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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逼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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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沐凡最后被刘伟先带回了店里。
那是一个在市南区的小街上,那一条被规划成了器乐与文艺事业的集合文化街,里面全都是类似于刘伟这样独立做器乐生意的小店,西洋乐器的琴行和民乐器的琴行应有尽有,鱼龙混杂。
刘伟的店就在其中,规规矩矩不出挑,说不上是最有排面的,但也算是这条街上的老店了。
店面不大,总共就六七十个平方,进去就是一个大开间,带了一个小阁楼,算是他的仓库。
刘伟是学古典吉他出身,所以他主营的还是吉他,一进店里,三面墙挂的都是吉他,热门的冷门的什么品牌都有,款式齐全,还挺专业,被一圈射灯打着。
店面最里面的右手边的墙边贴着放了一个沙发,还有个小茶几,是刘伟招待客人用的,谈生意签个合同什么的。
生意人,尤其是刘伟这种小生意人最在乎的就是一个月开张了几天,蒋沐凡算是过来人,心里明白的。
一个月的房租水电在那里摆着,少开一天门就少赚一天的钱,他们这种不稳定,今天吃饱不知明天还有没有饭的,指不定到了月底就保不住成本了。
从医院出来,蒋沐凡看了眼表,就让刘伟赶紧先去店里忙活吧,别真把他一陪陪一天的。
刘伟原本已经做好了把蒋沐凡先好好安抚一天的打算,但看蒋沐凡执意不愿意再给自己添麻烦,他心念一转,不由也觉得指不定自己带蒋沐凡去店里坐半天班,蒋沐凡心里还能好受点,于是就妥协,让蒋沐凡在自己店里的沙发上先呆着休息一会儿。
蒋沐凡也许是真的太累了的缘故,再加上他在刘伟店门口坐了一晚上,饿了肚子又没觉睡,现在虽然不发烧了,但感冒的症状还并未消除。
他嗓子火辣辣的烫,带着鼻子也是像灌了混凝土一样的堵,脑袋刚一贴上了刘伟沙发上的扶手,倒头就睡着了。
那天是周内,白天来往的人不多,刘伟店里还算安静,蒋沐凡就在这方小天地里,一睡就睡到了快晚上,再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盖着块毯子,手边放了杯已经凉掉的柠檬水。
天色已经暗了,刘伟抱着个吉他坐在店门口一下一下百无聊赖的拨拉着,大概是在借着夜色给自己招揽生意。
蒋沐凡的这一觉睡的很深也很沉,把这两天的疲惫统统都补了个七七八八回来,醒来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梦都没有做一个。
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感叹自己也许是冲出了牢笼,所以能落得个一身轻松,接着就扶着手边的茶几,慢慢的站了起来,朝门外面走去。
刘伟破锣嗓子,唱个歌也是大烟嗓,不如那些小孩子好听,蒋沐凡出去的时候,他正不要面子的在门口哼着一首张学友。
蒋沐凡平时没太来过刘伟的店里,刘伟小店开张的时候,他和方黎的沐音也刚刚起步,方黎身体好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在过自己的生活。
方黎上班下班,蒋沐凡上课下课,就是平常与朋友小聚的时候来找过刘伟几次,没见过刘伟具体是怎么赚钱的。
刘伟有的时候会在他们曾经的工作室里有几节吉他课,带带小孩子或者教教小姐姐的,蒋沐凡偶尔在琴房外面听过一会儿,从没见过刘伟开嗓,往常上学的时候也没见过,只见过这宿舍老大哥在屋里对着电脑游戏吵吵嚷嚷,正经唱歌这还是头一次。
那是首张学友的抒情歌曲,还是个粤语的,蒋沐凡听着耳熟却叫不上名字。
刘伟唱的时候眼睛盯着谱架子上的歌词,没注意到蒋沐凡出来了,等一曲结束,他才听到了蒋沐凡的笑声。
刘伟憨憨的抱着吉他转了个身,只见蒋沐凡从身后微笑的走来,自己在手边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怎么你们干琴行的也要卖艺啊?”
