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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彼此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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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永宁的某条主干道上。
正值下班晚高峰,路上行人很多,车也多,红绿灯映照在排列密实的机动车行车道上,伴随着夕阳直射下来的光芒,打在三排排列密实的车顶上,有些刺眼。
一辆黑色的沃尔沃xc90停在那三排车之中,等着前面斑马线上的一阵行人的经过。
贺白一路向西,直顶着夕阳日头,因为阳光的刺眼所以掰下了遮阳板,将自己的眉眼隐在了阴影之中,橘色的日光只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上。
蒋沐凡在后座老实的坐着,因为车子的走走停停,晃的他有些没有力气,于是侧靠在了车窗上。
后排座就不那么晒人了,处处都是阴凉,只有一道阳光从前排照射过来,覆在了他那半睁着的眼睛上。
两人一路无言,仿佛与车外的掺杂热闹毫无关联,就像是穿梭在这人间闹市之中的两个边缘世界的人一般。
蒋沐凡从后排车窗能看到远处的斑马线上,正过着一群带着黄色帽子的小朋友,年龄像是只有一二年级的模样,孩子们乖巧可爱,但里面也有几个不大听话的,围在后排带队老师的跟前,蹦蹦跳跳,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由得看着远处的画面有些出神,接着那队伍里的调皮的那个小孩儿手贱的伸手拽了一把前面小姑娘的辫子,把人家小姑娘惹得娇滴滴的叫了一声,接着后面的老师就皱起了眉头,伸手在那小男孩儿的头上拍了一下。
小男孩儿被批评了之后,撅了撅嘴,一副怂不兮兮的小狗模样,但仿佛依旧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径,没走两步,又肆无忌惮了起来。
蒋沐凡通通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后排座里笑了一下,那声音很轻,甚至只有一个气息,但还是被贺白听到了。
他抬眼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蒋沐凡,那视线似乎是带着某种感应,让蒋沐凡也鬼使神差的一个转眸,忽然对上贺白的那双静如止水的眼睛。
他连忙收起了笑容,不由得有点尴尬。
贺白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将那方向盘上的真皮软包婆娑了两下,没说什么,之后他继续直视着前方,不再看蒋沐凡的模样了。
车前的人群络绎不绝,还没走完,但那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儿已经过去了。
贺白眼睛也在那顶黄帽子上落了一落,而后终于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都听到了?”
破开了车内寂静的空气,蒋沐凡眼皮一跳,收回了自己那看这尘世热闹的视线,垂下了眸子,回了一声“嗯”。
贺白依旧目视着前方,话语之间极力保持着镇静,同蒋沐凡解释道:“我没有想着要跟你隐瞒什么,我只是觉得先走一步看一步,没…”
说他在康复中心的走廊上败露了之后,没有一点惊慌心虚是不可能的,可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沐凡一声打断了。
“我知道。”
蒋沐凡道,言语间尽是善解人意,“你只是不走运罢了。”
贺白闻后转眸,又从车内后视镜里望了蒋沐凡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后面的这个人,自从醒来之后就刀枪不入。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猜他在想什么,贺白没底,贺薇也同样。
这两个多月,兄妹三人几乎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来来往往去去回回的,无一不战战兢兢,甚至可以说是如履薄冰,蒋沐凡越是镇定乖巧,贺白与贺薇心里就越是怕,生怕这一切都是某种美好的假象。
然而贺白到底是经历过蒋沐凡与方黎在一起的最后那一年,甚至是听到了蒋沐凡一醒来的明确表态——
他一心都在计划着,等自己身体好了就走。
所以贺白要比贺薇更心灰意冷一点,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不甘,做不到真正的平静。
他除了静静地等待蒋沐凡的幺蛾子在某天始料未及的到来,其他也无话可说。
蒋沐凡在后排座又坐了一会儿,车前的人流终于陆续过去了,贺白送了一脚油门缓缓起步,副驾上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的是蒋沐凡每次去医院复查要用的报告,和一些记录表。
那文件袋在阳光的照射下亮的有些反光,底下有一个明显的凸起,蒋沐凡认出来了,是贺白换出来的药。
这个药他每天都会吃,就如贺白同楚明谦所说,每次都是贺白或者贺薇跟着早餐晚餐端出来,让自己随餐吃的,蒋沐凡出于信任,从来没问过这是什么。
躺了这么久,醒来吃点药也是应该的,况且贺白又不能药死自己,蒋沐凡也想不起来打听这么多,一开始听贺白随口说了一嘴讲这是养护神经的也就过去了。
然而此时,蒋沐凡心中的疑问也就油然而生。
话都被偷听到了,赃物也瞒不住,见贺白没什么遮掩的就把东西放在副驾上,蒋沐凡在平顺的行驶中悠悠张了口:“所以现在能跟我说那是什么了吗?”
他直言不讳,贺白也一听就明白。
“舍曲林,一种抗抑郁药物。”
贺白毫无波澜的回答,就像是在说今晚吃拍黄瓜一样的自然。
蒋沐凡闻后,仿佛是在意料之中的笑了笑,嘴里没忍住的一嘟哝:“哦……是像。”
“是什么?”
