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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死也太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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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二字刚刚落定,贺振华同贺白就异口同声的爆发——
“你胡说什么!”
贺振华扭头瞅了眼楼外的景象,各大媒体的机位此时已经不下十家了。
圈套,明显的圈套!
算算时间,从贺振华接到消息到赶到现场,也就不到十五分钟。
他和银行的人吃饭的地方就在公司附近,贺白一脚油就到了,而且建华集团总部在新区,这帮记者要从各自的台里赶过来,怎么说也得一个小时,用飞的也不会快过贺振华。
所以这帮记者一定是事先就在附近伺机而动了,就在何兴做出极端行为,并且贺振华要毫无防备的现身之后!
然而等贺振华接到电话,并且飞速赶来的这十五分钟里,这帮早已经准备好的记者竟能如此冷漠的,静静看着何兴把那姑娘拿着刀顶了那么长时间!
就为拍到一个毫无公关准备的贺振华,都不说新闻人的素养,是压根连基本的人性道德都没有,这叫贺振华想想就心寒,觉得细思极恐。
贺白也看明白了,这是一场把贺振华逼上风口浪尖的局,绝不是何兴的个人行为。
其背后的推手,贺白和贺振华多少都心中有数,但他们却无力于自己大概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再与之抗衡了。
不仅是因为建华自身已经难保,还因为这背后的推手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贺白站在原地,不由得有种他与贺振华已经与全世界为敌的感觉。
当下何兴的这个弱者身份,一把把贺振华推向了一个风口浪尖。
尽管贺白气的恨不得干脆就让那刀捅进自己的身体里,先豁出去的把那个何兴制服了,堵住这破小孩儿的嘴再说。
可外面这时都是记者,让整个建华的人都不能动这何兴的一根毫毛,只能按兵不动的等何兴接下来要大放些什么扭转黑白的厥词。
贺振华咬牙切齿的反身在门口环视了一圈,瞅到了一个曾经为他跑过一次合同的小年轻,贺振华想起这个小年轻办事还算稳靠,于是大手一挥:“你!过来!”
小年轻看到贺总叫他,连忙哆哆嗦嗦地跑了过去:“贺…贺总。”
贺振华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翻开了一个手机号码:“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叫他赶紧派公关过来!”
小年轻连忙拿出手机给那个号码拍了个照。
贺振华又翻出了个号码:“还有这个人,把情况给他一汇报叫他现在就来。”
接着又翻。
“这个,电话通了叫魏厅,跟他说我今天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建华集团了,看他要不要管管。”
……
在贺振华跟小年轻交涉的过程中,何兴那边已经开始对着大厅外的记者们滔滔不绝了。
贺振华手下嘴下都不停的做着相应的对策,耳朵把何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听着。
何兴在介绍自己死去的父亲时,还有点血性的样子,可一等开始他那一篇堪称胡编乱造的事发过程的时候,这一看就是从乡村长大的有着黝黑肤色的年轻男孩,就像是一个机械的广播,对远处不敢进入大厅的那些记者们双眼空洞的讲着他父亲所遭遇的一切。
何兴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边县地方的口音,响亮又清晰,却唯独最后不夹带一丝感情。
他也不在意贺振华是不是有在认真的听,就只是面无表情的说着,搬弄着是非,颠倒着黑白。
“我的父亲何大力,是建华集团东站项目工程中的一名平平无奇的农民工人,就在半个月前,他在东站的项目工地中,死于一场谋杀。”
“那天我的父亲何大力有一个高空作业任务,可在就前几日,我父亲因过度劳累确诊心衰,他几次跟东站项目部经理万锦成说明自身身体情况,意在让万锦成换一位工人,而万锦成却因临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并且工期紧张为由,强行让我父亲何大力一个人前往作业,并以年底工人工资作为要挟。”
“我父亲在东站项目的高强度作业下,经常在工地一干就是二十个小时,他跟我说建华集团这边催的紧,大董事长贺振华为了尽快得到政府批款,不断的加紧施工,经常让工地的工人24小时连轴转的不断工作,他还不到50岁,就已经因劳累而患上心衰,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建华集团贺振华的没有人性的压迫与剥削。”
