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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两千零四年的开春,魏孝丞再一次见到季冬雨,是在一个叫做阿莲莫莲(Anemone)的GAY吧里。
      魏孝丞实际上对同性恋这个圈子并不很了解,虽然在外留学的时候也见过一些,但他并未接触过这些人,所以他和其它人一样,对同性恋人的清晰认识,从去年年底的那个事件开始。
      魏孝丞回到这个城市那一年的年底,这个城市的特殊圈子里发生了大事,甚至震惊全国。一时间,不少同性恋者人人自危,不少同性恋酒吧关门歇业,就怕惹上麻烦。原先最火的一间酒吧被封了,一些人才开始注意到另一家向来清淡却格调如一的酒吧,那就是阿莲莫莲。
      事件的余温还在,各方面对社会上这一特殊群体关注得很,对同性恋者出入的一些场所更严密监控。在城市最火暴的酒吧关门后,一些人渐渐转移到了阿莲莫莲。魏孝丞就是为了这事,走进了酒吧的门。
      魏孝丞在外留学时,修的是法律。回国后靠着家里的关系进入检察机关,刚进任职,被分到临时成立的调查组,协同公安机关介入调查同性恋人群聚集的酒吧□□案件。
      案发的一干人员都已被刑事拘留,等着开庭审理,他们现在做的只是扩大监视范围而已。一起办案子的冯磊大概是觉得同性恋这玩意儿还搞出大案子来挺新奇,查上了瘾,就跟魏孝丞说,“不知道那家店里有没有,我们看看去。”
      于是下了班,他两就好像寻乐子似的进了阿莲莫莲,“暗访”起来。
      阿莲莫莲位于一条颇有文化底蕴的长街上,街对角是观光国民政府的旧址。左右也栽着梧桐树,早春的时候,树上还没长几片叶子,瑟缩的寂寞着。
      六点多钟的时间,酒吧里人还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混坐着。店里光线很昏暗,幽幽的,放着低缓的抒情音乐,好像是班得瑞的迷雾森林。窗上挂着藕荷色布帘,遮住外面匆忙的人流。靠墙的座椅被隔成半封闭式的小包间,中间是开放式的摆设。所有桌椅和吧台的制料都是一色系的,浓厚的深咖啡色。
      店主人在细微的装饰上花了功夫,桌脚、扶梯、墙上的相框、嵌进墙壁的罗马柱,都有美丽的花纹衬托。整个风格好像古老的希腊神话,烘托出一种轻柔的忧郁。
      魏孝丞和冯磊坐在角落里安静的喝酒,竖着耳朵听别人的交谈,偶尔也有人往他们这边看看。魏孝丞是很有魅力的男人,所以在他一走进门,就有不少双眼睛盯上了他。如果不是有伴跟在他旁边,一早便有人来搭讪了。
      魏孝丞听他们聊着,提起了一个人,季雨。那好像是他们那里的名人,所以一提起了这个名字,原本散坐四处各不相干的人都有了同一话题。还算清幽的酒吧里登时热闹了,大家坐在原处,扭着身子对坐在远处的人大声说话,话题只有一个,季雨。
      “季雨?‘季风’我倒是听过。”冯磊拿起酒杯走出角落,走到那些人中间去,半开玩笑似的打听。
      魏孝丞皱皱眉,知道必须做出很能溶入其中似的样子,也挂着笑,跟上冯磊走到大厅中间。
      “你们第一次来,没见过他吧?”有人搭话。
      “在阿莲莫莲可没人不知道他——他就是咱们店长的Anemone啊!是吧,店长~?”
      Anemone,是希腊神话中风神瑞比修斯的恋人。
      那人大声笑说着,往吧台里昂昂头。吧台里擦着杯子的男子三十岁上下,长相还算不错,给人很沉稳的感觉。他应声抬起头,若有似无的笑笑。
      有人不同意了,略带不屑的说:“季雨可不光是店长的Anemone,他是所有人的Anemone!”
      有人发出一声叹息,的确,他是所有人的Anemone,大家都在恋慕着他。
      人渐渐多了,一个高高瘦瘦,扎着马尾的男人走过来搭着魏孝丞的肩,魏孝丞立即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水味。那人说,“怎么?你也是来找Anemone的吗?”
