忘也让她心中的憎恨淡了许多,大概是蒋萍的骨子里一直都不是一个多么恶毒的人,她心中那仅存的暖流,在那怨恨与创伤慢慢被退化的大脑所遗忘之后,变得越发纯粹。
这段时间,妈妈变得温和可爱,像个孩子,让孩子们都喜欢在妈妈身边呆一呆。
蒋萍依旧会坐在贺振华的灵台前,一坐就是一下午,但她再也不阴阳怪气,而是总是笑眯眯的,就好像对面的那诡异的灵台,就只是家里一个在正常不过的摆设,像是一个可供人平静观赏的油画。
贺白按时按点回家换杨阿姨下班,贺薇和夏萧的婚期将至,这段时间就忙碌一点,她为了多暂几天婚假,总是在公司加班,想着结婚后多抽几天时间,和夏萧去哪个小城市休息几天。
原本贺薇顾虑家里这个让人操心的母亲,不愿意远行,但蒋萍如今在药物的控制下,情绪稳定也吃得好睡得好,杨阿姨白天完全应付的过来,贺白也全力支持自己出走一走,所以贺薇一时经不住诱惑,开始筹备起了自己的婚礼和蜜月。
毕竟从贺振华去世之后,她除了工作之后的偶尔出差,就再没有出去走走过了。
蒋萍的病情虽然不能被药物控制的完全停止恶化,但还是多少会发展的缓慢一点。
贺白如今收入越来越可观,在用药上从来不心疼钱,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医院里开不出来的新药,就托人去国外搜罗,所以蒋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那些小药片几乎每一顿都是四位数的花费。
这就是这些真金白银让她没有像这世上广大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一样,狼狈不堪的活着。
三院的精神科很厉害,蒋萍早在一开始被确诊为反应性精神障碍的时候就在这里的一个专家手底下看,现在年纪大了又发展成了阿尔茨海默,贺白依旧请求的是这名专家的帮助。
专家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是贺白自己从前的导师介绍过来的,把蒋萍的病看了很多年,但现在老头年纪越来越大,基本上也就退居了二线,不坐诊了,贺白这边的事务就经常交给自己的学生来做。
贺白每个月要来三院的精神科分院给蒋萍取一次药,除了带蒋萍过去复诊,其他时间他也不麻烦人家专家老头专门来一趟医院,专家老头给了他自己学生的联系方式,贺白每次取药都找那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每次都会在贺白来之前就把处方单开好,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不忙了,连药都帮忙取好了就等着贺白来拿就完了。
结果这天刚好赶上三院的系统维护,三院在就医系统这方面在永宁一直做的很前卫,不论医务人员操作还是患者就诊都很方便,病例检查报告都可以直接在手机上查看,不用总是来回医院的跑。
医务人员在电脑上也可以一直看到病人用身份证在本院挂号的所有记录,基本上往前倒能倒到十五年的历史,可见三院的领导部门在这方面付出的心血。
然而就是每次躲不过定期维护的时候,一维护,当天许多功能就用不了了,比如这次贺白过来取药,这年轻医生就死活打不出蒋萍的处方单。
贺白也是三院的一员,深知这种情况出现的头疼,于是和这小伙子一左一右的研究着。
他们先从蒋萍的身份证号着手,结果这个搜索引擎总是显示失败,接着就是按照姓名搜索,依旧是那个显示。
三院管理严格,如果想复诊拿药,那可能要重新挂号,但现在挂号都必须本人到场,贺白觉得折腾,和那医生绞尽脑汁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那医生终于想出了一个钻空子的法子。
那就是直接按药名去搜索,他们医院药房的系统这天应该还可以正常使用,毕竟他坐诊了一天,在这方面还没出过错。
贺白觉得可行,为了不专门拉着蒋萍再跑一趟,和年轻医生重新开始尝试开单子。
医生不能平白无故的开处方药出来,所以还得需要蒋萍的信息,但是从药房那边入手,先找到蒋萍吃的药,然后再选择复诊,接着再出疗程诊断,一般只要药量合理,系统都会通过。
这一切从开始到后来进行的都还比较顺利,那精神科的小年轻很快就找到了蒋萍的好几个要吃的药,从那些药名下面找出来蒋萍的名字,然后一步一步向下进行,虽然比较费眼睛,但也能正常开出了好几个单子出来。
蒋萍的病除了一些安神抗焦躁的以外,精神科老专家也给她安排了一项常见的抗抑郁药物。
年轻医生对着老专家给自己留下来的手写处方单一项一项的念着,终于到了最后一项。
他眼睛在手边的纸条上一瞥,接着扭头面对着屏幕,嘴里念念叨叨的打下了一排字:“舍…曲…林……”
接着吧嗒一声回车,莹白色的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成千上百个名字。
这一步没有按人名搜索的功能,但好在所有的人名都是按首字母排列的。
贺白和这位年轻医生开始轻车熟路的把进度条拉到了J开头的区域,在上面一个一个的找了起来。
很快,一个名字忽然刺痛了贺白的眼睛。
他呼吸一滞,忽然扶住了那年轻医生正在滚动鼠标的手。
“等等。”
贺白沉声一道。
他伸手在那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这个人,我能点开看看吗?”
