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缘》南泊旧人

1、第 1 章

　　岁末，天寒。

　　刚入夜，境空了无困意。

　　沐完浴后，他便在榻上盘腿打起了坐，手里拿了一本佛经，借着屋子里摇曳的烛火慢慢翻阅着。

　　“叩叩”

　　窗外突然传来声响。

　　一开始境空并不理会，只是窗户从被敲转为被爪子挠，声响弄得越来越大。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佛经，下榻往窗边走去。

　　推开窗后，果然看见了一张眼熟的脸。

　　“……”看着那人，境空抬手便要将窗户关上。

　　却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窗外伸进来，握住他的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境空眉头微皱，要将那只手从自己身上拨开时，却看那手的主人朝他笑了笑。

　　而后面前一道白光晃过，那人便变成了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一下跳到窗上，向他扑过来。

　　境空往旁边避开一些，那狐狸乘机钻进了屋子里。

　　快得连他都未反应过来。

　　转过身，境空盯着屋子里的狐狸，他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这只狐狸是突然闯入寒蝉寺的，他同他打过一场后，这只狐狸便缠上了他，怎么也赶不走。

　　今日竟然又来了。

　　若是其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的妖怪，境空早就用佛法将它收了。可佛家讲究因果缘法，这只狐妖没害过人，收不了。

　　所以境空拿这只狐狸没有办法，此刻只能冷眼看着它，“你……”

　　千秋雪从地上又跳上了榻，回头看向境空。

　　着素色袈裟的和尚在烛火映衬下神色愈加淡漠，但眉眼确实极为好看的，让人想到人族里那些矜贵的世家公子。

　　千秋雪的狐狸眼微微瞪大了些，很快回过神，往墙的方向挪了挪，将自己缩成一团，他的尾巴很长，毛茸茸的，在榻上铺开，几乎占据了整张床榻。

　　榻上的温暖让他先是喟叹了一声，然后他才懒洋洋地打断了境空，“诶，和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又想让我出去？我才不要，外面好冷的。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现在我困囿寒冷，所以你不妨暂且渡一渡我，让我在屋子里呆一会儿回暖，如何？”

　　“……”

　　境空没有搭理他。

　　这狐狸一时半会儿也驱赶不了，于是他干脆重新取出一本佛经，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坐下。

　　屋子再次寂静下来。

　　只偶尔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千秋雪在榻上躺了一会儿，没见境空有其他动静，然后他悄悄睁开眼睛，却见那个和尚又看起了佛经。

　　于是他重新跳下了榻，恢复人身，在境空对面坐下。

　　“和尚，我有些无聊了，你陪我说说话吧。”千秋雪拖着腮看着对面着素白袈裟的淡漠僧人道。

　　“……”境空只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换了一个方向，眼睛仍盯着面前的佛经。

　　“喂，和尚你没听见我说话吗？”千秋雪有些不满境空的态度，抽走了境空手里的佛经，“这佛经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歪道理，不如看看我？”

　　他对境空眨了眨眼睛。

　　狐狸化作的人形都有一副好颜色。

　　千秋雪的脸生得便极其潋滟迤逦，像春日里盛开的名花，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瞧着人时，里面好像带着无限情意。而且他着一身白衣，却并不像常人那般看起来素净端正，配着他那张脸反倒有些肆意张扬。

　　但境空却对眼前的美人没什么感觉，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做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要去拿佛经。

　　“我不做什么，就想你陪我说话，不然你就别想要这本佛经了。”狐狸任性起来没有人拿他有办法。

　　千秋雪躲开了境空的手，他甚至朝境空笑了笑，狐狸眼狭长，里面还带着狡黠。

　　然后他扬了扬手里的佛经，往身后的方向扔了。

　　境空只抬起眸，极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只狐狸太过无理取闹。

　　他起身转到千秋雪身后，要拾起地上的佛经。

　　千秋雪在他要拿起的前一刻，手指微微动了动，那本佛经便到了他手上。

　　他随意翻动了两页，嗯，上面的梵文他一句也看不懂。

　　没意思。

　　也不知道境空能从中悟出什么。

　　于是他转过头，要同境空说话，却发现境空已经回到了方才坐的位置上，手里拿了一本佛经。

　　拿到佛经之后，境空便不再管千秋雪，他也没有再翻看佛经，而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千秋雪看着空空如也的手，佛经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境空手里。

　　他竟没有一丝察觉，不免有些羞恼。

　　同时他安分了一会儿。

　　见境空许久没有动静，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这样想着，千秋雪慢慢凑近境空的脸，他的手慢慢变成锋利的狐狸爪子，想趁机给境空一下。

　　他的爪子刚刚抬起，眼睛便同另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上，那眸子里没一丝波澜，看起来极黑极深，像寒潭。

　　千秋雪甚至还能从里面看到自己倒映在深深瞳孔里的样子。

　　察觉到什么，境空慢慢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凑近自己的脸，他的瞳孔稍微缩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冷淡地开口，“你方才要做什么？”

　　做坏事被人抓住了，千秋雪难免有些尴尬，他默默把爪子收回，背在背后动了动，重新化作了人手，才笑嘻嘻开口道，“没干什么呀，你看错了，我只是以为你睡着了，想叫叫你。”

　　“是么？”境空反问了一句。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千秋雪连忙开口证明自己的清白。

　　“嗯。”境空扫了他一眼，垂下淡漠的眉眼，好像是相信了他的说法。

　　千秋雪暗喜，还要说什么时却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了。

　　一猜便知是境空动的手，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求饶道，“和尚，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逗逗你，你快给我解开啊。”

　　“……”境空不理会他，又闭上眼睛。

　　“死和尚，臭和尚，你怎么那么小气，我不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吗？你快给我解开，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见境空不说话，他开始骂起来。

　　还没等他骂完，千秋雪发现自己连话也说不出了，于是他只能瞪大双眼，看着境空站起来，向他走过来。

　　境空看着他，眉头紧锁，而后伸出来一只手，捉起他的后领，将他提自门口径直扔了出去。

　　千秋雪被扔出去以后，吵闹繁杂的声音没了，屋子内总算清净了许多。

　　境空走到榻前，将被千秋雪弄乱的被褥重新整理。

　　整理好后，他的目光在靠墙角的地方顿住。

　　只见墙角有一张素白绢帕，绢帕上有褐色的凝干的痕渍，像是血，已经凝在上面许久了。

　　这绢帕不是他的，绢帕的主人自然清晰明了。

　　境空将它拾起收好。

　　夜很深的时候，境空站在窗边，银白的雪色照在院子里，空荡无一物，徒留凄清。

　　站了片刻后，境空关上窗。

　　那之后的十几日，狐狸都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