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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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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安进仓快一周了,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太无聊,安安妈妈给儿子带了游戏机和手机进去。
小孩儿没事儿就给方黎发消息,无聊的问候,有趣的视频,新奇的图片,什么都发,有时还邀请方黎跟他在网上打游戏。
尽管孩子的兴趣点在方黎看来可能很幼稚,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只要有精力就多陪陪安安。
毕竟只有十岁的孩子,要独自呆在那个又闷又小的密闭空间里,被病痛折磨被药物摧残,父母亲人只能远远隔着一块儿玻璃看着,摸不到也抱不着的。
再加上安安又懂事,进仓后难受了从不跟父母说,只跟来的医生护士汇报,偶尔再找方黎发发牢骚。
方黎就像是个能与他同进退的同窗,成了那个离他最近的人。
刚开始的几天,安安基本一整天都会粘着方黎。
但这一阵方黎明显觉着安安话少了,有时他主动去逗这小孩儿,那头甚至好几个小时都杳无音信。
方黎心里有点毛,想去看看安安。
蒋沐凡听闻方黎的担心后,也有点放不下这位小病友,他去取得了任明的允许,找了个风和日丽的一天,把方黎推去了隔壁楼上。
隔离楼也是血液科的住院楼,只有四层高,基本装的都是层流室。
住的要么是靠无菌环境吊着一条命,活不过三五天的重症,要么就是安安这种打算进行骨髓移植的。
去看安安那天,两人一进病区,就被那处处是绝望的死气牢牢裹起。
医院将这一整栋楼从中一分为二,隔出了两个板块,一半是层流仓,一半是正常的家属的陪床和办公区。
层流仓之间是相通的,有医护人员的专用通道,医生进行全身消毒换上防护服之后,从通道过去可以一间一间的查房,与普通病房无差。
家属只能在仓外,与病人隔着一块儿密封玻璃,每日像是观察玻璃盒子内的小白鼠一样陪着自己的亲人,说话交流要么靠手机,要么就像探监似的用病房里安装的无线电话。
这栋楼里的空气可以用寂静来形容,不论病人还是家属,他们小心翼翼地醒着小心翼翼地睡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站在门口的死神。
方黎和蒋沐凡到的时候,仓外就稳稳一个人,正趴在家属床上画画。
“稳稳。”蒋沐凡笑着打了声招呼。
稳稳闻声回身看,一眼认出了蒋沐凡,却没有认出方黎,他看着轮椅上的方黎愣了片刻,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凡凡哥哥。”
“不认识我了?稳稳?”方黎笑问。
这时安安妈妈从门外进来,一只手拿着沓报告单,一只手捏着团餐巾纸,鼻头泛红,眼角湿润,明显是刚哭完的模样。
见有客人来,安安妈有些猝不及防,硬扯着嘴对方黎和蒋沐凡笑:“方老师,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天不见安安找我,有点担心就想来看看,刘姐,安安最近怎么样?还没做移植吗?”
“一时半会儿还做不了。”安安妈难过的摇摇头,“这前期的准备工作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太痛苦也太复杂,安安还小,一时半会撑不下来。”
蒋沐凡走到玻璃面前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小人儿,有些震惊的问:“层流室也会出现感染吗?这不是绝对无菌环境吗?”