蒋沐凡仿佛心情不错,还有心思跟刘伟逗乐子。
刘伟“害”了一声,笑道:“我不卖艺,一会儿有的是人卖艺。”
说完,他朝四周努了努嘴:“你看着吧,等天色再晚一点,后面府阳大道上的大排档小餐馆一上人,我们这条街上的小老板一个个的就跟那老鸨似的,都坐门口表演节目了。”
蒋沐凡乐了,虽然看着并不是兴致勃勃,但到底是能笑了一下。
“竞争这么激烈啊。”
“当然了,钱不好赚呐。”
“那你每天都坐这儿唱?”蒋沐凡好奇的问。
刘伟摇了摇头:“那倒也不至于这么糟践自己。”
他说着,从脚边拎起了一瓶矿泉水给嘴里灌了一口,“一个礼拜坐这儿唱三四天吧,当玩儿了。”
蒋沐凡听完,淡淡的“哦”了一声,道了句:“那也挺辛苦的。”
之后也就再问不出什么问题,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说话了。
刘伟喝完水也不着急哼哼唧唧的开嗓了,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蔚蓝色的天空只是透了一点点灰。
他斜着眼睛把蒋沐凡的模样瞅了瞅,清了清嗓子,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瘦了不少。”
蒋沐凡茫然的望着这活力四射的街道,听到了刘伟的话,忽闪了忽闪眼睛:“啊?”
刘伟抿了抿嘴唇,依旧小心试探:“怎么,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康复做的不顺利?”
蒋沐凡坐在一旁垂了垂眸,低声一回:“不是。”
刘伟抱着吉他,这个时候才歪着脑袋看向了蒋沐凡:“那今天你这是怎么回事,愿意跟我唠唠吗?”
……
话音落地,蒋沐凡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抬了抬眼,淡漠的看着跟前来往人群,最后也不知是停了多久,蒋沐凡终于在一声叹息中幽幽的开了口。
“我应该是旧疾复发,导致现在如果不借助外力,我很难再恢复回常人应有的行走能力。”
蒋沐凡平静地说。
“这与在永医大做的康复训练无关,可能得从其他方面开始治疗。”
……
这似乎是在刘伟的意料之中,他并无太多惊讶的低声问:“你说的旧疾是……”
蒋沐凡明白刘伟想说什么,不等刘伟把“抑郁症”这三个字说出口,便肯定的回答:“是的。”
刘伟眉头一皱:“所以在医院被我撞见的针头……就是你所谓的外力?”
蒋沐凡:“是的。”
看着蒋沐凡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刘伟不免有些来气。
多年的老友现在陷入这一番田地,放在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刘伟咬牙切齿的“哎”了一声,只觉得这要是让方黎知道了,估计能把蒋沐凡握在手里一把捏死。
“你哪儿来的这主意?这,这这不就是自残嘛?”他终于提高了音量,把蒋沐凡凶了一句。
然而蒋沐凡却又笑了,笑的腼腆又难为情。
“不至于吧?” 他斜眼偷偷把刘伟瞥了一眼,像是在偷看老爹的犯错孩子,“我就是用它逼自己一把,跟头悬梁 锥刺股一个道理。”
说完,蒋沐凡有些愣神的看着街道上的石板地砖,诚实地补充:“我没想着伤害自己,也不觉得伤害自己有快感,我只想着我不能站不起来,我不能当个残废,我得跟正常人一样活着。”
这个理由似乎能说服刘伟,他回忆起了一大早在店门口看见蒋沐凡的模样,还有刚才在医院里蒋沐凡捂着脸险些崩溃的样子——他这是在跟自己呼救,这人不是没有求生欲的。
想到这里,刘伟心里终于落定了一些,看来蒋沐凡没有想着要跟着方黎一起去,没这么看不开的要去殉情去,他还是对的起方黎的,可现实往往还是残酷一些,尽管有的人想要认真的走着每一步,但总有困难让你难以前行的时候。
刘伟大拇指挠了挠眉心,愁眉苦脸的叹息了一声:“哎,你可真狠。”
蒋沐凡抿了抿嘴,没说话。
刘伟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弹他那吉他了,而是跟蒋沐凡一人一个高板凳的坐在店门口,拿着家伙不干事儿,跟俩显眼包似的,又是半天的沉默。
