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副本》十三有余

1、不归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风刮得还挺急，虽然入秋已经一段时间，但夹杂在一两声蝉鸣里的还是挡不住的燥热，连带着热气翻起路面上细小的灰尘向行人扑扇而过。

　　夜市的灯早就亮起，这个点儿街头巷尾都挤满了来吃宵夜的人，门口桌板儿上坐不下的干脆就挤到了台阶上蹲着，一溜儿人捧着碗酸辣粉吃得稀里哗啦。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人群才渐渐散去，留下一地汤汤水水的食物残渣和四处散落乱插的竹签儿，油脂都把地面浸透得黑亮。一个满脸油光的中年女人一边骂骂咧咧地往地上泼水把污渍冲干净，一边还不忘叉着腰回头狠狠骂一句：“搞快点儿！免得一会回去晚了那小兔崽子又起来和我闹！”

　　“知道了知道了！累了一天你这臭婆娘还和我嚷嚷什么！”店里面的男人应声而出，掂着块破抹布就往桌上一甩：“干活！”

　　“你... ...”女人正要张嘴骂，余光突然瞥到了不远处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脚边靠了一个行李箱，背影看起来还挺落寞。

　　“哎老李，”女人小声喊了一声：“你看那孩子，是不是从家里跑出来搞离家出走的？”

　　“什么？”老李擦了擦手直起腰板看了一眼，跟着皱起了眉：“好像是... ...要不你过去看看？这都快三点了，有家早回了，谁没事会在这街上瞎转悠。”

　　“成。”女人解了围裙向前刚走了没两步，却看见那人马上警惕地回过头盯着她，脸在昏黄的路灯和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中都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能看出来五官长得非常端正，肤色很白，眼尾细长且往下微微垂着，除去眼神不怎么友好以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

　　女人被他盯得顿时有些尴尬，双手局促地在衣角上抹了一把，原本粗犷的嗓门儿都柔和了下来：“孩子你... ...这大晚上的，不回家吗？”

　　边盛简愣了愣，马上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挡住你们了吗？”

　　“没有没有！”女人赶紧摆了摆手，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心都忍不住提起来了一截。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

　　“哦，那我再坐会儿。”边盛简略微对她一点头，眼神却有些飘忽，看得女人的心都忍不住软了下来：“这大晚上的你在这也不安全... ...是外地来的吗？你爸妈呢？没地方去的话阿姨可以帮你先找个住的地方啊，先别在这干坐着了好不好？”

　　“谢谢，不用麻烦了。”边盛简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唇角向上一弯勉强凑出了一个笑容，眼神却依旧很暗：“我马上就走。”

　　“真的不用阿姨给你找住的地方吗？这附近的酒店一晚上可不便宜啊！”女人看他毫不留恋地就转身离去，仍是不死心地大喊：“那你注意安全啊！”

　　“行了行了，你看他那一身穿的像是差钱的样吗？”老李观察了一会，从后面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行了，别人的事你别管那么多，估计是哪家的大少爷心血来潮跑出来体验生活的。”

　　“哎，咱儿子长大了要是也能长那么好看就好了。”女人看着那人推着箱子消失在街角的一头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你说是吧？”

　　“得了吧，就咱俩基因摆这儿，那小子以后能勉强娶个媳妇儿回来就不错了。”老李说。

　　“去你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女人笑骂着往他肩上锤了一拳。

　　... ...

　　街上终于静了下来，这会儿除了远处隐约传来一两声鬼火少年骑着哈雷炸街时发动机长长的尖啸声，连狗都懒得叫了。

　　边盛简重新找了个小花坛坐了下来，这儿倒是再没别的什么人再来打扰他，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盯着脚边一小滩反光的积水发呆，刚刚一路走来被夜风吹着才挺起来的那一口气在坐下的瞬间就散了，阴郁憋闷的情绪层层裹着从心头升了起来，沉得他整个人像是要往后跌入夜色的黑暗里，踢一脚都爬不起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想着用暴力去解决问题！啊？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从血缘生理角度上来看是他爸的男人，正在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超高分贝向他怒吼，只是边盛简从小就有一个特异技能，只要是他不愿意去听的事情，无论旁人怎么说他也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比竹篮盛水还哗哗流得欢快。

　　“你以前和你那些猪朋狗友搞什么乐队我也不反对... ...可是这次你真的太过分了！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边建华盯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气极地拍了一把桌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有没有想过这次你被开除了以后怎么办？以后还有哪个学校还敢要你！”

