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师心里只有工作》林苓

29、师徒共济

　　车子停在监狱大门外。

　　郑书妍坐在车里，午后斜阳刺着她双眼，也阻止不了她痴痴地目送顾奕森走监狱大门。这里有规定，只允许一人进去，她只能等在外面。

　　不久，顾奕森坐在探监室等待那个指名要见他的人。他此刻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他终究是自首了。顾奕森既是了却一桩心头大事的解脱，又为神秘人苦痛的命运而感到些许悲哀。

　　不该再称他为神秘人，他叫江立伟。这个姓名顾奕森下意识想忘记的，今天监狱来电说犯人江立伟想见他，他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江立伟是谁。

　　江立伟戴着手铐，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双眼依然镇定。他坐在顾奕森对面，给出一个释然的笑，笑里的意思是：你看，我最后还是听了你建议，进来这里接受改造了，挺好。你也可以放心了。

　　沉默半晌，顾奕森先开口了：“判了几年？”

　　江立伟儿子死后，妻子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他坚持认为儿子是因为KN集团施救不及时才没了命，而妻子因为失去儿子没了命，等于KN集团欠他两条人命。

　　他活下来的动力就是为死去的家人讨回公道，只有走在这条路上，他才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

　　江立伟摇摇头，说：“不重要……在这里面赎罪，良心上能好受些，这里有吃有住有人管，生活规律，挺好。”

　　顾奕森默默看他，从他释然的神情里，他看出他说的是真心话。他轻叹口气问道：“为什么想见我？”

　　“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自首了，”江立伟很诚恳，“我看得出你是好人，是有正义感的律师，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

　　顾奕森深受触动。

　　他忽然不知应该怎么分辨好人和坏人了，好坏的界线似乎并不清晰，甚至他不能断定自己是否能算是个好人。他只知道法律是做人的底线，而他不会仅仅只追求底线做人。

　　“顾律师，我想请你帮个忙。”

　　顾奕森没吱声。他眼睛从镜片后面平视江立伟，表示愿意听听看。

　　江立伟说，在进来之前他把值钱的东西变了现，还有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一起装在一个密码拉杆箱里，存放在一个朋友那。这个朋友叫陈波，在天盛商场里当保安，箱子就在他工作的地方。他想请顾奕森去取了这个箱子，并请他代为保管，直到他出狱。

　　顾奕森走出监狱大门，见郑书妍正站在车旁望穿秋水似的往这边张望，他忽然感到一丝幸福。他来探监狱尚且有人这样为他等待，江立伟出狱时，估计连个等他的人也没有。

　　郑书妍没有跑过来，她站定在那等着。她此刻有个奇怪的念头，万一顾奕森哪天不幸入狱，她会不会死心塌地等他出来再续情缘？也是这时她想到，早先他问过她，假如他犯了法，她会怎么做？

　　难道他真的犯了法？

　　她的胡思乱想还没有答案，顾奕森已站在她面前，他隔着眼镜认真地注视了她一回，注视得颇郑重。送书妍想，能让人认真看一会儿其实是挺幸福的事，眼里有你的人才会这样看你。

　　她又想，美国人相信对视超过三十秒，就会对出问题来，会刹那间爱上对方。假如她能和顾奕森对视上三十秒，不知会有什么化学反应？

　　郑书妍颇觉遗憾，他们的对视还没到三十秒，顾奕森就说让郑书妍开车，他自己先坐到副驾座去了。

　　“师父，你……没犯什么事吧？”启动车辆前，送书妍狐疑地问。

　　“没有。”今天之前他或许不能确定，但这时他是确定的。

　　没有就好。

　　她放心了，不必苦恼要不要等他出狱再续情缘了。她甚至连他今天来探望谁也没问。她对他美美地一笑，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顾奕森在导航上设定一个天盛商场为目的地，让她按导航走。

　　这回，她把车开得很不错，至少安全到达了目的地。顾奕森让她留在车里，他自己去找这个陈波拿箱子，郑书妍这时又担忧起来，也才想起问他今天到底在为谁忙。

　　“师父，你今天去探望的是谁啊？”

　　顾奕森缩回已踏出车外的脚，端正地坐回来，又把车门也关上，似乎是要好好谈一谈的样子。

　　“KN集团案的神秘人。”

　　“啊？他怎么进去了？”

　　顾奕森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讲了，包括他答应帮江立伟的这个忙。郑书妍吃惊至极，她也不知该怎么去评判江立伟这个人了，但她心上多层顾虑，提醒顾奕森说：“你相信他要你帮的这个忙是无害的吗？”

　　这个问题顾奕森也不是没想过，但他选择了相信。

　　郑书妍又说：“我记得你说过，假如每做一个案子，就有人跑来要你额外帮忙，你帮得过来吗？现在你为什么又要帮？”

　　这话的确是他说的。

　　郑书妍让他帮玛雅时，他对郑书妍如是说，但最后他也算是帮了玛雅。这次他说：“只要不犯法，尽力而为。”

　　郑书妍让他去了。她想，她钟情的也许就是这样的顾奕森。他的心比谁都好，就是不愿意口头表达出来，就要让人误会他是冷漠无情的，他才觉得称心。

　　顾奕森通过当班保安联系上陈波，向他说明了来意，很快有个男人拉着箱子过来交给他。那男人看了顾奕森两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顾奕森掂量了下箱子，发现箱子死沉，他于是好奇这里面除了钞票还会有些什么。这过这些不是他能知道的，江立伟并没有将这个箱子的密码告诉他。即使他知道密码，他也不会未经主人同意，私自开箱。