然而来往车流多,贺白没能听清。
蒋沐凡抬眼从后视镜里望了望贺白,浅浅的道了一声:“没什么。”
说完,他便在后排合上了眼睛,任由那刺眼的夕阳打在自己的眼皮之上,蒋沐凡的双眼在那橘色的光下有些颤抖,但他依旧死死的闭着,忍受着那灭顶的恐惧席卷而来。
的确,还不如别让他知道的好。
蒋沐凡最后暗暗的想。
……
车最后停在了楼下,贺白打算把蒋沐凡送回家之后,再自己下来重新把车停进地库里去。
蒋沐凡走不了几步,还是需要轮椅,车库下有两排高台阶,蒋沐凡靠自己上不去。
到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昏暗了,院子里已经开了给业主回家的小路灯,蒋沐凡之后一路都没再说话,等贺白把车门打开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坐在里面,眼底是无神的呆滞。
贺白冲蒋沐凡伸了伸手,意在自己扶他下来,而蒋沐凡却坐在座位里一动不动。
贺白看出了蒋沐凡有心事,也无兴致,于是看蒋沐凡不动,自己也就把手臂收了回来,双手插进了口袋,等着蒋沐凡发话。
蒋沐凡就那么肆无忌惮的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了眸子,把贺白轻飘飘的看了一眼。
“哈……”
他叹了一口气,竟然笑了起来。
蒋沐凡扬起了头,把后脑枕在了头枕上,露出了他苍白修长的脖子:“我这么磨着你你都不生气?你的耐心难道就真的没有限度吗?”
话音落地,贺白神色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蒋沐凡,一言不发。
蒋沐凡说完之后,喉结一动的吞了吞口水,闭上了眼睛,淡淡的叫了一声:“贺白。”
“你不要再忍了,我也不再忍了,好不好?”
贺白依旧沉默。
时间静止了一秒之后,蒋沐凡似乎是哽咽了一下——
“没有路了啊……”
“我已经没有路了啊,你又是何苦呢?”
……
晚风拂过,带着闷热。
贺白低下了头,不为所动。
他不予回应,抬手扶住了蒋沐凡的手臂,使了一把力,想把人抱下来。
可蒋沐凡却躲开了,自己沉闷的回了一句“我自己来”。
贺白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别闹,回家。”
蒋沐凡坐在里面却笑了,终于坐起可身子,转头看向了贺白的脸——
贺白的面相变化很大,他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在五年之后的永宁三院,再次与贺白重逢的时候。
从前贺白温润,眼底有暖意,很像贺振华,走在人前谦谦君子一般。
而现在就只有低沉,周身的晦暗,一个抬眸就能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曾经经常带着笑意的嘴唇也变得紧绷,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这都是自己惹的,从始至终,从根上开始,统统都是。
一场经年的离别,蒋沐凡本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们总有一天还会再回到从前的心性,找回生活的新的希望,但现在看来,那个时候还真的是自己的年少无知。
贺白如今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的陌生模样,总会让蒋沐凡怀疑自己当初的离开到底是不是对的,是不是他们再任性的坚持一次,结局可能就会不一样?
在苏醒之后,蒋沐凡经常面对着走廊另一边,那像是一个沉睡怪物的书房,辗转反侧,夜夜难眠,只为寻到一个更好的选择,
可他再怎么思考,也觉得没有什么更好的结果,更是没有后悔药可吃。
现在自己的失眠,自己的难以康复,自己再一次钻不出去的牛角尖,就这么如此戏剧性的得到了答案,蒋沐凡觉得久违,也并无意外。
舍曲林是抑郁症病人常备的药物,他熟悉的,并且从前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这病魔消散到多年之后,蒋沐凡本以为都过去了,但谁成想,这场劫数还是兜兜转转的又回来了。
从前蒋沐凡初出茅庐,身在其中不知道怕,但如今他经历过一次,是很难不再畏惧这病症的复发。
“我没有闹。”
蒋沐凡恐惧,所以他不愿相信。
面对着贺白神情自若的脸,蒋沐凡认真道:“我说了,我自己来。”
“……”
贺白仿佛算到蒋沐凡这次回来必有一次幺蛾子,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侧了侧身,把自己放下来的轮椅推到了车门跟前。
抱臂后退,不跟蒋沐凡再争,静等着蒋沐凡从车上摔下来。
蒋沐凡倒是争气,颤颤巍巍的还真就从车上自己挪下来了。
但他争气的过了头,一下来就把车跟前的轮椅一把推开了,力道不小,差点把轮椅推翻。
“啧。”
贺白皱了皱眉头,看蒋沐凡这模样有点忍不住的想凶,可结果还没来得及给反应,就见蒋沐凡不由分说的越过了自己,三两步的迈开了腿,开始自己往单元门厅里走去。
“回来,别胡闹。”
贺白看着那不由分说的背影,提声一叫,也顾不上车门是不是关了,轮椅是不是还在地上狼藉着,二话不说的就追了上去。
可就在刚碰到蒋沐凡手臂的时候,蒋沐凡就犹如炸了毛的猫一样忽然凶狠了起来——
“我说了我自己来你听不懂吗!”
蒋沐凡甩开了贺白忽然一个大声。
他像是对什么东西终于忍无可忍了一般,转头看向了贺白的脸。
贺白看到了自从醒来就一直谨小慎微,顺从听话的人,在这个时候眼底红的好像能滴出血,里面尽是走投无路的恼羞成怒。
“你这样硬来膝盖会坏的。”
贺白尽可能的放平语气,无奈的说。
然而蒋沐凡却好像没有要得过且过的意思。
他尽显锋芒的看着贺白,一时间,竟有了咬牙切齿之感:“你和我要彼此忍耐到什么时候?三个月吗?……现在这个时间不算数了,没有尽头的。”
“我得自己走,贺白,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