“而直接致使我父亲死亡的,是东站项目的安全员王竟,他负责工地整体的安全问题,东站项目的安全绳过于老旧,王竟明知问题所在,却为贪公款不愿更新配件,报以侥幸心理,仍旧让我父亲佩戴老旧安全绳,直接导致了我父亲的这次意外,王竟的此番作为,明知故犯与谋杀无异。”
“最令我与母亲气愤的是,建华集团的贺振华,竟在查清事实真相之后,为了工程能继续顺利进行,选择了包庇维护,他不惜买通警方,为我父亲做假尸检,出假报告,找假证人,把白的说成黑的,掩盖我父亲的死亡真相,不惜用180万来堵住我和母亲的嘴。”
“我的母亲房美玲如今因失去丈夫郁结攻心,已经在床卧病不起,只为给我父亲讨回公道,可我和母亲近几日的缕缕上访均以失败告终,这事被贺振华知道后,建华集团竟买通□□,将我与母亲囚禁在一处老小区内,美名其曰给我母子俩提供住处,实则是囚禁监视,一旦发现我们别有居心,便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轻则言语警告,重则实施殴打,我和母亲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挫伤,都留有照片证据。”
“今天我是迫不得已才用此极端行径,我和母亲一日不为我父亲讨回公道,我们就日日寝食难安,建华集团虽给我们打下巨款,但这些钱却换不来我父亲的生命,贺振华不仅毫不愧疚,还限制了我和母亲的人身自由,现在我们日常吃饭生活都由建华集团的专人配送,而就事发的这半个月时间,由于我们始终不愿签下最终和解书,建华集团已经给我们断水断粮甚至断我母亲的药,整整三天了,请求各位记者朋友们帮帮我,帮我将这丧尽天良的建华集团曝光于公众之下!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
何兴的一番言辞,在一片混乱的闪光灯中戛然而止。
贺振华最后已经没耳听这一通魔幻一般的故事了,而贺白亦是如此。
甚至何兴讲到最后,贺白都想为何兴编造出来的这个逻辑通顺严谨的故事拍手叫好。
贺振华叫的人已经各个都在赶来的路上了,他的公关团队紧急远程编写通告文案,但也敌不过这现场记者的速度,甚至其中有几家媒体都是现场直播。
何兴的演说结束后,几乎是以分钟计算,建华集团的一大黑猛料就登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版面。
那时正是互联网兴起的时候,微博,微信,公众号,统统布满了建华集团的这一大丑闻。
贺振华清白一生,这次想白也再白不了了——
因为许多报道中竟还有何兴说的那些验伤报告,甚至何大力的心衰诊断证明都被真真贴到了版面上,更厉害的是,竟然有的媒体方发出来的新闻,还有以何兴角度拍摄的,几个穿建华集团工服的气势汹汹,类似黑恶势力的人,破何兴家门而入的照片。
……
这一切的一切,恍惚之间竟真的就如真相一般。
贺白在何兴手里动弹不得,但贺振华却行动自如,且越发的放肆。
他知道何兴是在瞎说八道,甚至还知道这个缜密的故事一定不是何兴自己编造出来的,贺振华听到后面,便好笑又无奈的竟然开始心不在焉的刷起了当下的新闻。
这东站项目看来是真保不住了。
年关难熬呐……
贺振华心中发紧的暗暗想着。
而贺白此时真的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可总是被贺振华用眼神压制着,让他乖乖呆在何兴手里不要乱动。
越动越乱,如果贺白行为过激,那何兴的那些话就更加做实了。
大厅外面的建华员工,几乎都是基层的人,都是中午下班儿出去吃饭的,结果饭没吃上,被自家公司大瓜喂饱了。
那些员工此时也是不敢再多说话,甚至许多人都信了何兴的话,立在原地静等着贺振华能说出点什么来。
社会舆论是这种资本家们最怕的东西,统治者们虽把百姓当蝼蚁,却也怕蝼蚁不听话。
贺振华真是佩服那些人为了逼他,竟然把事能办到如此荒谬的地步。
正待他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着公关团队给他一个合理的方案时,对面挟持着贺白的何兴又再次有了动作。
贺白能感觉到何兴在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完成了一项马拉松长跑一般的卸了力气。
甚至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臂都有了松动的迹象。
何兴的嘴就在贺白的耳边,距离很近,他那样长篇大论的吼叫,在结束的时候不禁让贺白都觉得有些耳鸣。
贺白终于在自己耳朵能清净一点的几秒钟里,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一声重重的叹息。
而后,就是何兴极小声极嘶哑的,在自己耳边悄声道了句:“贺白哥。”
“对不起。”
……
贺白身形不动,但瞳孔却震动了一瞬。
何兴此时身体的反常是极为隐蔽的,只有贺白一个人能察觉。
贺白尽量保持着嘴唇不动,低声劝道:“小何,不要做傻事。”
何兴闻后,忽然一声呜咽。
他又在贺白耳边念了句“对不起”,而后便忽然抬起了那只拿着刀的手,猛然向自己的胸口处刺去!