“这谁都说不准,最近这几天已经连着下了三次病危了,孩子在里面总是昏昏沉沉不见醒,我还进不去...”安安妈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出了声。
方黎看着心里难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伸头看向仓里,只见安安已经瘦得脱了像,鼻子上带着呼吸机,身上插了好几根管子。
孩子可能睡得不舒服,嘴巴轻轻张开,能看到他嘴角和口腔都有溃烂,牙齿上沾了一层血迹,胳膊上腿上裸露出来的皮肤也是淤青和溃烂的伤口,看着好不揪心。
往日活波开朗的小男孩儿如今仿佛只剩了一魂两魄。
做父母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怎么都爱不够的宝贝,犹如一盆日渐枯萎的花,人不像人的躺在里面。
全世界没有人会给他们带来哪怕是一个好消息,“迟早的事”不受控的成了他们内心念的最多的话,像是个诅咒。
这时的生命就是场演给至亲至爱们的一场戏,是历一段可供人旁观的劫,新生还是终点都在老天的一念之间。
这是世上最无力的死别啊。
方黎想。
那天到走,他们也没等到安安醒来。
回到病房后,方黎第一次生病后认认真真的照了回镜子。
他不要蒋沐凡陪,摘了整日戴在头上的毛线帽子,独自在厕所里,用那只能用的胳膊吃力的撑着水台站着。
镜中人头发稀疏,眼眶发黑,面颊深陷,嘴唇干燥无血色。
方黎凝视了很久,一时间竟都快忘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
从前的春日暖阳中,安安与他嬉笑玩闹的情景如电影片段一般,一幕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但最终却都归结成了一个漂浮在病床上,毫无生机的小小躯体。
此时此刻,方黎对未来的期待与希望,终于在这无论如何都消不去的病气中,彻底垮掉了。
曾经与生俱来的放荡不羁与满腔热血,曾经的勇敢曾经的倔强,曾经的热烈和曾经的光,终于消失在了他身上,丝毫不剩。
病魔永远都是胜利者,不论英雄还是懦夫。
......
晚上蒋沐凡照旧买了粥,任明怕太硬的食物会造成肠胃出血,所以方黎一直都只能吃流食。
方黎的一只胳膊因为曾经的骨折总是长不好,另一只手上还打着针,所以吃饭基本只能蒋沐凡来喂。
他看着碗里那红红绿绿的蔬菜觉着恶心,勺子刚到了嘴边就扭头躲开了。
任蒋沐凡好说歹说都掰不开他那张嘴。
蒋沐凡也是尽力了,他也心疼方黎每天吃的没滋没味,还容易营养不够,所以专门搜罗了一家不错的粥铺,每天换着花样给里面加东西,自己陪着方黎一起吃。
但无奈实在没办法去改变这没劲的口感。
见方黎消极的状态,蒋沐凡心里有点着急:“你多少吃一点啊,要不更没体力了。”
方黎不说话,只是摇头。
“是不是蔬菜粥吃烦了?要不我重新去买?”
“......”
“那你想吃什么?阳春面想吃吗?”
“......”
“要不我给你买粤香阁去吧,肠粉叉烧包?”
“......”
“别不说话啊方黎。”
“不想吃不想吃!都不想吃!你能不能别老烦我!”
因为饭菜不可口,方黎第一次跟蒋沐凡发了脾气。
他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冲蒋沐凡的方向吼出了声。
他从没对蒋沐凡这样过,只觉着心里的那块儿郁结被自己的这一嗓子吼得瞬间膨胀了好几倍,大的骇人,像要收拾不住了。
方黎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磨人的病痛,无望的前途,不公的命运,破裂的家庭,还有并不是全心全意只爱他一人的蒋沐凡。
方黎将所有的怨气都汇集到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上,狠狠地将蒋沐凡手里的那碗热粥打翻在地上。
“别拿着这破玩意儿在我面前晃行不行?滚啊!”
“啪”一声脆响,保温饭盒的内胆碎在了地上。
金属和热粥溅的到处都是,方黎的床单上,床边的栏杆上,地上,墙上,和蒋沐凡的手上。
当时为了躲开方黎那突然的一下,蒋沐凡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碗里的粥因为惯性往他的手上泼了一大半。
最后碎在地上的内胆还蹦到他手上了几片,扎出了几个口子。
没什么痛的。
粥也不是刚烧开的粥,碎片内胆也不是什么屠龙刀倚天剑,尽管看起来狼狈,但跟方黎日积月累的骨痛和药物副作用,他这算不得什么。
蒋沐凡一声没吭,脱下了满身狼藉的外套,拿起床头柜的一卷卫生纸就蹲下来收拾。
他先擦了方黎的手,再是方黎的被单,接下来简单用拖把把地上的饭收拾干净,然后摁了呼叫按钮,说饭撒床上了,麻烦换一床新的床单来。
云淡风轻的处理完这个小插曲,蒋沐凡擦了擦手,轻轻的理了理方黎额间的碎发,道:“没事,你心情不好不想吃,我们就不吃了,晚上要是饿了我再去买。”
“......”
