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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落雪了。”
      “然。”
      “添件衣裳罢。”
      “不用。”
      窗外——琉璃世界,碎玉乱飞。
      雪落——轻盈,如絮;翩跹,若蝶。
      茅屋,兀自静卧一隅,隐忍如世外高人。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自茅屋延续,没入深山。

      我叫自己独孤万千。我一无所有,除了一把刀。刀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碎空刀”。曾经有一个女人,在我出刀的时候,发出惊呼——“天空碎矣!”这是至今为止,我所听过的最受用的赞美。而那个女人,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女人。尽管她在十年前的今日消失,但她是我女人的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如今,“碎空刀”业已锈迹斑斑,与一堆烂铁无异。它老了。
      老得诡异。我常常这样对自己说话——
      “老头子,天冷了。”
      “唔。”
      “添件衣裳罢。”
      “不用。”
      自我安慰是一个老人最擅长的事,当我会了这些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老得莫名其妙。也许是和那把刀一起老的。嘿嘿,嘿嘿!这么一笑,在山谷中荡漾开来,兴许还震落了山坡上的积雪,震裂了江上的冰面。
      “嘘!老头子!”我压低了头顶上的蓑笠,稳住鱼竿,轻轻说道,“莫吓了我的鱼儿!”
      四下里,万籁俱寂。山峰犹如一柄柄寒剑直刺苍穹,那气氛凛冽如同当年华山论剑。华山之巅,剑吼西风,几多英雄豪杰?肝胆照,毛发耸,剑影刀光,死生同。我忍不住豪情满胸,不觉身子底下的扁舟微微颤动,以我这样的内家子功夫,不该如此浮躁,可见是愈老愈不中用了。
      “鱼儿,鱼儿……”我温柔地呼唤着,但声音依然老浊不堪。三十年前的我,也曾这样呼唤着,深情无比。我的女人就叫“鱼儿”。当然,只有我一人能如此叫她。
      趁着我还能回忆,再重新好好地,好好地想一遍前因后果,为何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条“鱼儿”。

      雪!玉辉冰清,寒浸骨髓。
      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华山之巅,素衣似雪,容颜胜玉。那条鱼儿俏丽得让我手中的刀头一次打了个战栗。
      嘿嘿!她狷傲得像极了一只不可一世的孔雀。连连得胜的她益发得意,直到被青冥道人打下天来,她才恨恨地明白了“天高地厚”。那时的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浪子。是一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杀手。既然是杀手,就得有看家本领。我的“碎空刀”——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
      刀,蓝光浮萦,含霜噙雪。
      血,殷红绚烂,绝艳如花。
      “天空碎矣!”那条鱼儿惊呼。
      就在那一刻,我的血液开始倒流。我知道,从此,我便成了一个渔夫,时刻惦念着鱼儿,然,我这渔夫有点特别——鱼儿三千,我只取一条。
      鱼儿三千,我只娶一条。
      “我一无所有,除了这把刀。”
      “我一无所求,即使这把刀。”
      如愿的,我拥有了这条鱼。
      尽管,所有的人嫉妒,鱼儿属于我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江湖中,正邪势不两立的古老传说,在我们身上重新上演。我和鱼儿从此开始了逃亡的生涯——几十年如一日,直到她的眼角出现货真价实的鱼尾纹。
      “过了这座山,咱们就脱险了!”她总是微眯着眼,笑吟吟地说着。
      有鱼如此,夫复何求?我怜惜地看着她日益消瘦的身子,通常无话。
      十年前,她在掉下山崖的前一刻,依旧说了这句话。这条鱼儿就这样从我手里滑走,永远地溶入水中,嘿嘿,她想跟我玩一辈子捉迷藏呢。我是垂钓翁,她是小鱼儿。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拿了鱼竿,撑了小舟,来到这山涧,陪她这条顽皮的小鱼。
      而我现在,在陪她的同时,也在等一个失意落拓的陌生人。十年来,每次来这,都会碰见那个陌生人。我们也不是没有说过话,通常他都会嗟叹一阵,末了,会对我道一句:“多谢老人家。”
      真是个穷酸的书生。
      一个仕途落拓的官员,一个浪迹天涯的老头子,逐渐很默契地陪伴着彼此,黯然,麻木,开朗……银妆素裹的人间就如此多出我们两个痴呆货。
      他永远只会为天下国事嗟叹,仿佛他是个救世主。我也只对我的鱼儿温柔,好像我是个情圣。所以,我们谁都没有理由“五十步笑百步”,索性安安静静地各自悲伤。我们谁也不清楚对方身世,这样反倒不担心袒露内心的秘密。
      “鱼儿,他不来啦?咳咳,他不来咯!”我喃喃地道,原谅我的“喃喃”,毕竟,我是个老人了。我明显地感觉骨头在“咯吱咯吱”地叫,那声音仿佛踏在脚积雪上的一般。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时候到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找我的鱼儿去啦。嘿嘿!
      “碎空刀”“咯嘣”一声断裂,许是这冰给冻的。它真是一把忠心耿耿的刀。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独孤老先生,我来晚了。”他像以往一样对着江心孤舟上披戴蓑衣的老人鞠了一躬。
      他并不怀疑那已经僵硬的老人听不到他的话,于是,他道:“晚生路经一处山坳,不幸迷途,正巧遇见一老妇人,其独自居于一茅屋之内,孤苦伶仃。更甚者,时常自言自语,曰:‘落雪了。’‘然。’‘添件衣裳罢。’‘不用。’……十分古怪,也不知曾经历过何事。想来,世上不如意者□□,我等遭遇的亦不过如此……”
      “老先生,晚生奉命前往柳州任职,恐怕日后相见无期。无甚相赠,惟胡乱涂得一诗,题作《江雪》: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他转身离去。留下独孤万千永远地垂钓江心,垂钓万千孤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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