“何兴!!!”
贺白瞬间回身,失声叫道。
……
何兴身上的血,随着他从自己身体里抽出的匕首,悲戚的挥洒到了四周,溅在了贺白的身上与脸上。
贺白在这片血红模糊中瞪大了双眼,远处那人群中的惊叫,是何兴绝望倒地的底色。
贺振华见状便不管不顾的飞奔过去,那速度贺白都没注意到,简直是瞬间,父亲就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贺白不管四周的人群是如何如泄洪一般的涌入大厅,他毫不犹豫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就往何兴胸口的那处大洞上摁。
“何兴!何兴!!保持呼吸!坚持住!”
贺白拼尽全力的给何兴止着血,而后眼底血红的扭头就吼:“120打了没!!”
一个还算灵性的公司员工闻后,赶紧回了神掏出了电话开始拨号。
那些媒体记者就像是一个个冷漠的拍照机器,把镜头拉的离何兴特别近,放大了这年仅二十岁的孩子,在最后时刻那狼狈的面容。
贺白一边给何兴止血,一边暴怒的抬头喊了一声:“拍什么拍!都滚啊!!”
贺振华看着这幅画面心中一酸,那腔愤怒的热血也随之暴起,他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指头就指向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镜头。
他已经气的头皮都开始发了麻,贺振华死死盯着那个怼在自己脸上的镜头,像是在对某个立场的人们说着话——
“够了吧?你们这些怂包蛋!”
“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轻贱是吗?好,好……今天你们这么整我贺振华,那就来吧!”
“别以为我真不敢说出你们的名字!舆论是吧…谁不会呢?两个小时后,所有人的名单,和我手里所有的证据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东站我他妈也不干了!既然暗的斗不痛快,那我们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搬到明面上,搬到全国老百姓的眼睛前来说!!”
……
贺振华的发言可谓是震耳欲聋,终于将周围的骚动得以平静。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
只有何兴痛苦的喘息。
他胸口的大洞任由贺白怎么按压,都止不住那狂冒出来的血柱,贺白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的发起了抖。
“坚持住,坚持住何兴,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贺白跪在何兴身前颤抖的说。
而何兴的眼神中却已经是解脱的了。
“我做到了…”
“我按他们说的,统统做到了…”
何兴的声音微弱,像是含在嗓子眼里一样。
贺白看出他是有话要讲,便连忙俯下了身子要去听:“你说什么?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我听着。”
只见何兴眼神涣散的望着头顶那雄伟壮阔的大厦天花板,他长叹了一声——
“这就是建华集团啊……我做梦都想来上班的地方。”
贺白闻言鼻子一酸:“只要你坚持住,一定能实现你的梦想的。”
“可惜…可惜我学习不好……专业…专业也不对口……”
“这都没关系。”
停了片刻,何兴尽力的又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开始发了晕。
“贺白哥……”
他喃喃的又唤一声。
贺白连忙答应:“嗯,你说。”
何兴吞了口反上来血水,从喉咙里将声音艰难的一字一句的挤出来——
“那些人说我如果今天发挥顺利,他们就把我妈送回乡下的舅舅家去……这事儿…你能帮我盯着点儿吗……”
“别让他们把我骗了。”
贺白心里一酸,点了点头:“好,你放心。”
说完,何兴眼睛朝贺白的脸上瞟了一眼。
“我知道你,是因为…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你和袁警官的事…我…我偷听到的,所以…所以你们要小心……”
贺白闻后并无太多惊讶,只是沉沉的回了声“好,谢谢你”。
何兴的声音刚一从口中吐出,便飘散在这硕大的空间里。
唯有耳朵紧贴在他嘴边的贺白能听见。
何兴只觉得自己已到弥留之际,他实在不舍,想多说两句话。
于是顺着自己忽明忽暗的神识,何兴像是在对贺白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了起来——
“对不起,我……我真的没办法了…”
“这事儿本来我妈要替我干,但…但我妈哪有这个记性……那稿子她背都背不过…还有从前,在老家…她鸡都不敢杀,又怎么敢劫人呢……”
“而且我…我怎么能让我妈……怎么能让我妈替我……”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可我确实做错了……”
“我死得其所。”
……
贺白极力的附在何兴的嘴边,他认真的听着,捕捉着这个年轻的生命最后一刻,能留下的每一个字。
直到最终,何兴瞪着双眼,像是忍受着一种极大的痛苦。
他面部忽然扭曲了一瞬,痛苦的道了一声——
“但死也太疼了。”
这声音像是在哭。
语毕,何兴终停止了呼吸。
……
这个年轻的生命,无奈只盛开到了2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