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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简单的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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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沐凡其实不是一个朋友很多的人,一直都不是。
有了方黎之后,他才感觉自己的社交好像能变的稍微丰富一些,毕竟方黎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那梦幻美好的六年,他带他认识了一些乐团的朋友,打击乐的老师,还有一些方黎总去给人家帮忙的录音的朋友。
但这些人在方黎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也渐渐走的走散的散,断了联系了。
所以贺白口中说的那些需不需要自己“报平安”的朋友,也就只有贺白所说的,他们曾经宿舍的人,还有他的恩师杨鹤忠了。
说来也惨淡,自己消失了这么久,这世上还能记挂自己的人,不过就这三三两两的几个。
蒋沐凡不由得会想,还是方黎人缘好,招人喜欢,葬礼上能有那么多人过来为他悼念,殡仪馆里最大的厅都站的满满当当,这如果换做是自己,恐怕会是一个相当冷清的场面了。
蒋沐凡在贺白出去后,把微信上的界面上上下下的翻了两下,接着便抿了抿嘴,首先点开了一个置顶人的名字,认认真真的敲下了几个字——
放心,我一切都好。
……
编辑结束,点击发送。
那边空白的界面多了一个孤零零的绿色小框,接下来就是长久的空空荡荡,无人回复。
蒋沐凡眼底的神色在这孤寂之中变得柔软,一滴泪不声不响的打在了屏幕的收信人上。
那灰色的标题栏上写着白色的两个字——
方黎。
……
灭顶的悲痛没有莫名其妙的席卷而来,蒋沐凡把自己与方黎的对话框最后就只是呆呆的又看了看,接着便退了出来。
之后他就给杨鹤忠拨通了一个电话。
杨鹤忠年纪大了,到了快退休的时候,一天到晚没什么事儿,就剩坐家里看电视喝茶水了,接到蒋沐凡电话的时候,杨鹤忠正在跟师娘看早间新闻。
他眼睛老花,接电话的时候也懒得看来电显示,直接就摁了绿色的接通键放在耳边道了一声“喂你好”,结果猝不及防的,就听到了自己那关门大徒弟略带嘶哑的声音,叫了自己一声:“杨老师。”
蒋沐凡出的事儿杨鹤忠知道,方黎葬礼那天他也在场,只不过自己在车队的后面,等到了事发现场的时候,蒋沐凡就已经被拉去医院了,再见到这小徒弟人的时候,人就已经躺在医院陷入昏迷了。
现在大清早的忽然听到这一个活生生的声音把自己叫了一声杨老师,杨鹤忠愣了半天。
他不敢相信的连忙抓起了手边的老花镜,把那来电显示的名字看了好几眼,之后两眼一红,赶紧跟蒋沐凡道了一句:“孩子,你醒来啦。”
“好啊好啊,醒来了就好啊!”
蒋沐凡在听到自己恩师的声音之后,也是心里一酸,连忙跟杨鹤忠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嘘寒问暖了起来,最后还跟师娘也通了几句话。
师娘听说蒋沐凡现在身体状况还算不错,问蒋沐凡要了他现在的居住地址,直说等他再好好休养几天,自己就跟杨鹤忠去看他。
可最后却被蒋沐凡拒绝了,他怎么好意思让师傅登门看自己,于是就说自己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到时候第一个去老师家拜访。
和杨鹤忠亲亲热热的电话大概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师徒二人便顺其自然的挂断了,之后蒋沐凡无缝衔接,转手又给刘伟打了一通过去。
刘伟这个大忙人,电话接的并不快,蒋沐凡捧着手机听了半天的彩铃,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异常兴奋的:“四儿!”
那声音震耳欲聋,让蒋沐凡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机扔了。
他苦笑了一下,对着听筒叫了一声:“老大。”
刘伟一听到蒋沐凡这把久违嗓音,那说不完的话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的从电话那头蹦了出来。
“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你感觉怎么样?醒多久了?是刚醒来吗?好好好……他妈的真的是太好了!我他妈…我他妈…我他妈真高兴!”
刘伟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蒋沐凡举着电话在这头听着,一时间没有了刚才与杨鹤忠通话时的心酸,竟还觉得有点好笑。
刘伟就是这样,好事儿坏事儿都能让别人觉得心里暖,蒋沐凡低声笑了笑,脑子里已经有了刘伟那熊一样的壮汉,独自在那儿抹眼泪的画面。
“好了老大。”
蒋沐凡由于体力原因,声音清浅:“高兴的事情,可不兴流眼泪啊。”
说完,那头的刘伟也跟着蒋沐凡笑了一下,他吸了吸鼻涕,收了声开始问道:“听你声音,是不是都挺好啊?”