　　“哦，”边盛简头也不抬，交替了一下双腿继续慢条斯理地剥着手中的小橘子，又仔细地剔除了橘瓣中的白丝才慢慢塞进嘴里嚼着：“那就不上了吧。”

　　“你说什么？”边建华盯着他，“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继续玩你的音乐？写你那破歌能养活你自己吗？嗯？”

　　边盛简定定地把嘴里的橘子咽了下去，才终于迎着那两道快要烧穿他的目光站了起来：“所以你也觉得，打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那不然还能是谁的错？”边建华说到这终于冷静了一点，对上儿子眼神深处藏着的失望时心猛地一颤，语气也缓了下来：“爸爸知道你也是为了帮助他人，但是你下手也实在太重了... ...我昨天上午才去看过那个住院的男生，医生都说他现在这个情况还不好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

　　“那是他该死。”边盛简冷笑了一声。

　　“你！”边建华咬了咬牙把又重新窜起来的火气压了下去，“算了，那边其实也好说，回头我再和他们父母商量多赔点补偿就是了，可是你学校这边... ...”

　　“不上了，”边盛简伸手在果盘里又拿了个橘子剥着，“那个学校除了人渣就是脑残，有点钱就恨不得把别人脑袋踩在脚底下横着走，我看着恶心。”

　　“我知道，但是你总得把高中念完，喜欢音乐爸爸还能把你送去国外的音乐学院进修... ...”边建华发完那一大通火后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扶着沙发边坐了下来：“唉，你现在到底该让我怎么办。”

　　“辍学吧，我自己出去混。”边盛简捏着一瓣橘子说：“就不麻烦您老费心了。”

　　“放屁！”边建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把他手里的东西打掉，像是恨不得把他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到底灌了些什么迷魂药：“你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人生那么不负责？你妈把你生下来难道就是让你去打架... ...”

　　话音未落边建华就沉默了，手一松果然就对上了边盛简那双隐隐带着怒火的漆黑的眸子。

　　“边建华。”边盛简的语气很轻，“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有底气和我说话。”

　　“因为我是你爸。”边建华语气严厉，声音却低了下去，甚至于有些不敢抬头对上边盛简眼睛里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浓烈情绪。

　　“是吗。”边盛简低低笑了两声，下一秒语气却猛地提了上来：“你是我爸？我他妈从来就不承认你是我爸！我爸在我十岁那年早就已经和我妈一起死了！”

　　边建华浑身一颤，嘴唇在瞬间变得有些发乌：“儿子... ...”

　　“是，我喜欢打架，喜欢玩音乐写破歌，可是这些和你又有屁关系？”边盛简看着他，指甲都在手心掐出了一条深红：“你知道吗，我时时刻刻都恨不得你快点去死。”

　　“不是... ...”边建华喘息了一声，双手下意识地在衣兜里摸索着药：“儿子你听我说... ...”

　　“为什么我能把那个废物打到住院？”边盛简的语气明明怒极，脸上居然残留着浅淡的笑意，残忍得像是在刀口舔血的魔鬼：“因为我打架厉害是天生的，是遗传的，遗传我亲爹的。”

　　“你说是吧？杀人犯。”边盛简说着勾了勾嘴角。

　　空气凝滞了几秒，边建华猛地抬起了头，连给大脑一个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就突然扬起了手，狠狠扇了边盛简一巴掌：“你闭嘴！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边盛简没说话，这一巴掌力气很重，不止打破了他的嘴角，连头都被迫歪向了一边，视野范围内都是一片模糊，余光能看见鲜血一点一滴地掉在了脚下的羊绒地毯里，脏了一片白。

　　“呵。”边盛简擦了擦嘴角，耳边却只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周围包括边建华的声音起码等了得有五分钟才重新涌入自己的耳朵，得亏是他老人家力气没有大到一巴掌把他打聋，不然他今天就能提着刀拉着两个人一块儿下地狱。

　　“盛简... ...没事吧？对不起爸爸真的下手重了。”边建华看他脸上有些触目惊心的巴掌印和伤口，颤抖着想上来拉他。

　　“滚。”边盛简从桌上抽了张纸摁着嘴角，声音有些沙哑：“别碰我。”

　　边建华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儿子走进厕所把脸上的血迹洗了洗再滴着水出来，眼神已经恢复到了以往的疏离和冷漠：“你知道的，我们两个这辈子只能势不两立，互相折磨。”

