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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错不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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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白跟蒋沐凡讲的都是实打实的真话。
贺振华自从开年以来便麻烦不少,先是拆迁谈判出问题,好不容易找魏厅打点关系,把那几个村长凑一块儿了,说要好好把这个问题解决一下,可结果人家嘴巴却一个比一个硬。
归根结底就是钱,他们要的那个价格太离谱,已经基本上是贺振华这个项目所负担不起的了。
无法,贺振华只能重新做预算,再重新做规划,跟政府再谈批款,还得找银行谈贷款。
这是国家给批的工程,不干也得干,原本是个赚钱的活,政府财政款充足,他们拿着国家的钱给城市建设添砖加瓦,多好的事儿。
但就是有人从中眼红,要抢他们的钱赚,也大概率有人要抢魏厅的政绩,所以前段时间,先是由东站那一片的几个村长开始挑头,闹的建华集团跟那帮人在补偿款这方面迟迟谈不妥,拖了快一个月都开不了工。
最后拖到省上那边的人都已经开始着急了——
让你们永宁这个省会城市建个东火车站,规划了这么久,到开工建设的时候开始幺蛾子不断,这其中猫腻谁看不懂?简直丢人现眼!
以前永宁基建这一块儿,各公司之间的小打小闹,基本闹不到省上去,项目工程最后看谁的靠山更有本事,谁就干了。
要是不耽误事儿也不出什么大乱子,市里的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过去了。
可这次不一样,中央那边已经表态,近几年愿意重点发展永宁这个地大物博的内陆城市,于是东火车站这个项目在整个省上都高度重视,如今这么久都不见动静,省里的人脸哪里挂得住。
都不说脸了,再拖下去可能有些人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于是才终于层层下达了命令,让村里的人赶紧给建华集团让路,谁都不能挡道。
这个时候,贺振华才算喘了口气,但从前的那个价码村里人还是不能接受,最后贺振华还是把赔偿价格一抬再抬,终于是把那帮村干部谈妥了,让闹事的村民都通通回了家。
然而现在开工是能开了,但政府给批的工程款却远远不够。
上头的压力太大,魏厅也一时半会儿给贺振华拨不出更多的款来,所以贺振华只能自掏腰包,连周转带贷款的把前期的款项垫上了,静静的等着上头给他还债。
然而还债这个事儿是最说不准的,尤其欠钱的一方还不是私人单位,那一旦是做了“上面”的债主,那钱还不还的上就是人家一念之间的事,很有可能说黄就黄了。
贺振华目前只能看在跟魏厅算是第一次合作的份上,相信一次这位想做些实事儿的领导,其他再无仰仗。
所以这段时间,贺振华顶着的压力与风险可以说是异常巨大的。
贺白对蒋沐凡没什么隐瞒的,蒋沐凡也是个快成年的人了,有些事听就听了。
那晚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聊的深了。
贺白像随便讲故事一样,跟蒋沐凡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贺振华一天到晚都是在跟谁喝酒,每天干的都是什么事儿讲的还算透彻。
那个时候,蒋沐凡才慢慢一点一点的了解到,家里这个慷慨的人肉提款机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令他头疼的工程款到底是什么。
把这一块领域明的暗的的信息与规则获得得多了,蒋沐凡不由的觉得自己学的这个专业简直不要太轻松,贺白学的那个也挺好,都是堂堂正正,单纯坦荡的。
谁愿意每天跟一群穿金戴银的流氓打交道,人这一辈子只活一次,就图个平安不好吗。
贺白听了蒋沐凡的想法不禁失笑,说那些流氓们从前初出茅庐的时候可能也是这个想法,只是这个大环境把他们逼成这样的。
成年累月的淤泥在黑暗中发酵沉淀,便就是可以吞噬万物的可怖沼泽了。
蒋沐凡盘着腿坐在床上,望着对面逆着光的贺白,不由的问道:“那现在遇到的这个对家这么恶劣,爸现在是替魏厅办事,那那个魏厅就不能出面解决一下吗?”
“怎么解决?”