年轻医生脑袋一歪:“可以啊,怎么啦,您认识吗?”
贺白眼睛一直控制不住的落在那三个字上,嗓子发干的“嗯”了一声。
年轻医生没怎么多想,搓了搓手,“嘶”了一声,接着对着那个名字哒哒一个双击。
一个全新的界面出现在了屏幕上,里面内容多且详细,让那年轻医生也不由得跟着看了起来。
“蒋…沐…凡,嚯,他药量不轻啊。”结果定睛一看,精神科小医生就没忍住的一声感叹。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贺白紧促的声音便脱口而出:“他的病历能调出来看看吗?”
这声音听着是掩饰不住的着急,小医生转头把贺白的脸色望了一望,也不敢多说话的结巴了一声:“哦,好…好啊。”
说完他两下顺着蒋沐凡的名字进入到了病人的个人页面,又是密密麻麻的好几页文字。
贺白不懂精神科的事情,只是有些茫然却又想尽力读懂的看着。
小医生知道贺白大概是不明白,也刚好到了本专业的内容,他一边看一边嘟哝着:“抑郁症啊…但早期倒是可控啊,怎么要用这么重的药呢……”
“哎呀,怪不得重,这是二次复发了。”
小医生自顾自的说着,这不是自己的患者,就像是在看一个简单的病历一样事不关己,忽略了一旁已经指尖发白的贺主任。
“他最早的病历是什么时候?”
贺白极力克制着颤抖,轻轻的一问。
那小医生手指轻轻,向上滚动着鼠标:“最早…最早……”
病历页面被拉到了最顶端。
“十年前。”
精神科的年轻医生道。
十年前。
十年前……
那一年,他刚读完一年大学。
贺白内心不由得一念。
他又再仔细看了看那屏幕上的具体日期——
那一年,就是他打算彻底放弃他的那一年。
……
密码锁的滴滴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紧接着哗啦一声,一扇老旧的防盗门被推开。
玄关处传来了一阵纸袋手机被放在鞋柜上的声音,一个人疲惫的换了鞋,从外面走了进来。
客卫的卫生间关着门,里面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是听到有人进来,那紧闭着的浴室门被忽然拉开,杨阿姨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她脸上僵硬的一笑,把湿漉漉的手在身上抹了一抹:“贺医生回来啦。”
贺白面无神色的点了点头,看家里安静的出奇,问:“杨阿姨在这儿干什么呢?我妈睡了?”
杨阿姨有些难堪的抿了抿嘴,两个手在怀里搓了搓:“没,蒋姐在自己房里呢……她…她刚才……”
后面的话杨阿姨不知道为何,有点实在难忍心说出口,于是把手往卫生间里探了探,以示让贺白自己看。
贺白站在客卫门口偏了偏头,看到了淋浴间里的两个大盆子,里面满满的泡着母亲的床单被罩。
水槽里还有满满一盆衣物,贺白定睛一看,认出了那是母亲在家常穿的裤子。
贺白淡淡的眸子,波澜不惊。
不难猜出,母亲今天应该是失禁了。
那是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晚年生活的必经之路。
杨阿姨望着这位年轻雇主的表情,心里不由得觉得有些酸楚,她放低了声音小声的解释:“平常蒋姐想上厕所都会自己去,有的时候可能累了走不动了也会提前叫我……就今天,没声没响的……自己在床上无意识的尿了两次了……衣服都换了两三套了,刚才我是实在没办法,我说让她先在床上等我,我给她铺了个成人隔尿垫让她在上面呆着,要不再这么下去,根本就哪儿洗不过来呐……”
“好的杨阿姨,没事。”
贺白没等杨阿姨说完便缓缓开口,他面无表情的说了声:“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接着,便抬脚朝那远处半关着的孤寂的主卧房门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