　　“换个远一点的学校吧，我不想看见你。”边盛简语气很平静，带上门就走了出去。

　　边建华没说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缓缓用手捂住了脸。

　　“老三，你真的要走啊？”

　　电话打来的时候边盛简正伸着腿坐在吧台里发呆，手边不知道是谁给他递的一杯酒，反正他也没兴趣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妖精搭讪，只是愣愣地看着那杯红得像血的酒液出神：“嗯，怎么？”

　　“妈的... ...”李飞骂了一句，“就这么把你开了？我看被你打得住院那孙子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好聚好散。”边盛简捏着酒杯看了一会，喝了一小口差点没齁得呛咳出来：“... ...操。”

　　“今晚叫上阿铭和平平出来吃个饭吧，就当给你送行了。”李飞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气不过：“要不我干脆叫上兄弟几个... ...”

　　“大飞。”边盛简放下酒杯叹了口气，“人是我打的，我心里有数，够了。”

　　“你爸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怎么不把那个垃圾也整劝退啊？这他妈不公平！”李飞撮着牙说。

　　“算了。”边盛简说。

　　“算了什么算了！”李飞有些不爽，“早知道当初你干架的时候就应该把我叫上，能把他打得再住上三个月的！”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边盛简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哎！”李飞处处被呛，隔着个电话却也不好发作：“算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我先去定个包间。”

　　“不急，等明晚吧，今晚不想动。”边盛简一手托着下巴，“把以前认识的那几个也一块叫上，就说我请客。”

　　“行。”李飞犹豫了一下，“那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用了，你又不是我的菜。”边盛简喝了一口自己点的酒，眼睛半睁半闭地念道：“就这样，挂了。”

　　“老三你可以啊，”李飞在电话那头啧啧了几声，“我说你怎么会为了一个同性恋就和人家大打出手呢，差点儿忘了你也... ...”

　　“李飞。”边盛简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想死吱声。”

　　“操，我错了。”李飞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赶紧撂下一句就挂了电话：“明晚见哈么么哒。”

　　“滚。”边盛简揉了揉太阳穴，平时一斤白酒下肚身子也不带晃一下的人这会儿单一杯威士忌居然就有点儿发晕，看来今晚心情真的是坏到了极点。

　　心情不好的人，喝酒容易醉。他想到这句话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推开又想往他身边凑的一个妖精就往外走，想借着迎面而来的夜风清醒片刻。

　　“好聚好散！”谭铭吼了一句举起酒杯。

　　“祝老三前程似锦！”李飞也跟着站了起来，差点没把酒都晃到边盛简头上：“是不是老三！”

　　“是，不管我去了哪儿，死了都还要惦记着你们的。”边盛简踢了他一脚又相互碰了碰杯口：“干了。”

　　“平平你坐着干嘛？你三哥过几天都要走了！”谭铭不爽地拍了拍萧力平的肩，“赶紧的，兄弟几个以后吃顿饭都不容易了！”

　　“三哥... ...”萧力平站了起来，倒了一满杯的酒，却不和边盛简碰一下就囫囵下了肚：“对不起！都是我对不起你！”

　　“操，你哭什么？”李飞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去捂他的嘴：“都说了以后这事别提了，你他妈的... ...”

　　“别哭了，”边盛简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摁在了他脸上，“多大点事，乐队没了以后东山再起就是。”

　　“可是... ...”萧力平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咬咬牙双眼通红地端起了酒杯：“三哥，我一辈子都会记着你的！”

　　“谢谢。”边盛简和他碰了碰。

　　“就是啊多大点事！好歹都是一起蹲过局子的兄弟！”谭铭笑着也凑上去碰了碰杯，眼眶却也有点红了。

　　“你们几个... ...”边盛简看着他们一个个脸上悲壮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得，你们几个慢慢抱头痛哭吧，这笔单我不付了。”

　　“别啊，”李飞赶紧带头把氛围回暖：“哎哎哎，咱几个的口号是什么？都忘了吗！”

　　“热风热风，热烈如风！永远热爱，永远发疯！”

　　“神经病。”边盛简笑着又喝了一口酒，抬眼看着这群激动到脸红脖子粗的人，总算有片刻放松地往后靠在了椅子上。

　　“祝好。”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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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好久不见！让我看看有哪些一开坑就跳的宝贝，挨个狠狠亲过去=3=
ps:陌生人给的酒不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