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似楼心月》眺望长白

5、秋霜胜春光

　　尘烟滚滚。

　　入到关中平原之后，驿道上的马车明显多了起来。

　　道上的路面夯实，马车跑起来亦快了许多，黄土的路面，处处可见车辙交错的痕迹。

　　阮夏初一直望着车外的风景，似是看入了迷。

　　竹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并未发觉有甚趣味，便道：“姑娘在看什么？这路上的车多，马蹄踏得尘土飞扬，还是将帘子放下挡挡吧！”

　　阮夏初没有动静。

　　竹露与荷风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

　　这姑娘发热的病是好了，怎么又新添了发呆的毛病？总感觉姑娘醒来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是在担心长安府里的太太老爷不好相处么？

　　说来也是可怜，明明是至亲的骨肉，偏这些年都没见过面，倒是陌生得跟外人似的！

　　阮夏初没有注意到两个小丫头的疑惑，只是在心里不断地回忆上辈子刚到长安时发生的事情。

　　她上辈子是十三岁快十四岁时到的长安，去世时是二十岁，刚好七年。

　　七年的时光，早已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变做了懂取舍、知世故的成□□人了。

　　虽然现在她是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躯壳，但是内里，她早就没有了十三岁女孩的天真跳脱。

　　上辈子到长安，刚开始父亲也没怎么逼迫她，映像中，只是给她安排了许多的功课，琴棋书画，规矩仪态，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务必要让她在两年之内，达到其他家女孩儿从小就培养出的效果！

　　她那时知道了父亲是想用她来求富贵，内心无比的排斥。

　　再加上在父母的身上都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关爱，对比弟弟，只觉落差极大，每日里自怨自艾，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规矩仪态，都是学得磕磕绊绊，直让教她的师父嬷嬷们摇头。

　　还是后来嫁给了岳苏成，不想让夫家看轻，才逼着自己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生怕人家觉得她就是个绣花枕头，俗人一个。

　　后来学得久了，再加上生活上的一些不如意，倒是让她有了更多的感悟，慢慢的，倒真的寻到了趣味，喜欢上了琴与画。

　　再学的时候，已不再是为了谁，而是觉得这些东西，才是能陪伴自己一辈子的！

　　兴趣爱好，便如无言的知己，让她感觉枯燥的岁月不再那么难熬……

　　长路漫漫，道阻且长。

　　这辈子，还会落得个身死魂消的结果么？

　　一日的光景转眼便过去了。

　　越是接近长安，越是感觉到苍茫厚重之感。

　　阮夏初一行找了间客栈，随从们忙着喂马归整，打算今夜住店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就该入城了。

　　这间客栈处于官道旁，来往行商络绎不绝，因此各色人等鱼龙混杂，让郭兴家很有些担心！

　　他平日里行商，倒是习惯了与这三教九流打交道，只是想着姑娘正值妙龄，又是少有的美貌，难免惹些是非，因此才提着一颗心，很有些紧张不安。

　　等到阮夏初扶着竹露的手下了马车，郭兴家才看到她戴着帷帽，将那张难描难画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暗自吁了口气。

　　阮夏初抬头看了看店招。

　　黑漆的整块木板上刻着泥金的云来客栈四字。再看看这行色匆匆五行八作的人，倒真有点客似云来的意思，不由得叹声倒是贴切！

　　进了客栈，阮夏初直接就上了楼，进了郭兴家定好的上房，这才将帷帽取了下来，接过荷风绞干的帕子擦了脸，又净手之后才接过竹露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咙。

　　竹露是个快人快语的性子，这会儿就开始埋怨起这路上的不方便了！

　　自家倒是带了春分前的甘露，只是这路上要随时有合适沏茶的水却是不易，到底不比在家里。

　　而这阮夏初又是在蜀中喝惯了好茶的，稍次一点的，一喝就会觉得不对味儿，因此这一路上水都喝得少了，两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如何不知？