贺白闻后无奈的摊了摊手:“想抢这个工程的人多得是,魏厅不是完全求着咱们建华集团的,你如果遇到的是个小问题,那他可能还愿意帮你清扫一下障碍,但如果因为你自己的事,魏厅还得得罪一圈人,那他还不如干脆换人做了,反正他的利益是不受影响的。”
蒋沐凡听完,皱眉抱怨道:“那这也太窝囊了吧,咱们陪着夫人折着兵,还可能到时候欠一堆债,要到时候真资金链断了怎么办?”
“那——”
贺白头向后仰了仰,拖着个长音。
他放松的拉伸了下自己那好看性感的脖颈,说:“那他魏忠平也就别干了,一点名堂没搞出来,还搞垮永宁一个这么大的纳税大户。”
蒋沐凡在床上换了个姿势,做思考状:“那你的意思,就算资金链断了,也会有人救爸一把?”
“不。”
贺白轻轻一吐。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两下,而后一声叹息:“如果真的到了资金链断了的地步,一定会有人救建华集团一把,但……可能不会有人救爸一把。”
蒋沐凡闻后心里不禁一空,他不解的看着贺白,没有说话。
只见贺白神色平静的解释:“因为没人跟公司有仇,那栋几乎要成为标志性建筑的建华集团总部给了多少人就业的机会,养活了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家庭,没有人想让这个大楼就此倒下,他们只是想把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面的那个人,换一换。”
“换成一个不与魏厅为伍,且愿意向权利低头的人。”
蒋沐凡在心里把这个逻辑抿了一抿,觉得有点堵得慌。
贺白见状,立刻了然。
他淡淡的一笑:“挺残酷的是吧?我起初也这么觉得。”
蒋沐凡撇了撇嘴,有一会儿没吭声。
不知道这小孩儿此时脑子在想什么,他的脸陷在阴影里,贺白看不到蒋沐凡的表情,只能看到那沉默的黑色的轮廓。
贺白倒也不急不恼,坐在那里静静的等。
没一会儿,一个弱弱的声音从对面下铺中传来:“爸这公司,你不会真打算接手了吧?”
那声音虽然听着略显清冷,但却饱含着某种期挂,让贺白的心跳忽而漏了一下。
关心我?
贺白想。
他嘴角不经意的翘了翘,软软的逗起了对面的人,像是在勾引一条好久都没上钩的鱼——
“接手不好吗?动动手腕,放低点底线,你的银行进账就一次八位数的往里灌,到时候你还会心疼那一顿几千块的日料吗?你还会感叹住几晚别墅酒店太奢侈吗?你可能对钱都没有概念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话音落地,蒋沐凡依旧默在那下铺的阴影中。
停了一会儿,贺白看到那熟悉的轮廓似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好,但是不安宁,生活不安宁,良心也不安宁。”
闻后,贺白撑起了下巴,玩味道:“那你是想我到时候把这万贯家财都扔了不要了?”
蒋沐凡眉头轻皱:“我也没有。”
他抬头瞅了一眼贺白,忽然感觉有些心虚。
此时贺白的身形也是逆着光的,他们似乎这个时候都相互看不太真切彼此的表情。
这样的状态,让两个人都变得勇敢了许多。
蒋沐凡鼓足了勇气,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我就是想你做你喜欢的事,我想叫你好。”
他像个遇到危险,点到就跑的猫,说完就立马提高了声调,理直气壮道:“不过你要是觉得比起理想你更爱钱,那你到时候去当这建华集团的第二代董事也不错。”
但贺白的眼睛多敏锐啊,蒋沐凡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贺白的眼里,一丝一毫都没有逃掉。
贺白眼含笑意的紧紧盯着对面下铺的那团黑影,撑起了下巴:“嗯——那我觉得以后要是能蓝鳍金枪鱼自由,就挺好。”
蒋沐凡:......
“那你要不去岛国当个海员吧。”
蒋沐凡冷哼一声。
贺白闻后笑眯眯道:“也好啊。”
“你说去哪片海?”
