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师和他的爱人》玉堂芙蓉

1、楔子

　　无日之穹，无叶之花，累累白骨，潢潢忘川。
　　孟婆正在打瞌睡，奈何桥畔，排队等待喝汤投胎的鬼魂不知凡几，却没有一个着急，也没有一个催促。
　　“地府三年，人间三日。”时间在这里最不值钱。
　　一个面容俊秀的鬼吏走过来，他手中展开一幅卷轴，对着奈何桥左右观瞧。
　　忘川之上，一艘小船飞射而至，骨瘦嶙峋渡叟一杆子戳到孟婆身上。孟婆打了个激灵，怒视渡叟，后者指了指鬼吏：“小心，恐怕是上头查岗的。”
　　孟婆立刻跳起来，端正身子，正色扬声道：“下一个是谁？”
　　投胎的队伍这才缓缓移动起来。
　　渡叟凑到鬼吏身边，好奇地问：“这是做甚？”
　　鬼吏淡淡地道：“阎罗大人命我翻修奈何桥，特来勘察。”
　　孟婆一听只是个工部吏，松了口气，掐着腰慢悠悠地搅着汤：“这桥几万年了，还能用，整修作甚？”
　　“做工陈旧，摇摇欲坠，可不得修一修吗？”鬼吏说着，迈着方步走了。
　　不过三日，他就带着一众鬼吏、小鬼回来，叮叮当当地修桥。
　　桥很快就修好了，非常坚固而且美观，除了桥，鬼吏还岸边修了一个精巧亭子，名曰往生亭。后来有个诗人投胎前为奈何桥、往生亭赋诗一首，这里竟成了黄泉一景，只要到地府公干的神仙、修道者、大妖都会过来参观一二。修桥鬼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升三级。
　　这日，鬼吏在往生亭中小酌，忽然听见有人笑道：“兄台喝的是什么酒？端的是馋煞鬼也！”
　　鬼吏一瞧，是个穿着鬼吏官服的鬼，却并未见过。
　　“不过是凡间的青梅酒罢了。”他笑吟吟地道。
　　那人一拱手：“可否讨得一杯？”
　　鬼吏又取出一只杯子，两人便在亭中对饮，闲聊些阴间和人间的故事。
　　酒至半酣，那人问：“兄台平生可有所愿？”
　　鬼吏醉眼朦胧：“平生所愿，不过是故人重逢罢了。”
　　“在这地府之中，故人早晚要重逢。”
　　鬼吏笑了：“言之有理！所以，我要等下去，总能等到他！”他歪着头看向酒友，“那贤弟你的愿望呢？”
　　“自封神之战，神族升天，妖族隐逸，人族崛起，此乃天道所趋，无可违也。只可惜，长生也好，不朽也罢，都比不过红尘盛景、世情变换带来的百般滋味。于是乎神不复神，妖不甘为妖，人求仙问道，皆凭借一身术法，凌驾于朝堂、百姓之上，胡作非为，造下孽债无数，尤为可恨！”那人说着，朗声一笑：“故而，吾之夙愿，惟愿天地清明，天下太平！”
　　“胸怀壮志，非我等凡鬼情态。”鬼吏竖起大拇指。
　　那人叹道：“所愿何谓大小？只要坚定不移，总能感天动地。”
　　不多时，那鬼吏就不胜酒力，依偎着亭柱睡着了。
　　一只大鬼打着灯笼过来，恭敬地道：“大人，回罢？”
　　酒友点了点头，抛下鬼吏，走出亭子，待路过奈何桥，发现桥头第一个柱子上，竟然镶嵌着一柄宝剑。
　　他未曾开口，大鬼即道：“此乃修桥鬼吏生前的配剑。唯恐前世情人投胎时忘了自己，就将这剑镶嵌在此处，以作提醒。”
　　酒友笑了：“真乃痴人。”
　　说罢，迈步走远了。
　　桥头剑柄之上，“无常”二字古朴苍劲。

　　数百年之后，国之都城，巨隐宫内。
　　书架崔嵬，直接二十多米的穹顶，各类古籍被妥善地保管在恒温恒湿的玻璃柜中，空气干燥而阴凉。长眉白发的老者行走期间，仿佛漫步于深渊之底。
　　一个年轻人迎面走来，他冲老者行了古礼。
　　老者轻叹一声：“你终究还是要将千年前的旧事翻腾起来吗？”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千年之前蛊惑你，抛弃你，借你的手造下杀孽无数，难道不是答案？”
　　“曾经以为是，却不是。”
　　“看来，你不是问情，是要问罪。”
　　年轻人神情恍惚，俄顷，冷冷地凝视着老者：“既然收我入宫，当可料想一切后果。除非碎尸万端，否则执念不灭。”
　　老者无言，半晌才道：“时也，命也！”
　　年轻人目送他的背影，在他身后，走廊的尽头，挂着一幅字，上书——
　　八门之志，五派之血，一人之力，万妖之冢。