      魏孝丞不爽的皱着脸想推开对方,冯磊暗里戳戳他的背,他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提脚踹过去的冲动。
      “现在这时候……啊,七点半多啦,季雨大概也快要来了。”
      魏孝丞清了清嗓子,才痞痞的说:“我还真想见见这个季雨呢,不知道,他是哪个季节的雨啊。”
      酒吧门叮玲一声响,魏孝丞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他说不出什么感觉的语气,轻慢的接了他的话:
      “什么季节?呵~当然是冬季了。”
      魏孝丞猛的转身,门外刚走进来一个人,二十二、三岁的模样,比他矮半个头,大概一米七五、七六的个子。瘦长脸,单凤眼,眼睛很漂亮,鼻子很挺,嘴唇很润泽的样子。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挑染成咖啡色,削出个略微蓬蓬弯翘的发型,盖在前额和耳际的几缕短发,让突出的五官看起来更漂亮。还很寒冷的三月天里,他只穿一件单薄的V字领针织套衫,淡淡的灰蓝色,配着奶白色的休闲长裤,瘦长而匀称的身材托显得很潇洒。
      那本来就是个很好看的人,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慵懒颓废又一点雅痞的气质,更吸引人。他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店主放吧台里保管,身体斜靠在吧台上,在吧台顶打下来的橘色灯光的照射下,邪媚的眼瞟向店里每一个人,最后把视线放在魏孝丞身上,翘起唇角,似在无声的勾引。
      魏孝丞恍惚察觉到店里的谈话声在那人走进来的一瞬间归于平静,寂静得吓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带着眩目的看着那人。
      那人说,季雨,当然是冬季的雨。
      “季冬雨!”,他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并且失声的叫了出来。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条件反射,虽然他还完全不认识吧台前的那个陌生人。
      那人却笑了,唇线划出个更明显的弧度,眼睛微微眯成月牙的笑了,继续用他那陌生的声音,对魏孝丞说:
      “是呀,好久不见啦,阿丞。”
      ***
      那一年的一月十七,也是一个下雨的冬日。夹着冰子的雨丝,从十六号下午就开始飘洒了,我从那一大片别墅区回来后,就窝在亦言家里,一夜清醒到天亮。
      亦言对他父母说是同学找他一起复习功课准备期末考,他的很热情的家人就把我两独留在房里。我一句话不说的坐着,雨水已经把身上淋湿,身体在温暖的室内又开始渐渐的回温。亦言也什么都不问,拿来大毛巾帮我把头发擦干净。然后也不打扰我的发呆,坐在一边看书去了。
      晚饭他妈妈端进房来让我们吃,接着又是沉默。晚上七点多钟,亦言出去了一趟,回来继续看书。临近午夜,他才把他出去时买的东西递给我,过了十二点了,是我的十七岁生日。
      他递给我一把黄色的小雏菊,说生日快乐。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没有动,好半晌才说,“为什么送我雏菊?我要银莲花,一月十七的生日花是银莲花。”
      白天时走去魏孝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听FM,电台的两个女主持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有关生日花和花语的话题。我才知道,一月十七日,我的生日花,是银莲花。花语是期待,期待爱情。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寓意,只是觉得“期待”,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你无法自己做些什么,只能傻傻的站着,期待。就像我呆呆的在寒风里偷窥着魏孝丞的家门,偷听那两个女人的吵闹。我不能迈前一步。
      可是今天,一月十七日的凌晨,亦言送了我一束代表快活的小雏菊,祝我生日愉快。我知道他是带着真心的祝愿,但我突然就很别扭的问他,为什么不送我银莲花?他当然是知道的,我的生日花是银莲花才对。
      “我不会送你银莲花。”亦言这么说,一脸的平静,眼里很深沉。他抓来我的手,把花塞进去,又说了一遍:“你适合雏菊,我不会送你银莲花。”
      我流着泪笑,笑得无法停止,末了,我才抚弄着那一把雏菊,故意的道,“亦言,你真抠门。”
      那种看似朴素淡雅的银莲花,是昂贵的欧洲秋牡丹,价格不菲。这一把可爱清新的野雏菊,随处可寻。但我却知道,这雏菊里有更昂贵不菲的,亦言的心。