　　因此才惹了竹露的这一通抱怨！

　　阮夏初却不甚在意，她喜欢喝好茶，这是前世就有的习惯。

　　蜀中本就是茶叶之乡，最早茶的发源地也在蜀中的蒙顶，而外祖父的生意里，自然也少不了茶。

　　因此虽是商户，但别人家要找好茶可能不易，于她们家来讲，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

　　是以她自然也就养成了爱喝好茶的习惯。

　　但是前世嫁人之后的几年，不要说好茶了，便是行动都不得自由。

　　平阳郡公府的下人最是会捧高踩低！

　　她一个不受婆母欢喜，娘家又无权势，无人能撑腰的主子，又去哪里找茶水来喝？

　　偶尔能有糖水喝喝就很好了，哪里还有这许多的讲究！

　　阮夏初没有吭声，她现在非常明白一个道理：有条件就讲究，没条件就将就。

　　人在未雨绸缪了之后就要学会随遇而安，万事都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所以这路途的小小不便，算得了什么呢！

　　她推开房间的木窗，因为是二楼，再加上平原之地视野及其广阔，这一眼就能望到极远。

　　古道之外便是漫漫荒野，百草随西风而摇，长空中挂了一轮残阳，染得天边如烈火燔燃。

　　秋日的荒野蔓草，半枯半荣，很有些寥落萧瑟的意味，可是映着这瑰丽的残阳，又增添了凄凉的壮美。

　　每每这时，阮夏初都会生出秋霜更胜春光之感！

　　阮夏初看入了迷！

　　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客栈远处的古道旁，一匹瘦马上半躺了一个劲装窄袖的男子。

　　那男子的姿态甚是自在从容，一双月华流照般的眼睛，已是望了她半晌。

　　随后，那男子轻声一笑，吐出嘴里叼着的一根野草。

　　坐直了身子后，对着消瘦的老马道：“老友，得见如此美人，当饮酒一杯，你说是吗？”

　　说着自顾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又看着天边的夕阳，和看着夕阳发呆的阮夏初，只觉心中畅快无比，似连日来不得舒展的心情都明快了许多。

　　于是叹息道：“还是美丽的东西让人心情愉悦啊！果然这出来走走是对的，要看夕阳，除了边关的城头，就得是这广阔的野外，这小美人还是很有些眼光的！”

　　那马打了个响鼻，似在附和他的说法！

　　这男子笑着拍了拍老马的脖颈，最后望了望这极美的景致和人，便一夹马肚，那马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带起一阵迅疾的风！

　　阮夏初听着嘚嘚的马蹄声，低头只看到古道上一道深棕色的残影从眼前略过，不由暗自惊叹这马的速度，心想这怕是万中挑一的千里良驹吧！

　　回到房间后，阮夏初坐在窗口的圈椅上，随手拿了本茶经在手，却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心中杂事繁多，思虑深重，这探寻茶理、论述茶道的一本书，怎是她现今这种步步为营、计较得失的人能看得进去的呢！

　　……

　　翌日，晨光熹微，天色微明。

　　阮夏初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准备进城，争取在午时前赶到府中，以便下午好收拾规整。

　　马车又行进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巳时许赶到了长安。

　　阮夏初望着这座皇城古都，只觉在那厚重巍峨的外观之下，苍茫古意与大气磅礴扑面而来。

　　高耸的城楼之上，站着整齐威武的银甲士兵，让人顿起肃穆之感！

　　阮夏初望着那灰色厚石上的安定门三字，心中感触颇多。

　　没有想到，她的人生竟然能够重来一次，而这次，她一定要好好谋划，决不再重蹈覆辙！

　　长安城不愧是整个大夏皇朝所有有抱负的男儿追逐梦想的地方。

　　入了城门，阮夏初的马车只能徐徐缓行，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便说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亦不为过！

　　行人更是摩肩接踵，熙攘往来。

　　不时还行过一辆朱轮华缨的马车，或者是打马快行的华衣公子。

　　可见权贵之多！

　　相比之下，阮夏初的这辆马车实在是朴实得很，一行人也是低调无闻的走着！

　　两个小丫鬟兴奋无比！

　　成都府虽也繁华，可毕竟和这皇朝都城不能想比，如今倒是觉得眼睛都有点不够看了！

　　阮夏初倒是无甚稀奇，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七年，城里的一切已是非常熟悉了。

　　长安城成棋盘式的街道布局，城内格局方正端庄，皇城宫殿坐落于城市北方，宫殿区位于北方正中，象征着王室权威，临近皇城的，全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的住所。

　　像阮父这种在长安城内不入流的小官，自然只能在百姓居多的东市置办了一处四进的宅院。

　　长安、长安！

　　这一世，她能求到长久的自在安宁么？

　　就这样满怀心事之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桂花巷。

　　阮夏初望着门楣上的阮府二字，心中竟然无甚波澜。

　　不过就是一处暂时的居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