蒋沐凡点头:“嗯,挺好。”
刘伟:“啥时候醒来的?”
蒋沐凡:“昨天。”
刘伟听后一声叹息:“老天终于长了回眼啊…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也要…”
刘伟的话还没说完,蒋沐凡便心领神会了。
他跟刘伟淡淡回了句:“不会,我不会的。”
正说着,电话那头就已经开始传来了一阵吵杂的动静,像是刘伟在收拾什么东西。
他似乎是破涕为笑的哼了一声,接着便转移了话题,横冲直撞道:“行,那你是在绿景华庭的吧?方便吗这会儿?我现在过来看你。”
此言一出,蒋沐凡猛然一个意外——
“绿景华庭?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刘伟理所应当的回答:“你哥跟我说啊。”
蒋沐凡:“我哥?”
刘伟把电话换了个边,这个时候已经推开了自己小琴行的门,打算出发了:“是啊,你哥,他不是把你从医院接走了吗?就你昏迷刚一个多月的时候,他说医院环境太闷太吵杂,要带你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疗养去。”
“最后一把你安顿好,他就给我们这些人都通知啦,我,白晓天都知道。”
刘伟说的理直气壮,没有一点觉得这不正常的样子。
蒋沐凡听的眉头一皱,不由得怀疑道:“他…他还会主动联系你们……?”
刘伟一个纳闷:“为什么不主动?我们是你朋友啊。”
蒋沐凡被说的一时语塞。
……
永音的这些朋友,是他另一段人生中的形形色色,和贺白全然无关,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蒋沐凡一直以为,这个世界里的人会是贺白与自己之间的一个永远的避讳,不说贺白,起码在自己心里是。
他以为贺白会不喜欢,甚至会厌恶。
然而那旁的刘伟却丝毫没察觉出不对劲来,他一边发动了自己的摩托,一边努着嘴道:“这不正常吗?”
蒋沐凡被听筒那边的发动机的突突声勾回了神智。
“啊…正常,正常。”
他有些晃神的喃喃道。
此时刘伟的心思全在如何能飞快的奔去自己这老友身旁的事情上,一点没注意到蒋沐凡的若有所思。
他略微火急火燎的张罗起了跟蒋沐凡见面的事儿来:“那你这会儿在吗?方便吗?”
蒋沐凡这才彻底回过了神,跟刘伟支支吾吾道:“我…我可能一会儿要去一趟医院,我哥说要带我去永医大拍个脑颅ct。”
他说的时候有点心虚,可刘伟却全然不顾,原本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却细腻入微的人,这个时候也是被喜悦激动冲昏了头脑。
刘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听完直接就做了决定:“哦,那行,那我直接去永医大找你。”
蒋沐凡被这说风就是雨的劲儿弄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措的“啊?”了一声。
刘伟这才停了下来,跨坐在自己的座驾上,没一时冲动的冲到大路上去。
他一条长腿撑着地,一只胳膊撑着车头,没着急戴上头盔,才扶着手机奇怪的问了一声:“啊什么?怎么啦?”
蒋沐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怕贺白不高兴,但也觉得直接拒绝了刘伟不好,有一点左右为难。
“哦,没什么,我是想着你还这么麻烦的跑一趟吗?”
蒋沐凡干巴巴的笑了笑,弱弱的一答。
刘伟举着手机,脑袋一歪,不解道:“这怎么能是麻烦?你这话说的。”
说完,他嘴里嘟哝了一声:“我还当是怎么了。”
接着便端起了宿舍老大的架子,跟蒋沐凡扯着嗓子不容商议了起来:“你知道你躺了多久吗?你现在能好好的跟我在这儿打电话那都是奇迹,为了奇迹,我跑十几公里路怎么了?……行了不说了,我骑车去了啊,咱们永医大见,见面可得要让我好好看看你!”