      窗外的雨一直下,滴滴答答的敲打着玻璃窗。我感觉真的很冷,比下雪天还要冷。亦言用被子把我裹起来,紧紧的抱住。我把脸埋起来,偷偷的啜泣,我说,“亦言,他那一类的人,真的不适合我。”
      十六岁的豆蔻青春,只有那一年,魏孝丞存在于我的生活里。十七岁的钟声敲响,他就永远离去。并非我主动把他驱逐,是他再也没有走进我的视线。
      期末考试,我意外的挂了几门红灯。班主任找我谈了谈话,原来她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心不在焉,想着传遍学校的大新闻——魏孝丞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二班的女生堕胎休学了。高二下学期开学,魏孝丞已经转去了别的学校。高三上学期,我开始为了高考拼命的时候,偶然听说,魏孝丞已经被家里送去英国念书去了。
      真好,去了英国,真的是天各东西,这么遥远的距离,我终于可以彻底断了思念了。

      十八岁的生日,亦言没有陪我一起过,他家里要搬家。七七八八,杂乱繁琐的事情一大堆,就没有来陪我。而我成人的生日,家里人当然也不会让我再随便乱跑。爷爷奶奶和外公家的亲戚们一起,给我在小酒店里扮了桌宴席。
      席间吵闹得很,虽说是为我庆生,但重点显然不在我。几个爱喝酒爱吹牛的叔伯们举着杯子隔着桌子互相推搡,其余的要么聚首三八些各家长短,要么默默的坐边上抽烟。我一直都讨厌这样的亲朋聚会,我们这些小辈都被当呆子丢在一边,大人们有说不完的虚情假意。
      小包间里的暖气哄得我身上躁热,我趁上厕所的工夫一个人跑到酒店门口吹风。雨中夹雪,风吹得人瑟缩。我想念去年在亦言家里的温暖,那是的空气中飘着雏菊淡淡的香味。
      晚上十一点多钟才跟爸妈一起回到自己家里,门口的信箱被人塞了一包东西,我打开看,是一束雏菊。妈妈奇怪的说,“谁丢这儿的啊,真是。不过花到还好好的,没给雨打坏掉,插起来好了。”
      然后那一束野菊花被插进胖胖的白瓷瓶子里,摆在客厅的饭桌上。那天晚上的睡梦也能伴着花香。
      高三下学期,是最后的冲刺了。学校做了安排,把仅有的两个文科班的学生打乱重排,重点保护升学率高的苗子。我这一年来成绩下滑得厉害,没能再跟亦言分在一个班里。幸好重分后的两个文科班相临隔壁,我从教师后门出去,走两步就能看到他所在教室的前门。所以一到下课,我就跑去找他,午餐还是一样跟他在食堂里吃。
      “亦言,你的志愿怎么填的?”
      我们那一届,高考志愿还是考试前就要填好交上去的。被分在不甚重视的文科班里,老师三番两次的说理教育,就是让我们重视填志愿,还说被分进我们那一个班的人,最好放弃本科,把重点投在好一点的专科学校上。
      我不想理她,我还是要考上大学,希望还能跟亦言考在一个学校里。
      “还没想好……”亦言这么回答,他说的很慢,吃饭的动作也一样慢。
      我倒没料到他那样一向做事有条有理的理性人种,居然到了现在还没想好要考哪里。不过我没多问什么,只告诉了他我想考的学校,我希望和他在一个大学的心情,他闷头吃了饭。这个时期的高三生都压力特别大,我看看沉默的亦言,却不知该怎么宽慰。
      也许是我的努力还不算晚,毕竟高一、高二上的根基还牢,最后我踩着线进了第二志愿的一所大学。本城市的一个二流理工类大学,里面的财会专业。
      男生学财会……好像有点奇怪,反正我那个班里是女生是压倒性的多数。就那么一个学校的专业,还因为我只是踩线而已,进去要交钱。父母没多说什么,储蓄多年的钱一起交给了学校。
      对于父母倾尽所有的举动,我不知是应该感动还是觉得惭愧。我的这个家其实也是很奇怪的组合体,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是最标准的家庭模式。
      我看不出来爸妈之间有多相爱,大概是生活磨灭了热情,他们的组合就是为了人类繁衍后代。爸妈和我的相处模式也很标准化,他们给我应该给的,作为父母;我回报他们应该回报的,作为子女。
      他们在我上学的事情上花了很多钱,那些钱他们存来就是为了这一个用途。我努力的求学,希望将来有好的工作,用来赡养他们。要说这是冷漠、平淡,却是最真实的被社会搓磨了的人生。就好像入学的事情搞定后没多久,父亲车祸意外去世了,一家人也在一阵哭恸后渐渐回复了平常。日子要过下去的,还能怎样?
      回高中母校办理手续的时候,我努力向老师们打听亦言的消息,自从他搬家后,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他要新的联络地址。问了几次都没有结果,在大学快要开学的最后一天,我才得知,亦言考去了另一个城市。
      自此,除了每年一月十七的雏菊花叶茶,和偶尔的一通简短电话,再无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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