蒋沐凡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会有意无意的看一看周围店面的动态,身上还多少保留着自己从前当机构老板时候的那么一点点微小的敏锐。
远处,对面街上的一个民乐器店面里出来了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高高的盘着发,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裙,素雅的也坐到了门口,这是也跟刘伟这个路数一样了。
日落时分,刘伟的竞争对手看来是要接踵而至了。
蒋沐凡瞧着热闹,以为刘伟已经没什么可跟自己聊的,正想开口和刘伟说点别的话题,结果却被刘伟突然插嘴——
“这事儿你哥知道吗?”
蒋沐凡不由一愣,题外话被噎在了嘴边。
刘伟不等蒋沐凡回答,便自顾自的摇了摇头:“他就是医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你是偷跑出来的。”
听完,蒋沐凡心一凉,觉得刘伟这看来也是打算刨根问底了。
他有点无奈,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到底是好兄弟,问这么多也都是担心自己。
刘伟感觉这会儿应该是时机差不多,于是终于认真的看向了蒋沐凡,问道:“为什么,他不是你哥吗?”
刘伟的眼底是鲜少见的严肃——
“四儿,你得跟我说清楚,要不我也不敢擅自帮你。”
“你受伤得这半年,你哥对你无微不至,如今你醒了,遇见困难我觉得你哥不可能不帮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为什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子。”
蒋沐凡万分理解刘伟的顾虑,可自己也确实一时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于是蒋沐凡心里依旧存在着一丝侥幸,想继续找一个蹩脚的理由把刘伟搪塞过去。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不能再拖累他了。”他苦笑道。
然而刘伟一直都不是一个容易被搪塞过去的人。
一般不是什么大事儿的情况下,他愿意大智若愚的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自己这命运多舛的朋友落了个这么狼狈的下场,刘伟不愿意就那么治标不治本的,就那么单纯的帮蒋沐凡一把就算完了。
他确是想知道一个缘由,想试试看自己这个局外人,能不能用旁观者清的道理来把蒋沐凡劝一劝,给这失意人指一条明路出来。
刘伟不愿意装这个傻,而是继续执着的想引出一个真相来。
“你现在都恢复成这个样子了,就是用了他家一张床的事儿,能算是个什么拖累?指不定再等几个月,我帮你盯着点看有没有你能带的学生,或者你能上的工作,你力所能及的干一干,给自己谋点启动资金,甚至我都可以直接给你一笔钱让你拿去周转,身体慢慢变好的情况下,东山再起有什么难的?那个时候你还能是他的拖累吗?你就不会变成任何人的拖累了。”
刘伟按照自己的逻辑,头头是道的质疑着蒋沐凡的理由不够充分。
“我不相信你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咱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个有理智的人,如果真没什么事情发生,你能这点时间都等不了,非要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吗?”
刘伟眉头一皱,眼睛直直的注视着蒋沐凡。
此刻周围的车声与街道上其他店铺放着的背景音乐冗杂在了一起,让蒋沐凡觉得有点头脑发胀,心烦意乱,甚至都快要有点耳鸣。
然而刘伟却依旧不管不顾的又追问了一句,甚至伸手搭上了蒋沐凡的肩膀。
他两个指头捏了捏蒋沐凡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再次一问。
“所以四儿,你得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