蒋沐凡被刘伟说的也没了话,只能低低地笑了一下,回了句:“好,永医大见。”
……
电话挂断,蒋沐凡不由得觉得脑袋有点大——
怎么这才清醒没两天,麻烦事儿就来了。
蒋沐凡坐在床上思索了一阵,最后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有用的结果来。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蒋沐凡暗暗道。
他把手机在手里握了握,接着在通讯录找到了贺白的名字,不假思索的拨了出去。
蒋沐凡的声音还是那沙哑的样子,毕竟恢复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他刚刚跟杨鹤忠和刘伟这两个人才周旋完,精力和体力已经耗费了大半,原本完整的说句话就费劲,更别说坐在这最深处的主卧里冲外面喊贺白的名字,那恐怕是累死自己,他这破锣嗓子也不能让外面的贺白听见。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快速的摁掉了,贺白仿佛也是跟自己有了默契一般,没过一会儿便推门而入。
蒋沐凡抬眼看着站在门口的贺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说了一声:“那个……我好了。”
贺白平平淡淡,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出发吧?”
说着,贺白大步走进了房间,伸手打开了卧室里的一个大立柜,从里面抽出了一个折叠轮椅。
那轮椅看着崭新,却又像是在柜子里憋屈了很久的样子,贺白两个手把着轮椅的扶手,轻轻一个用力,把那轻巧的东西展了开来。
他把轮椅推到了蒋沐凡的床边,和蒋沐凡的床沿并齐。
而后,贺白冲蒋沐凡伸出了手,道:“把手给我,我帮你上来。”
蒋沐凡乖乖听话,将手搭在了贺白的臂膀上。
贺白一个手抓住了蒋沐凡的手腕,绕过了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环在了蒋沐凡的腰上,接着他半弯下了身子,一个用力,将蒋沐凡整个人扛了起来。
蒋沐凡顺着贺白的力气,被轻轻的一带,三两下的功夫,便稳稳当当的坐在了轮椅上。
贺白的动作行云流水,老练极了,举手投足之间就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骨科专家。
蒋沐凡坐定之后,贺白便从床头柜里找到了一块毯子给他盖在了腿上。
蒋沐凡望着贺白给自己俯下身子盖毯子的头顶,斟酌了一二,终于憋出了一声:“一会儿……”
他有些没底气的说:“一会儿可能有个朋友,想来找我。”
话刚说完,蒋沐凡就开始莫名的紧张,有种寄人篱下的惶惶不安之感。
可贺白却手下没停,只是不紧不慢的问:“什么朋友?”
蒋沐凡不易察觉的手指抠了一下轮椅的扶手:“刘伟,我舍友。”
贺白依旧淡然:“哦,那你跟他说你要去医院了吗?”
蒋沐凡乖乖点头:“说了,他说他跟我在医院碰头。”
此时贺白已经给蒋沐凡把腿上的毯子整理好了,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好,那就行。”
说完,贺白走到了蒋沐凡身后,搭上了轮椅的扶手,开始把蒋沐凡往出推。
蒋沐凡一直心存忐忑,那忐忑若是要让自己细细说来,定是难以启齿的不堪。
被推出了房门之后,那往日还算熟悉的客厅布置,便恍如隔世的映入了眼帘。
他和贺白的回忆千千万万,但都是在自己年少的时候,蒋沐凡实在是没能想到,在自己已经和贺白分道扬镳的这么多年之后,还能有一方小天地,能存下一段自己和贺白那一点不可言说的小片段。
轮椅被推动的哒哒声在这空而寂静的房间里均匀的响着,蒋沐凡路过了那间自己住过两个晚上的次卧。
也路过了那个,曾经让自己落荒而逃的书房……
此时,那间书房的门依旧是大门紧闭。
贺白推着蒋沐凡径直向前走着,丝毫没有停顿,就在刚刚路过书房门口的时候,蒋沐凡终于忍无可忍,忽然张开了嘴——
“你会介意吗?”
他小心翼翼的一问。
……
蒋沐凡昏迷了太久了,这半年里一轮又一轮缠着自己的永无止境的梦境,早已让自己没了方黎刚不在的那时的极端与偏激。
到底是寄人篱下,他怕贺白不开心。
到底是拿人手短,他怕贺白还在乎。
……
话音刚落,贺白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要介意?”
贺白的声音平静。
蒋沐凡停在轮椅上,不敢回头去看贺白的脸色。
“……”
沉默了一阵,贺白仿佛是澡已经看穿了蒋沐凡的所思所想,就一如从前的许多年前一样。
蒋沐凡永远都无法在他眼里藏下一星半点,不论他是还未及弱冠,还是如今,已是朗朗而立之年。
贺白垂着眸子望着蒋沐凡消瘦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见谁就见谁,我不会干涉。”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静。
“我是你哥,你出事了,照顾你是我的本份,不用有压力,也不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