方黎被蒋沐凡指尖的温柔拽回了理智,他小心握住了蒋沐凡的手。
看着那被粥烫红的手背,还有虎口的痣附近满是小碎片扎的伤口,方黎心难受的像是被谁剜走了一块儿。
他颤抖着将脸埋进了蒋沐凡的手心里。
“对不起。”方黎强忍着哽咽,低声说。
蒋沐凡将另一只手抚在了方黎的头发上,轻声道:“方黎,你要坚强。”
......
晚上护士来了给方黎换了新床单,又拿了套干净的病号服,等给方黎安顿好,蒋沐凡才想起来把自己的手去护士站处理一下。
“哇,你这可是弹琴的手啊,不能留疤呢。”值班的小张看见蒋沐凡肿起来的红猪蹄子就一惊一乍的张罗着拿消毒工具。
蒋沐凡已经把护士站当自己家了,他大大咧咧的伸着手坐在配药房的椅子上,跟小张开玩笑:“留不了,我皮糙肉厚的,多深的口子长好了都看不出来,你给我随便上点药就行。”
“那不行,我给你简单消一下毒,然后你去楼下急诊挂个号,让他们好好给你处理一下这个烫伤,你看这会儿都起泡了。”
小张拿镊子拔出了几块儿碎片,用碘酒和酒精给蒋沐凡做了一遍简单的消杀。
可能其中有个伤口扎的比较深,蒋沐凡被酒精蛰的一机灵,本能的“嘶”了一声。
“嚯,这儿有人啊,我还以为闹鬼了。”任明听见动静随便进来探了个头。
晚上轮任明值班,这科室副主任屁股上有针,在椅子上坐不住,最爱的就是没事儿在走廊里瞎晃悠。
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本想进来蹭一口哪个小姑娘的奶茶喝喝,谁知一进来就碰上事儿了。
“你手怎么了?”任明走进来看见里面坐着的是蒋沐凡,忽然一个紧张。
这都被贺白带出的什么破毛病...
“没事儿,就不小心稀饭倒撒了。”蒋沐凡嘿嘿的笑。
任明俯身仔细一瞧,说:“就你这烫的,一会儿赶紧去急诊楼包一下,给老郑那儿请一个礼拜假,别整个抽抽吧吧的手上去给人弹琴去。”
“放心,靠这吃饭呢,我可护着呢。”见小张处理的差不多,蒋沐凡抽回手朝任明晃了晃,嬉皮笑脸的说。
正等他打算下楼去急诊室时,蒋沐凡忽然扭身看了一眼任明,眼神怪异。
任明:“?”
“别惹事啊任大夫。”
任明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道:“我很闲?”
蒋沐凡上下打量他一番,撇了撇嘴说:“不怎么忙。”
任明:“......”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蒋沐凡自从欠了贺白钱之后,身边只要是跟贺白有关的人,他看着都不自在。
头一个就是任明,感觉自己在永医大打个喷嚏任明都好像要传给贺白似的。
其实细想就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最终事实是人贺白自从给他转完账之后,再没出现在在他生活中。
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借贷关系,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紧张兮兮。
但要论他心里究竟是什么鬼,蒋沐凡自己也说不清楚。
见蒋沐凡下了楼,任明拿出手机,嗤笑一声:“要务在身呐,可忙死我了。”
他给贺白发了条消息:“蒋沐凡把手烫了。”
任明摇了摇脑袋又酸不拉几的补了一句:“人打个喷嚏都得跟你说,你说你至于不至于?简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