　　他费了不少力气，把这个沉甸甸的箱子抬进汽车后备箱，箱子重力把车子压得一弹。郑书妍站在一旁说，江立伟的家当不会是黄金吧，不然怎么这么重。顾奕森笑她想多了，江立伟过得那么潦倒，不可能存这么多黄金。

　　直到回到公寓，郑书妍还对这拉杆箱里的东西念念不忘。于是她在深夜时分，假模假样地带着笔记本电脑，找上了顾奕森的门，借口是王露的案子起诉状她做了修改，请他帮忙再看看。

　　顾奕森说：“发邮件就可以，为什么非要亲自来？”

　　她厚颜无耻地说：“因为想当面听你讲呀。”

　　他坐在餐桌旁帮她认真看材料，她就东张西望地找那个箱子，但连个影子也没看着。顾奕森眼睛余光发现她的鬼祟，抬起头来看四处走动的她，问她是否还有其他事？她说没有，过一会儿又说有。

　　“师父，你不好奇江立伟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好奇。”顾奕森回答得很诚实。

　　“那……要不打开来看看？”郑书妍腆着脸问。她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万是里面是来路不明的东西呢？

　　顾奕森给了个“你说呢”的眼神给她去体会，然后合起笔记本电脑说，写得挺好，不需要再修改。时候不早了，请她拿了她的笔记本快快回去，别打扰他享受一个人的时间。

　　他把笔记本电脑塞到郑书妍怀里，对她步步紧逼，郑书妍只好步步后退，退到门外她腾出一只手来抓住门，人抵在门外，再次腆着脸问他真的不看看吗？

　　顾奕森好无语，他将她手指一根根从门上掰开，决绝地说了声“晚安”。关上门后他纳闷了好一会，多么漂亮秀气的一个女孩子，跟谁学得这样无赖。

　　这时的他没意识到，郑书妍的反常冥冥中成了某种预言。

　　无赖郑书妍，隔日打印出这份被顾奕森评价写得挺好的起诉状，以及其他材料交到法院去立案。等到开庭这日，她终于如愿在法庭上亮了相。

　　第一次上庭，她居然不怎么紧张，这或许是利益于她学习舞蹈的经历。小时候学习芭蕾舞，常常上台表演，对正经场合练出了不怯场的底气。

　　到她对被告提问时，她不卑不亢站了起来，沉着冷静地看着被告李震，问：“李医生，请问在给王露做手术前，你有对王露做过评估吗？”

　　李震：“当然有，这是常规操作。”

　　郑书妍：“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王露并不适合一次做大面积的抽脂，你为什么仍然选择给她做这个手术？”

　　李震面不改色道：“医院的健康检查可以证明王露当时的身体状况是可以接受这项手术的。。”

　　郑书妍：“那么，请问这次手术你从她体内抽出多少脂肪？”

　　李震：“两千毫升。”

　　郑书妍：“根据卫生部《医疗美容项目分级管理目录》的规定，吸脂量两千毫升以上属于三级手术，可你的备案资质显示，你并不具备做这种手术的资质。这个你怎么解释？”

　　李震面色微变，接着用破罐破摔的劲头说：“资质不够，甚至无资质，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又不止我一个人资质不够。”

　　美不胜收医院代表律师听到这皱了眉，他对李震使眼色想制止他继续说这种对医院不利的话，但李震似乎不屑一顾。

　　这次王露起诉的除了李震个人，还有美不胜收医院，院方请了律师代理，而李震选择个人单打独斗。

　　李震的爆料，使郑书妍为之一震，她打铁趁热说：“李医生说的没错，整形机构的医生无资质，或资质不够并不罕见。有数据显示，目前我国医美非法从业者数量超过十万，不合法医生约占医美医生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二，同时，约有百分之十四的合法医生进行不合规操作。而像美不胜收这样的机构，为了省薪资抱着侥幸，聘请不合格的医生的不少大数。

　　美不胜收的代表律师在这时喊话：“反对原告律师未经核实对美不胜收做出评价。”

　　郑书妍便转向审判长说：审判长，这正是我的当事人王露决定起诉的核心原因，这是整个行业的管理漏洞，希望有关部门能够彻查。

　　王露这次手术的失败是李震也无法否认的，王露在法庭上将她的怪异的额头展露在众人面前，还有无法当庭展示的胸部，李震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与美不胜收律师的抗辩，郑书妍也表现得游刃有余。思路条理清楚，辩论直中要害，口述表达流畅。今日前来陪衬的顾奕森与有荣焉，内心暗暗盛赞。他此时看郑书妍的眼神多了一层欣赏。

　　这场官司打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当庭宣判，被告医院退还原告全部手术费用，承担原告救治住院等费用，并赔偿原告精神损失。且由于术后感染的确造成王露的休克及生命危险，涉事医院及责任医生李震均交由有关部门进一步处理。

　　此时的李震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没意识到他将受到怎样的处罚。

　　赢了官司的王露，下庭后拉着郑书妍，在法院大厅雀跃地夸赞郑书妍在上庭时的英姿飒爽。此刻的她也没意识到，另一场性命攸关的凶险在向她逼近。

　　但李震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她瞥见他仇恨的目光正盯牢她和郑书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