蒋沐凡:“亚特兰蒂斯是哪片海那就去哪片海。”
贺白:“真狠,叫我钓人鱼吃啊。”
……
这感觉实在久违。
蒋沐凡也跟着气氛乐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和贺白这么放松的聊过天了,就像是两个要好的朋友。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人开了一会儿玩笑。
但蒋沐凡终究还是心中有事。
他在这氛围中神思一动,做出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的表情,冲贺白随意的“诶”了一声。
而后蒋沐凡摆正了身子,看向了贺白:“那聊了这么多了,我能问个问题吗?”
注意到蒋沐凡似是有些绷直的身体,贺白笑容在脸上有了一瞬的停滞。
他把蒋沐凡从襁褓婴孩儿看到现在了,贺白自认为自己对蒋沐凡的了解可谓是深透的。
“你想问那个吴天良吧?”
顺着蒋沐凡的心意,贺白眼底依旧随和,表情没有变动的坦荡道。
蒋沐凡平静的点了点头:“嗯。”
然而话音还未落定,就听见贺白不假思索的忽然道——
“对,是他。”
贺白如此态度,一时间让蒋沐凡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你...你也太爽快了吧......”
只见贺白沉默了片刻,而后低低的笑了笑:“嗯,其实这个答案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但你如果问我了,我就不会再骗你了。”
说完,贺白坐在椅子上冲蒋沐凡俯下了身子,平时着蒋沐凡的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蒋沐凡才看到了贺白那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
“以后都不会骗你了。”
贺白真诚的说。
蒋沐凡感觉自己耳根子有些不受控的发红,他喃喃道:“那你就不怕我......”
“我怕。”
贺白眉间淡淡一皱。
而后,他言语坚定的慢慢说:“但我相信你,你不会的。”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们,爱这个家。”
贺白此时的眼神,仿佛是明白蒋沐凡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心之所想。
望着那令人安心的神情,蒋沐凡心里一阵酸苦。
那酸苦似是忍了好久,来的猛烈。
甚至难过的他就想在此时此刻,把自己这前半年所有的委屈通通讲与贺白听,从他在家中愈演愈烈的敏感与拘束,到他对吴天良的忽然出现感到的不安与恐惧。
再到刘小龙那居心叵测的欺人太甚,最后,又引发出吕栋和周子晨那心眼儿都坏到骨子里的打击报复——
原本这些让蒋沐凡都觉得没什么可抱怨,受就受了的事,却在遇上贺白这温柔神情的一瞬间,全部都破碎了。
蒋沐凡自从知道了自己不是蒋萍的真正己出之后,刘小龙的闹事与吕栋找来的麻烦,都让蒋沐凡对于贺振华和蒋萍抱有浓烈的负罪感。
他觉得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若是没有他的存在,那也就不会有人利用自己这个把柄,去找贺振华的麻烦。
尽管蒋萍一遍又一遍的用言语表达和实际行动在不断的告诉自己——他蒋沐凡就是这老贺家的亲儿子,她永远都会一如往常的对待自己,甚至会比曾经还要爱他。
但蒋萍怎么会懂,此时他要的都不是这些。
如今一切来自家人的爱,在这时都变成了蒋沐凡身上一种无形的负担。
蒋萍贺振华对自己的越加小心呵护,就只会让蒋沐凡这内心庞然的愧疚感越来越难以逾越。
而如今,贺白终于回来了。
也只有这晚,贺白这一成不变平静的眼神,和对自己恰到好处的尊重的口吻,才真的叫蒋沐凡深深的感觉到——
他没有错。
这其中的万般种种,从头至尾,都不是他的错。
......
贺白默默的看着蒋沐凡,耐心的停了许久。
他能感受到自己今晚与蒋沐凡的谈话,也许是叫蒋沐凡有了些许如释重负之感。
贺白欣慰的看着对面沉在黑暗中的人。
他坐在光明中,低低唤了一声:“但凡凡。”
蒋沐凡抬眸看去:“?”
只见贺白伸出了手,在蒋沐凡脸上轻轻婆娑了一下。
他依旧是那平和的模样,然而话语之中却显得异常郑重其事——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甘愿被保护的人,但往后,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见那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